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赖光那边已经控制下来了。”源满朔的眼睛弯了弯,“虽然最终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是在少了藤原家的支持之后,上皇陛下的败局已定了。”
“你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吧?”
“自然是要将参与这次事件的家伙一一清算。”源满朔的眼眸中闪过了一道冷光,下一秒,他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兄长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不是应该…一直隐藏在心中的不安一下子冲破重重阻拦浮现了出来,他上下打量了源满仲一下,忽然惊骇地发现:
咒力…为什么在消失?
他的手指一颤,看着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源满仲,明明是那样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可是在感知之下,他却只能看到一簇摇摇欲坠的烛火,某些从刚刚开始就被他忽略的东西浮上他的心头,他强自镇定地向前一步询问道:“兄长?你在想什么?”
“啊,我只是在想…”源满仲敛下眉眼,然后抬头认真地看着源满朔,视线似乎在描绘着他的面容,好像从此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那样,一点一点将最后的色彩印刻在心里。
源满仲忽然轻笑了一声,眼睛深处变得黯淡无光,他就像是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见的人,终于变得心满意足了一样,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身体摇晃了两下,在源满朔睁大的眼睛中倒了下去。
“兄长!”源满朔的瞳孔紧缩,本应牢牢接住源满仲身体的手臂此时却仿佛突然失去了力气,他伸出手将源满仲抱住,护在他背后的胳膊却在隐隐发抖。
他的手触碰到一片濡湿,源满朔心头一紧,脸色苍白得可怕,他缓缓地将手在眼前摊开,刺目的鲜红瞬间侵占了他的眼眸,血珠流淌着从他的手腕蜿蜒而下,留下了一条红色的轨迹,一直没入衣袖中消失不见。
怎么会?源满朔的嘴唇动了动,手指骤然收紧,巨大的荒谬感就像是在烈日炎炎的夏日,忽然看到天降大雪,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平常,行人或说或笑,唯有他这里,积雪逐渐没过膝盖,没过胸膛,涌入他的鼻腔,无论穿的多厚,无论太阳是怎样灼灼发热,他也只能感受到彻骨的寒冷。
他只能紧紧地抱住源满仲,反转术式闪烁着微光,可不管他投入多少,一切都像是进入了一个无底洞一样,伤口愈合不了,鲜血止不住流淌,咒力的流失和消散无法停止,他一时之间竟不知如果具现化的话,一个人的身体里究竟有多少生命可以用来挥霍。
“兄长…”源满朔的耳边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声音传到耳边仿佛都隔着一层薄膜,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晰,“再稍微等一下,我们去找里奈,我的术式复制下来的只是一个残次品,如果是里奈的话,一定能…”
一定能…
源满朔说不出话,他的心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绝望来。他会不知道吗?他复制而来的术式也只是弱上一线,如果他都不行的话,换做里奈也不过是能再延长一些时间罢了,只是…
一旦呢?
一旦真的可以呢?
一旦真的有奇迹发生呢?
源满朔很少…或者说根本没有去赌过什么东西,他从不相信运气这种缥缈的东西,但此刻他却头一次希望那万中无一的幸运能够降临到他的头上。
“兄长,我们马上就回去了。”源满朔努力想要表现出自己的轻松,即使他与源满仲对此都心知肚明,可谁现在都可以表露出慌乱,唯独他不行,他的心脏沉重地坠在胸膛里,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捏住了它,每一次呼吸都感受到闷闷的疼痛,然而他的脸上却只是艰难地扯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又像是在确定地说服着自己一样,重复道,“马上。”
一声浅淡的伴随着咳嗽声的笑音掠过他的耳畔,源满仲靠在他的肩头,手指动了动闭上了眼睛,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也只是带着叹息轻声说道:“…今年的雪下的真晚啊。”
“初雪很快就来了,兄长。”源满朔小心地用手护住源满仲的后背和头,同时手上一直维持着反转术式,“我还想要和你一起看雪呢。”
没有回音,源满仲悄无声息地陷入了安眠,源满朔沉默地感受着源满仲微弱的心跳,他闭了闭眼,然后看向了从一开始就站立不语的源穆彦:“穆彦叔叔…”
“您先带着家主大人回去吧。”源穆彦的脸毫无血色,他好像已经明白并且决定了什么,在此时展露出了古怪的镇定,“我一会就跟上去。”
“你…”像是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源满朔瞬间意识到了源穆彦之前的异样是因为什么,他用了几回术式?加上赶到兄长身边这次,两次还是三次?
“只是身体一时间适应不过来。”源穆彦平静地说道,“只要休息一下就好,家主大人要紧。”他停顿了一下,紧接着补充道,“我会出现在您的面前的。”
“你保证?”
“我保证。”源穆彦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向表情寡淡的脸上,此时却露出了些许温和的笑意,“只要一点时间。”
源满朔定定地看了他两秒,然后慢慢地转身离去,源穆彦站在原地,眼神却没有焦距,突然之间,他的身体发出了接连的咔嚓的声响,随后他的身体一矮,膝盖重重地落到地面。
“咳咳…”源穆彦用手撑着地,眼前的地面开出了一朵一朵的血花,他捂着嘴咳嗽着,在看似完好的身躯之下,隐藏在体内的骨头上却开裂出了道道裂痕。
在间隔时间极短的情况下,连续开启了三次术式,尤其是因为最后关系到源满仲安危,他毫不犹豫地将术式开到了极致,身体早已不堪重负,能坚持到现在也只是因为:
家主大人比我要重要的多,而且…不能让朔少爷在我身上再过多耗费心神了。
源穆彦这样想着,抬头看向了他们离去的方向,慢慢地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吱嘎的声响让人感觉他好似一个生锈的机器,一不小心就会变成一地的零件。
还好,没有想象中严重。源穆彦的呼吸沉重,像是拉风箱那样传出沉闷的声响,他牢牢地握住长/枪,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支撑在了上面,眼神涣散着望向了不可见的虚空。
家主大人,这果然…是对我迟了一步的惩罚吧。
如果可以的话…要是遇到了这种情况的是我就好了。
第455章 告别(二)
源满朔安静地伫立在廊前, 仰头看着有些阴沉的天空,在厚实的云层和薄雾的遮蔽下,只有一点不清不楚的光透下来, 越往远处看就越是模糊不清。
廊檐下还有着一朵小花开着, 他叫不出名字来, 但看模样,料想也应该只是一朵野花,而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他其实许多天前无意中就看到过它一眼,原先只是有点好奇这本应在秋天凋零的花,究竟能够坚持过几个冬日?没想到温度降下来了,它那鹅黄色的花瓣也只是被风刮走了两片, 其余的有些萎靡地蜷成一团…生命力也是够顽强的了。
源满朔漫无边际地想着似乎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他身后的来回的人行色匆匆,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 也只是有些许忙乱的脚步声和窸窣的说话声,只是脸上的表情都充满了不安和无措, 唯有看到源满朔的时候,他们似乎才能够稍显镇定。
源满朔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其实他也是如此,只不过在这种时候,他必须要保持冷静,他想尽办法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强迫自己不要去思考,不要去听也不要去看,唯有这样, 他才能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
他不知多少次想要将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门, 想要去询问情况究竟怎样了。可他却只能站在这里, 除了表现出这副样子来稳定所有人的心,其他的任何事都做不了。
他复制而来的术式只能够自己使用,他也曾想过能否用源满仲的术式将其他或许能起到作用的(比如说藤原风吾的术式)剪切过去,但是相同的两个术式碰撞在一起却根本无法生效,也就是说他无法将源满仲本身的术式替换下来,而人体又是无法承载多个术式的。
所以到头来依旧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源满朔的手在袖子中收紧,他低头看着那朵在风中瑟瑟发抖的花,轻声说道:“穆彦叔叔,你去休息吧。”
源穆彦的身上缠着绷带,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他回来的时候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乍一看上去完全不像个活人,好不容易才用反转术式将其给拖了回来,然而源满朔此时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最起码他像是他保证的那样出现在他面前了不是吗?
他的要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了,源满朔自嘲地笑了笑,就在这时,他身后的门缓缓拉开,源满朔猛地回头看去,刚想出口询问,就看到了源里奈暗淡的表情,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您要进来看看吗?”
源满朔看着那扇打开的门,却如同看到了一只洪水猛兽,只要走进去,那么所有的一切就都是既定的事实,再也无法更改。他首次如此怯懦地想道,是不是他站在这里不去面对的话,那么时间也会停在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