他的话让柳萧有些惊讶,但也很快想通了其中缘由。
他来之前做过调查,据说在魔尊霓旌上任之前,鹤野所在的这片土地在明终和羽月之间的边界并不分明,明终认为是他们的修士先登上的这座岛屿,而羽月则认为鹤野岛分明离羽月大陆更近。
由于鹤野岛位于海上,明终与羽月的修士和门派都想将其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这座岛上人类和妖族混居,为了争夺领地而产生的冲突只多不少。
直到霓旌成为魔尊,大概是早就看这片区域的一团混乱不顺眼,直接派当时的护法辛泽过来,把这座小岛上的人类修士一锅端了,全部驱逐回了明终去。
“这灭族的事情是在魔尊霓旌上任之前吗?”柳萧问他。
守墓人缓缓点头,道:“那时候这块区域有人类和妖族混居,二者之间原本相安无事,只是……”
“人类修士盯上了鹿妖的法宝?”柳萧问。
“你听说过闭月灯吗?”守墓人问,“那是鹿妖一族的至宝,最初是族中祭祀之用,能够唤回已死之人的魂魄。一群人类修士盯上了闭月灯的功用,向族长求取无果,将全族老小屠戮殆尽。”
还真是不做人啊。柳萧心说。
“那闭月灯呢,”柳萧问,“被他们带走了?”
守墓人却摇了摇头。
“他们确实杀死了全族老小,也将闭月灯从族长手中夺了来,但在他们带着宝物离开之前,一人突然出现,那群修士力不能敌,被杀得近乎全军覆没。”
他说得缓慢而笃定,就像曾亲眼将当年惨状尽收眼底。
柳萧似乎意识到什么,在他开口之前,守墓人继续道:“被留下的只有一个懦夫。他为了珍贵的鹿角加入了屠杀的队伍,却在切割鹿角的时候被吓破了胆,半路当了逃兵。
“纵使侥幸逃脱,日复一日的心魔与梦魇依然让他修为难以寸进,终于经受不住良心的谴责来到了鹤野。他封住自己的修为,令自己与凡人无异,试图用余下的人生……赎清自己的罪孽。”
在一人一鬼的注视下,守墓人起身来到角落,将那只小木盒取了过来。
和茅草屋内堪称简陋的陈设截然不同,这小木盒做工精致,表面不染尘灰,看得出曾被无数次抚摸擦拭过,表面只有淡淡的磨损。
“这是我的罪证。”老人道。
“外面的坟墓也是你建的?”柳萧问。
守墓人颌首,闻人潜原本坐在窗边眺望着那片墓地,闻言他回过头,意味不明道:“你该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
老人肩头一颤,拼命挺直的脊背终究是缓缓弯了下去。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无论他建多少坟,在这里守上百年千年,枉死的魂魄也不会回归。
这不是赎罪。
柳萧回头望向闻人潜,这时候他意识到男鬼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了,他回头与闻人潜对视,发现男鬼眉头微拧,似乎不太舒服。
他走上前去,伸手探了探闻人潜的额头:“怎么了?”
闻人潜摇了摇头,他在太阳穴上扶了一下,再睁开眼时,盯着柳萧的目光分外清明。
“柳萧……”他偏头蹭了蹭柳萧的掌心,哑声道,“我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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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之前的柳哥:小潜喂饭,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
现在的柳哥:小潜想吃,亲手剥了虾送到嘴边
到底是为什么呢,好难猜啊~
并非所有妖族都争强好斗, 乱世之下,明哲保身才是正途。
鹤野的鹿妖族长深谙此道, 带着族人安闲栖居在山野之间,不掺和任何外界的纷扰。
辛泽本以为自己会在这座森林里过一辈子,而他并不认为这是件好事,少年人总是渴望更大的世界,森林中日复一日的生活让辛泽厌倦。
直到有一天,一名背着棺材的人类修士来到了他们村里。
鹿妖的村落很少有外人造访,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不一会儿整个村的人都知道了这个陌生的人类修士去拜访了族长, 不知道要来做什么。
辛泽跟着其他孩子们一起, 自以为隐蔽地在族长家的院子外面蹲守,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门嘎吱一声开了,那名修士推门而出, 一同出来的还有族长的声音。
“……不论你来多少遍, 我都不会同意。请回吧。”
辛泽被孩子们挤在后面, 只看见对方生着一头及腰的白发, 看上去年纪已经不小, 身后背着一个棺材, 脚步却比年轻人还要稳健,他没有回头,很快背着那棺材离开了。
他大概不会再来了吧。辛泽想。
他有些失望, 村里好不容易来了个外面的人,却被这样随随便便轰走了,辛泽原本还想问问他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呢。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 第二天那修士又来了,接着就是第三天,第四天,他每天都来,每天都被拒绝,但第二天依然会在村子里出现。
听母亲说,那个人类修士是来找族长借闭月灯的,说是想要用它唤回某人的魂魄。
说到这里,辛泽看见母亲面上划过一抹同情。
“可闭月灯也只有在我们祭祀的时候才会用,族长又怎么可能借给他呢。真可怜,他一定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人吧。”
“重要的人?”辛泽不懂这个,“是什么人呢?”
母亲笑起来,温柔地摸了摸辛泽尚且稚嫩的鹿角:“对于娘亲来说,重要的人就是阿泽啊。”
她这么一说,辛泽就明白了,他扑进母亲怀里,小声道:“那他好可怜。”
母亲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暗自叹了口气。
第二天傍晚,辛泽邻居家的朋友说,那个背棺材的人类修士又来了。
这些日子下来,去族长家外面偷偷观察那个人类的伙伴已经少了许多,辛泽虽然依然没有看清过对方的正脸,但也能从对方挺拔的身形上看出,那个人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是个老人。
族长也习惯了那人的频繁造访,这些日子,一人一妖时常在院子里喝茶聊天,像是交了朋友。
今天那名修士也和以前一样一无所获,很快和族长告辞离开了。
虽然村里的长辈们曾嘱咐过不要随便靠近那个人类修士,但辛泽还是没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避开村里的人们偷偷跟了上去。
就算不能从他嘴里听到有关外面的故事,去安慰一下他也好。辛泽这么想着。
那个人类走得很快,辛泽一路脚步不停地追着他的足迹往前走,很快,他便离开了熟悉的树林,进入了一片陌生的区域。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辛泽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或干脆是现在就回去,再抬头时,眼前的人影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孩子愣了愣,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好像把人给跟丢了。
辛泽有些失望,事到如今,他也只得打道回府了。
他转过身去,想要循着来时的路回到村子里,这个时间点还没回家,母亲应该已经开始着急了。
也是在这时候,他发现原本清晰分明的道路不知怎地消失了,像是树林活了过来,故意要将辛泽困在其中。
山林里是有许多猛兽的,辛泽虽是妖,但归根结底不过是个孩子,平日里没怎么踏出过村子,他小心翼翼地往回走,不远处时不时响起的啸叫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突然,一道冰凉的风从后颈吹过,恐惧登时从脚底板蹿升到了天灵盖,他打了个哆嗦,拔腿就往前跑。
也不知是不是他闹出的动静太大,野兽的嚎叫似乎越来越近,辛泽拼了命地狂奔,也不管眼前的路通往哪里。
忽然,辛泽一脚踩空,往路旁跌落下去。
这是个缓坡,辛泽手忙脚乱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稳住身形,但慌乱之中他什么都没抓住,一路滚到了山底。
世界在眼前旋转了一阵,辛泽茫然地躺在那儿,痛得全身发麻,几乎连手指的存在都感觉不到了。
野兽不知何时停止了咆哮,一片静默中,浓重的黑暗向他沉沉压下,辛泽只觉呼吸困难,眼眶也不由得湿润了。
死……他想。
他会死在这里吗?
不知躺了多久,辛泽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这让他全身上下的神经倏然绷紧了。
这个时候,会来到这里的只有野兽,辛泽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翻了半天却只挪动了一毫米,像一只翻了身的王八,怎么都没法起来。
辛泽无助地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绝望渐渐满上心头,让他不由自主地哭出了声。
在嚎啕大哭中,辛泽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直到有一个身影来到他面前,有什么东西拂过他的脸,像是发梢,又像是衣袖。
辛泽止住了哭声,泪眼朦胧地望向来人。
那人一头白发,一张面孔冷得像结了一层冰,不由得让人打了个哆嗦。那双眼睛颜色极浅,在黑暗中犹如两片浑圆的琉璃,冷冰冰地垂眸看他。
哦,是那个来到村子里的人类修士。
辛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呆愣愣地望着他,连疼都忘了。
那人低头打量了辛泽片刻,俯身揪住他的衣领,把孩子给提溜起来,像掸衣服那样随便拍了拍。
辛泽全身上下沾满了泥土和草叶,看着惨烈,实际上也只受了一点皮外伤,那人把辛泽拍干净了点,又把人放下,掏了一瓶药来给他。
男孩还在抽噎,他接过那瓶药,小声问:“你是……那个来借闭月灯的?”
那人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光是站在那儿,背后的棺材也没有放下。
辛泽自己上了药,这药的效果比他想象得还要好,没过多久,那些擦伤就渐渐地不疼了,只是他现在还不大走得动,坐在原地没动弹。
这么一阵过去,辛泽也渐渐平静下来,他自以为隐蔽地打量着眼前的修士,不知怎地有些紧张。
辛泽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问:“你借闭月灯干什么?你要叫谁?”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修士身后,那个木盒子大概有一人高,做工极其简陋粗糙,表面贴着密密麻麻的符纸,看着倒真像是一具棺材。
“你想叫的人在这里吗?”辛泽问。
那人没说话,但不知怎地也没有走了,他停下脚步,轻轻卸下后背的棺材,极其珍重地靠在了路旁的树干上。
“你想问什么?”那人道,声音冷冷清清的,像一汪清泉。
辛泽眨了眨眼,不知道对方是在陪他坐着还是单纯地在休息,但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孩子是特权,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他:“你是从哪里来的?我听娘亲说,人类修士大都居住在明终那边,你为什么来这里呢?你不想家吗?”
那人没说话,光是抬手轻轻抚摸身边的棺材,像是在轻抚爱人的面庞。
“若无所爱,故乡又有何用?”最终他道。
“可是爱的人就在家里呀,”辛泽不太理解,“你回家了,不就能见到想见的人了吗?”
他们都是这样的,每次辛泽回到家,都能看见娘亲在门口迎接他,每个人都该有个家才对,这个人没有吗?
这次那人没再开口,只是默默站起身,背起了靠在一旁的棺材,似乎打算离开了。
辛泽不知怎地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但又不知道到底哪里错了,只好呆呆地抬头看他,又觉领子一紧,那人提着他的后领把他拎了起来。
“走吧。”他说。
辛泽愣了愣:“去哪里?”
“回去。”那修士把辛泽放下,让他站稳,转身走在了前面。
辛泽不知道他是要回哪里去,但让他一个人待在这个黑漆漆的森林里,辛泽肯定是不愿意的,见状忙拔腿跟了上去,生怕对方把他一个人留下。
“你住在哪里啊?你每天都这样来来去去吗?”辛泽亦步亦趋地跟在那白发的修士身后,小鸟似的叽叽喳喳问他。
而无论他问什么,那修士都一句话没再说,要不是之前他俩还说了几句话,辛泽几乎要以为他是个聋子或是哑巴。
一人一妖就这样走了一路,其间辛泽数次好奇地想要打量那具棺材,想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是一具尸体,又被那修士不动声色地避开,或者揪着衣领提溜到一边。
就这样走了不知多久,一片黑暗中突然出现一线灯火,辛泽眯了眯眼,发现那光亮逐渐靠近了,终于,在灌木丛之后现出了一个焦急的人影。
辛泽认出那是村里的人,还没来得及喊一句叔叔,对方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骂骂咧咧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臭小子,大晚上的跑到这深山老林里干什么?你娘都急坏了,全村的人都在找你!”
辛泽也知道自己犯了错,闭着嘴不敢吱声。
那鹿妖数落了他一顿,在看见他身后的修士时,面上的神情不知怎么变得有些古怪。
他低声和对方道了声谢,一把将辛泽捞起来就急匆匆地往回走。
辛泽趴在叔叔肩头回头看去,那个白发的身影转身往林间走去,像一缕轻飘飘的鬼魂。
突然他想起什么,扬声喊道:“你明天还会来吗?”
那人没理他,或者说理了但辛泽没有听见,他只看见那个白发的修士脚尖一转,拐过那条长而陡的小路,身形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中。
那天晚上辛泽回去得很晚,母亲不出所料地得知了辛泽偷偷去找那个修士的事情,她带着辛泽挨家挨户地去感谢那些大晚上出来找人的村民们,到了半夜才回家。
辛泽以为自己会挨骂,但母亲只是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接着叹了口气。
“下次早点回来。”她说。
辛泽眨了眨眼睛,立刻一口答应了。
这时候辛泽想起来,他好像忘了问那个人的名字。
那之后,那个白头发的修士依然每天背着棺材来到村里,有时候早些,有时候等天黑了才来,但每天从不缺席。
辛泽时常和他打招呼,偶尔从家里拿些东西过去给他,在他离开的时候,跟着他一路走到小山林,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
渐渐地,那人会和辛泽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辛泽知道他的名字叫柳萧,也听他说了不少外面的事。
那些宗门,洞府和奇遇令辛泽心驰神往,恨不得现在就收拾包袱离开村落,亲眼去看看柳萧眼中的世界。
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不说母亲会不会同意,族长那一关就过不去,辛泽只能在梦中继续他的冒险,期待着自己有朝一日能过上柳萧口中的生活。
某天,辛泽突发奇想,在柳萧离开的时候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
“如果你借到了闭月灯,能带我到外面看看吗?”他小声问。
柳萧垂眸扫了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和往常一样离开了这里。
辛泽早就习惯了柳萧的冷淡,见状也没有气馁,如果他坚持不懈地问下去,说不定有朝一日柳萧就会同意。
那天晚上,辛泽早早上床睡了觉,半夜里却忽然听见屋外传来嘈杂的喧闹声。
“求您了,”他听见母亲喊,“他不过十二岁,角都没长大,你们放过他吧!”
半夜被吵醒,辛泽的头脑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他不知道外面为什么会这么吵,慢吞吞地爬下床,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娘亲?”他推门而出,“怎么了啊?”
屋外的景象让他愣在原地,家里不知什么时候闯入了一群人类修士,他看见母亲跪在那些人面前,对他们不住磕头。
听见身后的动静,母亲回过头,辛泽看见一抹奇怪的情绪从母亲面上一闪而过。
那时的他尚且不懂太多东西,直到那之后,每一个辗转难安的夜晚,在他回忆起见母亲的最后一面,才恍惚意识到这究竟是什么。
那是绝望。
那之后的一切似乎被慢放了,辛泽看见门口的修士露出一个狞笑,高高挥起了手中的刀。
眨眼之间,血花四溅,辛泽愣愣地看着母亲的身躯软了下来,扑通倒在他眼前,流血的手指距离他的鞋尖只有一寸。
他尖叫了吗?辛泽记不得了,他只知道自己发了疯似的冲了上去,拼命撕咬对方的腿,而那人不耐烦地给了他一个耳光,一脚把他踢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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