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酸涩,岑几渊的后脑穿过他的手掌,最终那手掌缓缓垂落,握住了那只按在地上的手。
两枚戒指紧紧相贴,严熵轻轻低喃。
“我是爱你的人……很爱、很爱。”
“呼,”岑几渊长叹口气起身,本被压在掌心下的手穿过一片虚无,他捏起一颗牙丢进放映机里,静静地站在那等着屏幕上的数字倒数。
严熵没起身,仰头看着他的侧脸出神。
“岑几渊,”他看着那张脸被光映照,缓缓眨了眨眼。
你说你教我爱你。
“我爱你,是不是就不会伤害你……”
“滋——”
他闻声扭头看着画面里的场景,那是牙医用牙钻将成熟的旧糖处理,又将那些碎肉用水流冲走。
严熵抬头看着岑几渊一言不发地喝了口药,又往放映机里丢了一糖。
“呲啦。”
画面频闪,和之前不一样,这是一个在奔跑的人的第一视角,岑几渊瞳孔一缩,搭在机器上的手紧到发白。
画面里的人跑地摇晃,还在不住回头望,喘息声一次高过一次,这样的视角让人头晕,岑几渊皱着眉紧紧盯着他回头看时身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被那个反光刺了一下眼睛,视线恢复后他看着这个人抬手看了眼自己掌心的东西。
那是一颗牙。
“啊!”男人被绊倒了,那叫声有点熟悉岑几渊却一时间想不起来那是谁。
“呲啦……”
屏幕一黑,他垂下头看着手里的牙,药在舌尖发苦。
“艹。”他低吼道。
“你他妈就不能给我看点有用的东西吗?”岑几渊冲着这个放映机喊道,坐在放映机后的严熵笑了一下。
“也就你生病了还能这么有精神。”
岑几渊咬着嘴唇又往机器里丢了颗糖。
“咔啦……”
两人同时一愣,这次的影像开头和之前的不一样?
严熵目光定在那个滚动的进度条上,密集的噪点将边缘的黑带纹路模糊。
是这个。
他起身站在岑几渊身边,习惯性地想摸一下岑几渊的脸却摸了个空,他侧目观察放在机器上的几颗牙。
岑几渊刚丢进去的那颗牙要比其他的都大。
“智齿……”岑几渊轻声道。
“原来需要找的是智齿……”
映在墙上的画面闪了闪后终于加载完毕,岑几渊皱了皱眉,这段影像模糊,雾蒙蒙地套上了一层滤镜,他只能辨认出这个环境整体是暗红色的,这次的画面里也没有主人公,视角缓缓挪动,除了红和一扇白,什么都辨认不出来。
他一顿,在这片模糊中目光锁在一个发着光垂在正中心的物体。
是它…将故事推到崩坏的关键。
岑几渊按在机器上的手因为喜悦有些发抖,这段录像还没停,他却再也控制不住低下头。
“严熵…我们找到了。”他望着地上的那团黑影哽咽,抬手胡乱地抹着眼角。
“我们找到了…你看到了吗?”
“嗯,你找到了。”严熵笑着抬手,却没办法帮他擦掉眼泪、
他俯过身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即便知道他听不到也在说。
“就交给我们。”
严熵转身,听到身后的话顿住,低下头笑意难掩。
“嗯,等会见。”
回到房间时那个女人已经不在走廊,天色又染上了一层蓝调,今天多云,天边的晚霞很美。
严熵阖上门:“这世界的昼夜走得真快。”
“嗯,他们被叫去吃晚饭了,”简子羽从沙发上起身:“找到了?”
“找到了,”严熵顿了顿:“不如就让这位‘妈妈’,亲眼看一看溺爱的结果是什么好了。”
“笑得蔫儿坏呢严哥。”伏一凌活动了一下筋骨。
“走吧,把这蛀洞闹个天翻地覆。”
严熵:“你知道在哪吗?”
“不知道啊,这不等着你说呢,我在给自己打鸡血好不好。”伏一凌刚准备开门被人拦住。
“不用出去。”严熵目光锁在镶嵌在角落泛黄的陶瓷洗手台。
“记得血水是从哪来的吗?”他观察了一下这个房间,如果没记错这是符车住过的地方。
简子羽明白了严熵的意思,拉开柜门从里面掏了个东西丢给伏一凌。
“我艹,棒球棍?”这东西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伏一凌顺势挥了两下,扭头看了眼严熵和简子羽手里的家伙兴奋大喊。
“芜湖!拆家咯!”
“砰——”
他抄起棍子对着那个洗手台就是一棒,手腕被震得发麻,伏一凌看着这东西完好无损皱眉道。
“哎呦你害挺硬?”他和严熵对视一眼,开撬!
严熵没有丝毫犹豫,手中的撬棍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嵌进底座与墙壁瓷砖那块狭窄的缝隙中。
“嘎吱——”
刺耳的摩擦声和碎裂声响起,台面在蛮力的撬动下不堪重负,一道狰狞的裂口从受力点撕开,暗红粘稠的锈水从裂缝和管道接口汩汩涌出。
“我艹!”伏一凌被地上蔓延的血迹逼退半步,死咬着牙举起棒球棍。
“严哥,再来!”他将全身的力量灌注于手臂,猛地朝着歪斜的洗手台挥去,于此同时,严熵抬起手肘对着嵌在缝隙的撬棍一击。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病齿拔出,洗手台底座的金属固件崩起,瓷盆连同埋在地底的水管一同被拽了出来,重重砸落在地。
大量的暗红色锈水喷涌而出,整个浴室一片狼藉,原本镶嵌洗手台的位置只剩下一个边缘参差不齐的墙洞。
“轰隆!”
房屋顶部传来一声巨响,如同被一根巨锤狠狠砸中了根基疯狂摇晃,坐在桌旁的几人一愣,下一刻整个空间传出一阵尖锐的哀嚎,这声音。
是“妈妈”的。
地面剧烈起伏,软化,岑几渊搂着符车退到墙边,那个女人崩溃地跪倒在地不住大喊。
“不行!不可以!我的孩子还在这里!不要!”
“孩子…孩子,到‘妈妈’这里来,妈妈带你们跑出去,到妈妈这里——”
“砰!”
岑几渊瞳孔剧缩,抬手捂住符车的眼睛,那股猩红的血液很快便溢了过来,身后的墙壁组织开始剥落,滴坠,砸在溶解的地面上。
“啊啊!我艹,这地板在吸我的脚!”江岭在客厅跳来跳去,木质地板被墙体融化的蜡液彻底淹没。
岑几渊腿脚被忽地一拽,差点没站稳,这些蜡液裹在裤腿上体感滚烫,他拽住符车的手咬紧牙关,最后看了眼这个“家”,抱着人被一股巨力拖了下去。
失重感来得猝不及防,岑几渊死死环着怀里的男孩,半睁着眼睛想看一眼自己会掉到什么地方。
四壁是湿滑的黏膜,黏腻的液体在壁上滑落,他一怔,在这些蠕动的黏膜中看到了一张张痛苦的人脸。
那个买糖的男人没了笑,身旁的女人在尖叫,岑几渊这才发现两人不是在下坠,这一张张在录像中看到过的脸正急速地向下滑。
【我讨厌吃糖……】
【我后悔了,我不爱吃糖。】
【为什么为了一包糖就卖掉我,爸爸,为什么?】
【我下辈子不会再吃糖了……】
耳边的声音重叠,在高速移动中被扭曲着传进岑几渊的耳朵里,他们在忏悔,在道歉,在指责,却没一个声音在和自己说对不起。
所谓坠落,不过是对上升中那股失重感的错觉罢了,在这昏暗之地中将下坠的惊惧和上升的眩晕混淆,最终融为一体,去往更深的地狱。
“哥哥。”符车紧紧攥住他的手。
“不怕。”
四周的壁膜在规律地律动,挤压,每一次蠕动都带来一股酸涩的腥气,岑几渊摸着符车的头,曲起身子将人紧紧护在怀里。
他抬眼看着顶部赫然裂开的缝隙,透下来的微弱光亮将他的瞳孔照得晃动。
他知道那不是推向结局的希望之光,这抹光来自严熵。
脚掌落地,再度睁眼时他看着身处场景心中明了,垂在身侧的手被轻轻拉住,握紧。
“想我了吗?握这么紧。”岑几渊笑着望着这双黑瞳。
“嗯,很想很想,在你说等会见的时候,已经想得快疯了。”严熵握住那只手在自己脸边蹭了蹭。
“哦呦呦,甜死了,怎么没人想我一下啊?”伏一凌抱着胸俯身弹了一下符车的脑门。
“小孩,你想我没?”
符车:“……”
伏一凌刚起身余光撇到他点了点头一愣。
“哟,真想我了啊,想我了刀借我玩玩,我们还得干正事呢。”他贱嗖嗖地把符车刚掏出来的刀抢走,然后把手里那根粗壮无比的棒球棍递了过去。
符车:“……”
他扭头看着简子羽手里的刀和严熵手里的撬棍。
“眼熟吧,都是你的。”伏一凌笑着回头:“来吧,没猜错的话这就是最后一个场景了。”
几人闻声望去,视野被无垠的暗红充斥,头顶天花板是纵横交错的淡粉色褶皱,从中央像两侧延伸,覆盖着一层水膜,脚底触感柔软,微微湿润。
这是个口腔。
岑几渊目光定在悬垂在正中心的那颗物体,那是一颗泪滴状的物体,足足有一人高,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光芒,并不刺眼。
“把这东西毁掉就可以回家了是吧。”伏一凌看了眼对面不打算动手的三人。
“什么意思,让给我们?”
他也没打算客气,转了个花刀刚准备捅进去口中猛地一痛,这剧痛来得突然,他抬手捂着自己脸。
“掉了…?”他吐出自己口中松落的牙,回头看着几人皆是一脸怔愣地看着手掌。
“你们掉了几颗?”
简子羽咬着牙将口中的血沫吞咽:“只剩下两颗了。”
她扭头看着岑几渊默默将手里的牙塞进口袋里,心头一紧。
她还没来得及问余光忽地撇到一个黑影,几乎是下意识就朝着伏一凌扑过去。
那根探针削掉了女生的几根头发,两人滚了几圈扭头看着这个凭空出现的怪物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只由口镜作为头颅的怪物,随着它转身照出了两人惊恐地脸,金属构成的身子被干净到变态的白大褂裹住。
“滋——”
“滋——”
怪物右手上的钻头高速转动,还没等几人反应,飞速朝着伏一凌和简子羽冲去。
“艹!”江岭手背泛光,屡屡光线从地底抽出困在怪物的脚上,还没来得及生效就被崩断,他呕出一口血,眼看着那怪物要冲过去他心口狂跳。
“砰!”
伏一凌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男孩,那根棒球棍被钻头摩擦,声音刺耳,男孩被逼退了半步,下一刻一抹黑影冲来,重重捶进怪物的心口。
“艹,把我们当吃素的一样,不就移速快一点吗?”岑几渊甩着手,指关节溢出的血液触目惊心,他啧了一声。
“这怪物是牙医吧,头还是个镜子长得真够抽象的。”
还是个脆皮?
他不解地看着倒在地上半天没有动静的怪物,刚那一圈打进去全是金属,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呜呜呜……”
几人一愣,目光纷纷朝着发出这阵哭声的方向看去。
“艹,什么啊……”伏一凌还没说完脚下一软,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悬垂在口腔中央的物体。
所有人在听到这个哭声的一瞬间酣睡值都跌倒了临界,岑几渊跪倒在地,两眼发黑,口中最后一颗牙齿已经开始松动,他瞪着眼前缓缓起身的怪物。
不是脆皮,这个怪物不会死。
“喝药!我去遛他你们去把那个鬼哭狼嚎的东西砍了!”岑几渊说罢一把拽住怪物的衣服发力,巨力推动下连人带怪凿进了闭合的牙齿壁上。
他抬手握住住怪物的手臂,嗡鸣声近在咫尺,他耳道溢血,回头撇了眼聚在那块发光物体旁的几人。
他看着那边凭空出现的怪物愣在原地,紧接着是第二个。
岑几渊还未回神,眼看着怪物另一只手的探针就要穿过他的太阳穴,耳边忽地转来一声金属碰撞的巨响。
两人被怪物猛地挥开,岑几渊赶忙爬起来拽着严熵往后拖。
”三个牙医……”他捂着严熵被划伤的眼角。
场内彻底乱成一片。
有三个不会死的怪物。
“队长!”
岑几渊被这声嘶吼惊得一颤。
姜弘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手腕上的光因为被穿透肩膀闪得微弱,他身后的江岭小臂被扯断,拽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哭喊道。
“别管我啊!走啊!”
“噗嗤。”
探针被拔出,姜弘济脱力跪地抬手将诅咒打过去,他咽下嘴里的血摇头,却说不出来话。
他的二阶诅咒起了作用,那怪物的探针结成了冰,下一刻断裂砸在地上碎成了冰碴。
“队长…队长!”江岭跪过去用仅剩的一只手按住那个伤口,无助地看着四周。
谁能来、谁能来救救他。
他会死,这种伤真的会死。
“艹!贺飞尘你干什么!这怪物刚差点就钻掉你的脑袋了!”伏一凌被推了个跟头,看着眼前的人急道。
“你诅咒不是打在另一只上了吗?”
“你去救姜哥!我知道你,你技能是疗愈,你去救——”
贺飞尘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张着嘴低头看着直直穿过自己腹部的金属探针。
“去救……去救他。”
“噗嗤。”
探针被猛地抽出,男人脱力瘫软,直直地倒在伏一凌面前。
“贺飞尘!!!啊啊啊啊——!”
江岭的哭声响彻,又被一阵一阵的钻音盖过。
那根高速旋转的钻头对准了贺飞尘的脑袋。
“艹!要我救他你他妈也不能死在我面前啊!”伏一凌扑过去,惯性带着两人打了个滚,泛光的掌心贴在对方腹部的伤口上。
身后响起金属碰撞的声音,他扭头,女生的动作迅捷,那把刀在她手里被耍出了花。
“简子羽,之前真是小看你了……”伏一凌扯出一个笑,手腕上的数字在猛跌,他咬着牙给自己灌了瓶药一巴掌拍在贺飞尘脸上。
“醒醒!我呢,去救你们队长,你去帮我队友,别让一个女孩子站前边保护你。”他把手里的刀递过去,起身朝着角落的两人冲去。
江岭抽泣着看着那阵白光下缓缓愈合的伤口,留意到伏一凌惨白的唇色拦住他朝自己伸来的手。
“我没事,不用给我用。”
“啧,你断一只碍事啊,”伏一凌脸色惨白,将手贴过去。
“好了之后去帮忙,中间那个发光的东西把他毁掉,手拔不开就用牙咬。”他低头看着刚刚转醒的姜弘济。
“不用谢我,谢我家渊儿吧,他说要你们活下去,我们一起出去。”
他摇晃着起身,撑着膝盖,视线因为频繁用了特效药阵阵发黑,他反胃,垂头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又强行按住那双手的颤抖。
场面比他想象中要遭。
简子羽的刀确实用的很好,带着一股子狠劲儿,每一次格挡都迸溅出刺眼的火花,女生的虎口处早就因为撞击崩裂,眼看着那个钻头对着她的手腕撞去被贺飞尘一把推开。
岑几渊和严熵那边因为没有诅咒者,那只怪物无论怎么打都是完好无损,符车帮了忙,每每在怪物被两人拉扯时便冲进去补刀,可毕竟只是个孩子,几番下来动作变得越来越迟缓。
他起身看着站在那颗发光物旁不断捶打的姜弘济,走过去抬手将他往后推。
“这东西刀枪不入。”伏一凌压下心中狂跳的心脏垂眼看着被裹在光里的人型物。
“所以旧糖化,新糖饱,旧糖的肉孕育新的生命,无始无终,循环反复。”
伏一凌望着自己的掌心,身后传来女生的痛叫,同伴的怒吼,怪物的嗡鸣,耳边吹起一阵风,他回头看着朝着这边冲来的怪物被姜弘济和贺飞尘紧紧箍住了手臂。
内脏灼烧般的剧痛,一个疯狂、近乎自杀的念头在脑中乍现,猛地刺进伏一凌的混乱的脑海。
他的技能是疗愈,他有修复生命、弥合创伤的能力,如果将这“生”的力量强行逆转,灌进这个孕育新糖的核心呢?它排斥外力的伤害,能排斥“创造”和“修复”的能力吗?
如果给一个已经注满水的容器继续疯狂灌水…那结果会是什么?
代价,又是什么。
伏一凌扭头看着简子羽摇摇欲坠的背影,岑几渊因为鬼化涌出的久久未散的黑雾,还有严熵、符车,他的队友,都在为了活下去而战斗。
“咳……”
姜弘济口中涌出一口鲜血,手背再次泛起光。
“不行!队长!用三阶你会反噬的!”贺飞尘哭喊道,死咬着牙抱着这个怪物的手臂。
没有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