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冠冕堂皇,偏偏怎么都是一副恶作剧的样子,和唐烟儿淘气起来如出一撤,姜黎看了只是笑,然后转头招呼赶路。
有琴徵见了,抬手安慰她:“别想多了,这些老百姓的传言哪里可信,说书的更是信口开河,便是竹竹说的话,也要掂量两分,烟儿是爱玩,可从不是那等不知分寸的孩子。”
姜黎点点头,没说什么,行了半晌路,她才突然开口:“我只是觉得,他们说的烟儿,和我认识的烟儿,仿佛不是一个人般。虽说传言不可信,可是我已经三年不见她,如今她成了什么模样,我也早已不知。就算她变了……算了,我不也变了么?换做以前,这等事情哪里是我做的,可是我不也做了?她就算做了什么,我也相信必定有她的理由。”
有琴徵点点头:“这么想就对了,她是烟儿,不是你的敌人。”
姜黎“嗯”了一声,那是烟儿,是……她的烟儿。
脑子里又钻出竹青对她的忠告,转头去看,竹青似笑非笑的挑了挑嘴角,姜黎连忙回过头。一边是竹青的忠告,一边是有琴徵的劝慰,她想到此行一去必定会见到烟儿的。一时之间,她竟摸不清自己这般执意前往扬州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晚上他们露宿在外,姜黎如今是一派掌门,待遇自然不同以往,饶是轻车简行,手下弟子们还是细心为她准备好了营帐被褥,布置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姜黎进去的时候任巧还在叉着手追骂着自己躲懒的小师弟,要他快把热水送进来。
姜黎哭笑不得,喊住那满头大汗的孩子宽慰了几句,又朝任巧道:“巧儿啊,你是越来越厉害了,你看看你师弟师兄们哪个不怕你?这出门在外哪里比得青阳山上,将就一下就是,何须如此兴师动众?”
任巧瞪眼瞧她:“我倒是想将就一下,反正累的是我,就是不知掌门你这样不爱惜自己将来老了可怎么得了!”说完又絮絮叨叨动手给她解衣:“你不是这几日月事来潮吗?女子本就忌寒,你方便了那些懒鬼自己倒肯吃亏,以后谁来操心你啊?”
姜黎自己都快忘,被任巧一说脸上一红:“这这这……这种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吧……”
“我不操心?我不操心谁操心?谁叫我摊上你这么个掌门了?宽衣吧掌门!”
姜黎心下哀叹,从前自己都是操心别人的那个,如今竟被个比自己小的丫头这样念叨,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可是坦白的说,这样被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她父母早亡,本以为早已经没了这种福分,万事都只是自己撑着,可是有的时候能有人依靠,能够被关心,真的是难以想象的幸福。便是为了任巧的一句‘掌门’她都觉得自己无法不尽心尽力,门外小弟子们在为她劈柴烧水,这干净宽敞的帐篷,舒适柔软的被褥,一路上从不要她劳心。
不管当初是怎么样的情况下的无奈之举,如今三年过去,他们都已经接受了她是他们的掌门,并且发自内心的维护她。姜黎叹了口气把热毛巾敷在脸上,深觉自己责任重大。
忽然又想到今日汴州城上遇到的青年,那个青年说起聿赍城,说起自家城主时又敬又畏,但更多的却是骄傲自豪。他也是那么发自内心的维护尊敬他的城主吗?
烟儿一定做得比自己好,她打小就聪明能干。姜黎想象着那个坐在城主高位上的少女,想象着有一条街那么宽的华丽马车,想象着马车里坐着那个人,深陷在华锦彩缎,重彩繁华中,娇弱的身子被装点得盛大庄严,微蹙着浓淡有致的长眉,注视着不知名处。
默默无言,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威严。
但想象着这一切的姜黎却为她深深的感觉到了孤单,为那个自己想象中的场景而心疼。
烟儿从来都是个爱热闹的孩子,怎么耐得住那样的高处不胜寒?
她又想起三年前聿赍城主继位之时,自己在人群中偷眼望着她好似天神下凡一般匆匆掠过,飞扬在身后刺目的金红火焰,黑发随风飞散,随着她一蹬马镫向前飞起,那袭火焰从她身上褪下,红衣黑发,单手携着一柄双耳画戟,好似战神临世,俾睨众生。
眸间颜色凛然霸气,唇边浅笑锋利凉薄。
好似一柄出鞘的利剑,那样的烟儿,真的需要自己担心吗?
忐忐忑忑,反反复复,翻转了半夜姜黎都没能睡着,不知那个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在做什么?
同是一轮天涯月,月洒九州照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几天叔叔在,我一直没心思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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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这日青阳派众人刚行到一座小镇上,准备换船走水路,可是河面上挨挨挤挤,大船小船挤作一团,众人等在码头上看热闹。忽而一阵悦耳的琴声从河面上传来,有琴徵擅琴,闻着音律便在掌心悄悄打起拍子,面上露出喜色,想来弹琴的人技艺也不差。
竹青对音律只是粗通,是当初为了讨好大师姐硬着头皮学的,只听得出这琴弹得不错,但好在哪里,却也说不上来。姜黎就更别提了,杵着脑袋眯着眼睛听得惬意,惬意得要睡着了。
还是身后的任巧打了个哈欠戳戳她:“掌门啊,咱们还要等多久啊?这些船是怎么回事?怎么全凑一块儿去了?”
姜黎笑了笑,懒洋洋的道:“这些是从京城回来的船,去岁冬天的时候从南方往京城去朝圣上贡品的官员们,这会儿领封领赏完了,要回自己的治下去了。也有春闱出来的士子外放做官的,当官的排场又大,这不就挤上了?你还没见过他们比赛似的争着上京的场面呢,那河面上一眼望去全是船。”
任巧奇道:“掌门你见过?”
姜黎笑容一滞:“呃……没见过。”
“那你怎么知道?”
姜黎要怎么说是那位邪道大魔头聿赍城主告诉她的?
她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嗯……这样等着也不是办法,巧儿你快去问问,咱们的船到底是哪艘?”
任巧还想说什么被她挥挥手打发走了。
就算没有刻意的去想,可是分开那么久,她生命里的每一天却都还是会有那个人出现。
这算什么呢?这是不是……也算作思念?
任巧甩动两条小短腿腿点了两名弟子跟着她一起蹭蹭挤过人群跑去码头问话了,姜黎还是撑着下巴坐在码头边,和风煦暖,她真的快要睡着了。飘渺的琴音也如同这春日的暖风一般,悠悠扬扬,含蓄和缓,仿佛是一个深闺女子独上高楼,怅然思念着某个放在心底的人。而琴音低沉时如怨如诉,无言的传达出离别的哀伤和无法相守的无奈。
曲子形式新颖,有些像胡人的样式,但是表达方式的含蓄委婉,又深得夏人曲乐之精髓,更兼之其乐哀而不伤,点到即止,实在高明。
一曲罢,琴音袅袅还未散去,又闻铮然一声,一道华丽高亢的声音接续着琴音的余韵弹出了另一首曲调。哀婉的乐曲还未休止,就仿佛被不甘等待不甘放弃的人悍然一挥手,将悲哀无奈的命运拨到一旁。
姜黎仔细辨了辨,问有琴徵:“是箜篌?”
有琴徵点点头,这大气华丽,明亮张扬的音色与古典内敛的琴音完全不同,的确是箜篌的声音。
那个弹奏箜篌的乐手似乎也有着一手好本事,他手下的音律一开始就带着冲破云霄般的志气,开场大气淋漓,接着渐急渐快,快速的音调变换中表达出他坚决的意志,乐曲铺展开来竟是浓墨重彩,引得人心驰神往,全副精神都跟着音律走了。到最高处,乐曲渐缓渐低,好似一个英雄背后的疲惫,缓缓低诉着这一路辛苦,前方遥遥无望,可是夜寒露重,怀里只有一柄冰凉,低回的思念环环相绕,情丝缠绵柔情似水。
声音渐渐的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好像就要沉入水下去,好像那个英雄就要这样闭上双眼,再不醒来。那中间,曲乐似乎也曾断掉那么一瞬,好像弹奏的人正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法自拔,好像那手就会这么放下去不再弹奏。
可是只有一个间隙,乐曲声又再次骤然而起,比开场时更加坚定,比那浮华更加沉稳,高音刺破苍穹之后又沉回水底,再回到旋律上已经是时间沉淀下来的从容。盘旋的乐曲层层荡开,仿佛月落日升,正踌躇满志,再次启程。那中正的节奏仿佛踩着战鼓的点子,是先前琴音无法模仿的昂然。
锵然收尾时,姜黎久久不能回神。
连有琴徵也喟叹半晌,这才赞道:“此人该有凌云之志,必非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