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阿才的形容,青年的脸色顿时阴沉无比。
阿才打眼一瞧,骇得不敢出声。
沈庄所有人都知道,三年前那场意外导致沈大少爷下落不明,打那以来,二少爷沈明玉的性情越来越阴晴不定,上一秒还和和气气,下一秒就如疾风骤雨,偏偏沈夫人是出了名的溺爱这位二少爷,整个柳州城,沈二少爷皆可横着走,沈庄的下人更是战战兢兢,唯恐惹恼了这位活祖宗。
见沈明玉不说话,阿才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少爷,咱还去找大少爷吗?”
半晌,沈明玉笑了:“自然要找,怎么不找?我倒要看看,他这三年不回来,到底混成什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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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飞花楼出来,师徒两人挑了条人少的道路往客栈走,路上,沈非玉小心的提起方才之事:“师父觉得,弟子可有进步?”
洛闻初斜眼一瞥,见他满脸不安又忍不住露出期盼的眼神,好笑不已:“非玉,你可知此时你脸上写了三个字?”
“啊?”沈非玉眨眨眼,顺势问,“什么字?”
“‘求、表、扬’。”
小徒弟一脸被噎住的表情很好的取悦到洛闻初,伸手抓住沈非玉的手,用指尖在他手心挠了挠,不出意料的,小徒弟的耳尖立马飞红,不过却没挣开,任他施为。
洛闻初缓缓勾起唇角,“你师兄给你带的见面礼很是不错,若能照着剑谱练下去,日后未必不能成器。”
自从沈非玉醒来,每天几乎发了狠的练功,洛闻初知他是在那晚受了刺激,迫切想要提升,“可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循序渐进,持之以恒,方为正途。”
“弟子明白。”
那日收徒,洛闻初口中的“教他关门”其实是俏皮话,这一路走来,洛闻初几乎是见缝插针的教导他——武功要诀、为人处世、谋划决策……不一而足,沈非玉获益颇多,愈发能够体会到洛闻初的良苦用心。
沈非玉清了清嗓子,换了种问法:“师父,方才比试中,你出了几成力?”
“难道那不是非玉一个人的舞剑节目吗?”洛闻初嬉笑道,“为师只是来为你助兴呀。”
也就是说,可能一成力都不到。
他家师父这已经不是放水了,而是泄洪。
沈非玉肉眼可见的沉下脸,先前的小得意被抛到脑后。
他与对方的鸿沟一直在,岂能因为这点小事窃喜?
“好啦,”温暖的手抚上头顶,对方的声音轻得仿佛蝴蝶振翅,“非玉真的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沾沾自喜不可取,但也不能因此妄自菲薄,你得学会肯定你自己。”
——不。
沈非玉拿下洛闻初的手,紧紧攥在手心。
——还不够好。
心里有个声音在否定对方的话,沈非玉抬眼,直直望进对方眼底,微微启唇:
“想跟师父……站在一起。”
一路走来,几乎没有一件难题是单独靠他解决的,一桩桩一件件,全有师父为他奔波的身影。
“所以,非玉还不够好。”
——但是,只要眼前有这个人,他就一定能追上去。
仿佛读懂沈非玉眼神传达出的坚定,心脏难以自制的颤动着,洛闻初轻轻吸了口气,“你真是……”
洛闻初一手按着沈非玉后脑勺,倾身凑近。
千言万语,尽数融化在一个缠绵悱恻的深吻中。
“呜,师父……有人。”
“我特意选的偏僻巷子,放心,没人注意我们。”
话音刚落,便有人来煞风景。
洛闻初抬眼,同时伸手接住朝小徒弟脑门掷来的石子,神色冷了下来。
在感受到杀气的刹那,沈非玉迅速转身拔剑,看清来人时,不由怔在原地。
“明玉?”
沈明玉红着眼,眼神如火,好像要在他身上戳出两个洞。
“你还知道回来啊,”骤然相见时燃起的一腔炽热平息下来,沈明玉转而翘起唇角,饱含嘲讽与恶意,“我们都以为你死在外边儿了呢,……哥哥。”
不是所有的久别重逢都是美好的,起码对沈非玉和沈明玉这对兄弟来说不是。
沉默半晌,沈非玉收起剑,略显无措,再多话语最后汇聚为两个字:“抱歉。”
沈二少爷静静看了他一阵,抬步上前,拽着人就要走。
“慢着。”
沈明玉步伐停驻,目光落到横在眼前的手臂上,随后缓慢上移,像是才发现这么个人似的上下一打量:“你是凌绝派掌门?”
洛闻初参加问剑大会次数不多,恰好沈明玉都看过,恰好还都记得,不过也仅限于“记得”而已。
“让开。”
“沈非玉现为我派弟子,这位公子要带走在下的人,总得经过在下同意吧?”洛闻初虽是笑着的,可唇边的弧度却很冷,沈非玉注意到他已经把折扇捏在手里。
“他是我哥!”蓦然拔高的嗓音,阿才知道他家二少爷已经动怒,忙不迭上前打圆场,却被沈明玉斥开。
沈明玉盯着洛闻初冷哂,“你又是他什么人?我带我哥回家还用经过你允许?”
“什么人?”未成想洛闻初闻言发出一声轻笑,开口轻轻吐出两个字,“爱人。”
他语气之虔诚,丝毫听不出戏弄与调笑之意,沈明玉气得索性丢掉了沈家二少爷的涵养礼数,骂得十分难听。此时,沈非玉大脑一片空白,根本顾不上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到底说了些什么。
沈二少爷说得口干舌燥,反观洛闻初气定神闲、你骂任你骂的态度,更是火冒三丈,到最后竟然生出一丝错觉:“你说得肯定是假的,我哥才不会跟你这种轻浮的人厮混到一起。”
“不信?”洛闻初挑眉,“这好办。”言毕,迅速倾身在沈非玉脸上一触即过,挑衅似的回望沈明玉。
沈明玉:“?????”
他一口否定:“不,我不信!”
“没想到沈少爷年纪轻轻,竟然害了瞎眼的毛病。”语毕,还惺惺作态的叹了口气。
沈明玉:“……”
沈二少爷饱含希望的目光落到他家大哥身上,希望大哥能给他一个不同的答复。
沈非玉倒吸一口凉气,被两双眼睛死死盯着,头皮开始阵阵发麻,随后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趁沈明玉不注意,一把挣脱开对方的桎梏,拉过洛闻初掉头就跑。
边跑边朝身后喊:“明玉,不要告诉爹我回来了!”
沈明玉追了十几步,最后眼睁睁看着洛闻初揽过他哥的腰,施展轻功,几乎是眨眼就从他眼前消失了。
沈明玉用力攥紧拳,指甲陷入肉里也没注意,只一个劲儿的盯着二人消失的方向,眼圈通红。
阿才被方才所见震住,一时未敢上前。
良久,沈明玉才转过身,面色阴沉如水,“阿才。”
甫一接触沈明玉的目光,阿才像是被烫着一般猛地垂首,“小的在。”
“去查城内所有客栈的入住记录,给我找到他们。”
“找、找到之后呢?”
“之后?”沈明玉笑了笑,“他们出现在这里,不就是为了问剑大会?大会在即,各门各派都会先派人到柳州城提前订好客栈。你说,若是没有客栈肯接纳他们,他们会去哪儿?……到时候,我哥是不是就肯回家了?”
最后一句话轻得仿佛叹息,又冷得像是昆仑山巅雪,阿才打了个哆嗦,只当自己没听见。
第三十七章
夜幕降临,各家各户门前点起灯笼,让归家之人不至于迷失方向。
沈明玉刚回到沈庄,沈夫人的贴身婢女便出现了,叫他去给沈夫人请安。
沈夫人单名一个虞字,年过三十五,保养得当,看起来与十八年前无异,不过是把岁月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变成了成熟的韵味,比起以前更加娴静淑婉。
见到儿子,沈虞温温一笑:“回来了?”
沈明玉身形微顿,点了点头,“娘都知道了?”
“叫你在庄内看书习武,你有几次遵循过娘的话?”沈虞亲自倒了一杯茶,推到沈明玉面前,“才摘下来的新茶,喝一杯吧,解解渴。”
沈明玉依言喝了一口,将杯子放在手中把玩,修长的手指扫过杯沿,昏暗的天光下,沈虞一时看不清他的神色。沈虞转动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不咸不淡的问道:“可是在外面遇见什么了?怎么没瞧见阿才?”
“叫他办一件事去了。”
“什么事?”
“无关紧要的事。”
沈虞不赞同的望着他,“怎么?连娘都要瞒着?”
沈明玉没接话,过了许久,开口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关的话,“娘,三年前,你真的派人搜过郡山吗?”
沈虞转动镯子的动作顿住,抬眸,瞬间的锐气撕破先前贤良温婉的伪装:“你在怀疑娘?”
蓦地,沈虞呼吸加重,双手撑在桌面,倾身凑近沈明玉,四目相对,沈明玉在她眼中看见了受伤与悲切。
“儿啊,当时牧大人倾尽整个衙门的力量,也没能找到那个杂……”注意到沈明玉刹那阴沉下来的目光,沈虞适时改口,“没能找到非玉,最后找回来一具穿着他衣服的尸体。应你之言瞒下此事,对外宣称非玉失踪,但你是知道的呀,尽管面容模糊,可身形一看就是他,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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