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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宦 (沈如)


  阮云卿给赵青画了个图样,让赵青查查,姚珠是否喜爱用这样的帕子,她的帕子上是否都绣有一枚姜果。
  若袁佑姜与姚珠真是结成对食的夫妻,他们之间的关系自然非比一般,那方罗帕,也极有可能是他们二人的定情之物。袁佑姜对此物如此珍视,时常把玩,乃至上面的绣线都褪了颜色,他还是珍而重之的妥为收藏,足见他对帕子的主人用情至深。
  莫征领命去了,赵青也回话说,一定尽力而为。阮云卿这才放下心来,把袁佑姜一事暂且搁在一边。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新年过后,春日回暖,转眼又是二月天气。
  阮云卿自调入丽坤宫后,与宋辚见面的机会也逐渐多了起来。除去每日夜间定时相会,宋辚来给魏皇后请安时,两个人也总能见到。
  魏皇后十分喜欢小裴,自他与阮云卿被郑长春调入皇后的寝殿当值后,他们两个就常伴魏皇后身边,做些传话、奉茶的细致活计。
  魏皇后每日的饮食起居都极为规律,她通常卯时起身,这之后便有各宫嫔妃以及皇子公主们前来问安。皇后多数时候都不与众人见面,只派人出来答一声知道了,便把人全都打发走了。只有偶然心情好时,才会请人进来,或是闲坐一阵,或是奉茶一盏,说几句闲话,各自散了。
  魏皇后素来冷淡,通常也只有孙婕妤、舒贵妃,和几个亲近些的妃子们方有此礼遇,其他人不是身份低微,就是魏皇后心中不喜,除去一些重大日子,实在躲避不开,她通常不会在丽坤宫中待客。
  魏皇后的身份摆在那里,她为人又严谨端正,不像宏佑帝似的,一抓一个把柄。入宫多年,魏皇后从没出过差错。太后病中,魏皇后更是在她病榻前一力服侍,端汤奉药,比宏佑帝这个亲生儿子还要孝顺。如今太后病故,后宫中她身份最高,她与嫔妃之间只要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客套,其他人也挑剔不得。
  宋辚每日来丽坤宫问安。自上次中秋宫宴之后,魏皇后对宋辚的态度也大有好转,请安过后,她偶尔也会留宋辚用早膳,母子三人和乐融融,阮云卿看在眼里,心中只是高兴。
  宋辚对此却警觉起来。阮云卿进宫刚满一载,对魏皇后的性情也不是十分了解。他那里为宋辚和魏皇后和解,能像普通母子一样围桌吃饭而高兴,可宋辚心里,却不由得阵阵发寒。他不得不时时刻刻强逼自己,不要被眼前的假象所蒙蔽,一举一动都要多留个心眼,小心提防才好。
  不是他不尊孝道,实在是魏皇后过去的所做所为,让宋辚心中难以信任。试问一个从小都对你不闻不问的人,突然在一夜之间态度大变,对你温柔关怀起来,谁都得在心里打上一个愣怔,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宋辚不是不想和母亲和解,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盼着魏皇后对他,能如同对待宋轲一样。哪怕不是那样慈爱呢,哪怕只是一句小小的赞赏,宋辚心里都能欢喜上好几天。
  这样的祈盼到底持续了多久,宋辚也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从那次之后,他对魏皇后便冷了心肠,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他的母亲恨他,而且那恨意如此强烈,强烈到魏皇后在他这个刚刚五岁的幼童面前,都不屑于掩饰的地步。
  宋辚苦笑一声,也许从那时起,他就彻底变了吧。过去那个天真活泼的孩童,在一夜之间知道了什么是仇恨和憎恶,也在那一夜之间,他彻底将他的心封进了厚重的硬壳里。
  他不相信任何人,不,确切的说,是他不敢相信任何人。
  那一夜的痛苦至今还缠绕在他心头,让宋辚的一颗心变得脆弱而冷酷,他必需要如此,因为他不知道该向谁去诉说。用冷酷伪装起来的面具十分好用,宋辚再也不用担心他受到伤害,然而,与此同时,他也彻底失去了做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所能体会到七情六欲。
  

第70章 软肋
  每次踏入丽坤宫的大门,宋辚都难免心绪不平,即使在他成年后,能够很好的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也免不了会为母亲的偏向而伤怀。
  然而如今,这份心情已经全然不同。因为一个人,彻底改变了宋辚来丽坤宫的心情。
  才刚迈进丽坤宫的大门,宋辚就已经心急起来,他快步穿过正殿,来到寝殿门前,通报过后,有皇后跟前贴身服侍的大宫女出来回话:“皇后娘娘已然起了,请太子殿下先到暖阁中候着,待娘娘梳了头,就出来见您。”
  宋辚垂首听了,向那宫女颔首示意,宫女福了福身,跟着便退回了寝殿里。
  有小太监过来引路,一直将宋辚引至寝殿西边的暖阁里。他躬身出去,等不多时,阮云卿便进来奉茶。
  如今只要是阮云卿当值,给宋辚奉茶的事,就一定是由他来做。
  宋辚看着阮云卿进来,一路低垂着头,他胸前举着一个朱漆托盘,上面摆了一个米分彩花鸟的盖碗。
  屋中没有旁人,阮云卿依旧不敢放肆,他规规矩矩搁下茶盘,将盖碗摆在宋辚跟前,躬身施了一礼,便想倒退着出去。
  宋辚笑着看他,“等等。”
  阮云卿急忙站住,躬身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宋辚想了想,吩咐是没有的,只是几个时辰没见,心里竟有些想他,想要多看一会儿罢了。
  揭开碗盖,一股茶香扑面而来,宋辚瞧了一眼,见碗里汤色湛绿,香气宜人,正是自己最喜欢的碧玉银针。
  面上不觉露出一个微笑,宋辚心中喜不自禁。
  这茶还是上回在端华宫中时,他随口向阮云卿提过,没想到就那一次,阮云卿便记在心里。知道宋辚喜欢,每逢他来丽坤宫,只要是阮云卿当值,他都会亲手给宋辚沏一碗。
  宋辚的口味清淡,喝茶不喜欢泡的时间过长,他嘴还特别刁,茶汤只喝第二泡,至多喝到第三泡,这道茶便得扔了重沏,不然,这个人心里准闹别扭。
  “前日给你的书,你可看完了?”
  “还差一篇。”
  “哦,是哪一篇?”
  阮云卿抬起头,见宋辚问得认真,便也认真答道:“是最后说祸国乱政的一篇。”
  宋辚拿碗盖滗去茶叶,饮了一口。他搁下茶碗,细问道:“祸国乱政,你说来听听。”
  近来总是如此,宋辚从不避讳当众与阮云卿亲近,丽坤宫上下,乃至魏皇后都知道宋辚十分喜欢这个老成持重的小太监。
  宋辚总喜欢这样查问他的功课,偶尔兴致来了,还和阮云卿一起,在暖阁里辩一辩朝政时局。
  阮云卿见宋辚问他,只好搁下茶盘,答道:“玉华集上说,古往今来,祸国乱政者无非六样。”
  宋辚点了点头,示意阮云卿再往下说。
  “这六样,乃是外戚、朋党、强夷、女宠、蕃镇和……”
  阮云卿停了下来,他咬了咬嘴唇,轻叹道:“和阉竖。”
  宦官祸国,已不是什么稀奇事。他们身份特殊,与皇族的关系太过亲密,有些人手里甚至还掌管着禁军的调配权和草拟诏书、代皇帝朱批奏折的权利,不得不说,万一这些掌印太监们心怀不轨,与人串通,想要借机逼宫,或是在拟诏时篡改皇帝的意图,简直是没人能够防得住的。
  朝堂中也是如此,就拿前些日子被宏佑帝赶去皇陵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来说,他就曾不只一次,打着宏佑帝的旗号,与舒尚书串谋,将丞相刘同所提出的打压舒氏朋党的奏折,私自驳斥回来,压根就没让宏佑帝看见。
  若是有道明君,他们也不敢如此放肆。偏偏宏佑帝是个喜爱流连后宫,常常不理朝政的,也难怪会让这些人串通起来钻空子。
  阮云卿垂首不语,宋辚倒好笑起来。
  “怎么不言语了?”宋辚笑了一声,叹道:“你那心思什么时候能不那么重了,你这性子也就不会再这么闷葫芦似的没趣了。”
  宦官祸国,与阮云卿有什么关系?宋辚笑着看站在一旁的阮云卿,别说他不是宏佑帝这样的昏聩之君,就算是,只要是阮云卿想要的,他怕是也会毫不吝惜的给他。
  这念头一闪而过,宋辚也吃了一惊,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对眼前这个孩子如此纵容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宋辚揉了揉额角,摇头轻叹:他心里如此重视阮云卿,那也就意味着,自己原本铜墙铁壁的心防,终于裂了条缝,而阮云卿,也真正成为了他坚硬内心中,最为柔软的所在。
  如果被有心人之人察觉,阮云卿将会成为自己身上惟一的软肋。
  宋辚心里千回百转,已将诸般利害分析得清楚。这真的不是什么好事,万一被人利用,受伤的不只自己,就连阮云卿的性命,都有可能受到威胁。
  愁绪笼上心间,宋辚很快就将它驱散了。扪心自问,他心底深处,对于阮云卿这个软肋的到来,还是极为欢喜的。既然如此,他就要做好万全准备,他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阮云卿的。
  “所谓祸国乱政,无非是当权者给了这些人可乘之机。外戚、朋党、强夷,无一不是可以提前防范的,至于女宠就更是可笑,男人当权的朝代,国家亡了,竟让后宫里的女人去担责任。我看这些人分明只是以此为借口,想要抹消自己贪生怕死、贪恋美色的罪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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