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岫没有说话。
穆星河自然是知道为什么沈岫会说假以时日。他说留有后手在小千世界助他修复,可沈岫现在的状态显然难以承受转界之痛,危险重重,他要经历什么样的凶险才能等待到那个时日?
穆星河顺手掀起一片琉璃瓦,掷落于地,伴随着那清脆的碎裂之声,闷声道:“我到底是在生什么气啊……”
他闷闷地呆坐了半天,伸出手,接过那薄纱似的月光,凝视了片刻。
“好像问题也不大,”他突然笑了,有风吹动他的发丝,他的笑容盛放在风里,“我如今怎么说也是炼魂期高手,这一次,我总能护着你的。”
沈岫凝望着他,那目光很安静,也很幽深。他的面容在月色之下有着瓷器一般的洁白和冰凉。
穆星河却毫不别扭,直直地与他对视着,正如他不可动摇的决心:“沈岫,就算你碎成一片一片了,我也会一片一片把你拼起来的。”
沈岫却好似无法承受那样的目光似的转过头去,低低应了一声。
天地都陷入了许久的静默,只有尘埃由远而近,不断翻腾。
“喂,沈岫。”
“嗯?”
沈岫的眼眸如同月色下的湖泊。
他想问为什么沈岫要这样不计代价地帮他,可看到那样的神情又觉得无需去问了。
反正问了也不会是他想要的答案。
沈岫向来是个傻子。
他喜欢云浮派,那么为了不让云浮派被涉入险境,他宁愿被天下人甚至包括自己的师父误会,也要离开云浮。他曾经和朋友有过一段情真意切的友谊,那么即使这段友谊不在甚至只剩下陷阱与算计,他都慨然赴约。
沈岫第一次帮他,他会掩饰什么一样去问他到底是不是有什么图谋。
然而如今他什么都不问了。
沈岫看着很远的地方,却是忽然微微笑起来。
“先天真魔谱说话其实很讨人厌,不过有一件事还是被他说对了。”
穆星河茫然地转过头去,看着沈岫。沈岫的气息微弱而清冷,显得自己的气息倒是分外地灼热。
沈岫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一切都结束了,彻底毁灭之后,我们就可以离开。”他看着远方,换了个话题。
大约是鏖战终究让他疲惫,他整个人放松下来,月明星稀的夜晚,天地都寂静,好像只余下他们的心跳声,和清浅的呼吸声。
天地间的真气都在缓缓流动,而后相互碰撞,相互湮灭。
远处的建筑不断塌陷,化作飞灰,连看不清的山也融成了夜色。
万物消亡。
京城由边缘开始崩裂,像四面的海潮一起向他们涌来。
他们并排坐在京城的最高处,月色拉长他们的影子,万籁俱寂,吞噬灵魂的死城即将毁灭,天地在沉寂里奔赴死亡,唯独他们的呼吸在经历过死亡、诅咒与疯狂的废墟之中静静交缠。
“把我拼起来之前,一起来看看世界毁灭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23666149的地雷,感谢叫我先帝的地雷,感谢安歪づで的地雷~
这个部分完结了,一般一个部分完结会有什么活动,大家还记得吗!有么有这个默契!
第207章 不穿裤子就跑
穆星河年少时想过很多世界毁灭的情景。
被洪水淹没, 被烈火吞噬, 战争后只剩下铁锈气息的废墟, 污染后万物枯萎的天地,生命的气息消失殆尽,包括自己也湮灭于时间的长河。
那么, 世界毁灭前一刻他会做什么呢?
他曾在某些文艺作品里看到有人回答:去看喜欢的人一眼。
穆星河当时没有那样的浪漫情怀,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世界毁灭的原因要是他能掺一脚就好了。可如今他突然回忆起来,甚至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回忆而心跳加速, 他做贼心虚地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结果对方正在看着他。
那眼神比这个无声的夜晚还要静谧。
穆星河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大脑一下超负荷,他或许还有很多话可以说,但此刻好像什么都不需要说了。
穆星河转过头去, 万物湮灭, 土地和建筑都变成尘埃,天地间只余下一轮明月和无尽的夜色。
如果真的有世界毁灭的话,那这样也不错。
当穆星河离开死城的时候,夜晚伴随着尘埃一齐散尽,带着湿意的微风拂过,伴随着微寒的日光。穆星河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坐在崖边, 远处是阴霾的海洋。
沈岫站起身来,伸手将穆星河拉起, 他用那双流光洌滟的眼眸看着穆星河,低声道:“回来了。”
穆星河只觉得自己面前光辉闪耀, 如坠梦中。
这些年里沈岫一点变化都没有,但是果然在死城里损耗巨大,穆星河感觉他的真气微弱,气息虚浮,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沈岫却是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而后看向另一边。
穆星河循着他的眼神看去,原来那一边还或坐或躺着好几个人。
他一眼就看到了钟子津,也一眼便看到了钟子津身边的温行泽。
温行泽的皮肤苍白失却血色,双眸光彩也不如往日,身周有着幽寒的鬼气,一看就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可他的面容和记忆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对方也明显感受到了穆星河的眼神,却只是淡淡回望过去,没有任何动作。
穆星河并不在乎,径直向他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
温行泽垂下眼眸没有说话,穆星河却是一拳砸向自己的小腹,那一拳来得货真价实,带上了真气,卸除了保护,痛得自己倒吸了一口凉气,在温行泽愕然的眼光中,第二拳再度降临。穆星河吃痛,缓缓蹲在地上,视线与温行泽平齐,低声道:“第一拳给我自己,是我错了,我当初不该自作聪明,叫你陷入这等事情,第二拳给你——舍不得,只好再砸我自己——把我当兄弟,就不要一个人去送死!”
温行泽却是双眸沉沉望着他,半晌之后,才发出低低的近乎叹息的声音。
“……对不起。”
“我想了一万遍我对不起你,你就不用帮我说对不起了,”穆星河抬起头来望着他,“是我害了你,你怨恨我理所当然。”
温行泽抿了抿唇,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我不知道……”他睁开眼睛,里面一片混沌之色,“我当时没有一点后悔,可是如今心境终究不如往日,我或许终有一天克制不住。”
穆星河拍拍他的肩膀,触手却是一片刺骨的冰冷,温行泽下意识要将他的手拂开,穆星河却是坚持地按在那儿,面上还嬉笑着:“哇啊啊啊,好冷好冷。”
穆星河的眼中好似闪耀着光泽,热切地望着温行泽:“不过一点都不影响,你在这里就行了。”
温行泽凝望他许久,终于是低头微微一笑。
“嗯……我回来了。”
那个微笑因为经历了许多风霜而染上疲惫的气息,有暗流涌动而最后复归沉寂,他的眼睛承载着几许天光,沉静又温柔,好似一切风浪都无法侵蚀。
穆星河放开手,拍了拍一旁的钟子津,问道:“钟子津呢,他怎么还睡着?”
温行泽摇了摇头,看着一边的人,眸色便黯淡一些:“在死城里边太靠近我了,受了影响。”
“不过没关系,你看我的损伤就不大,之前钟子津可能是因为死城的缘故,所以会比较可怕一点,”穆星河抬了抬手,冲着温行泽一笑,“钟子津皮糙肉厚,受得住的。”
穆星河还要再说,却发现温行泽手上凝聚着微弱的真气,真气像一双冰冷的手一样抚摸过他的伤处,叫他的疼痛稍缓。
穆星河扯着嘴角笑了出来:“想想还是值得高兴的嘛,你看,你本来会术法,会剑法,现在还会这种功法,比那边的那家伙就差点修为了……”他说着说着不知怎的声音好像被海绵堵着,越说越艰涩。
温行泽的手伸出又收回,他这时终于笑了,春光融化在他的眼里:“我很好。看到你们其实很好。”
而那边那家伙正在和靠在树上的墨羽君说话,墨羽君似笑非笑,摆了摆手,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独自离开了山崖。
沈岫告别墨羽君,信手掷了一个什么过来,温行泽接过来,却是有些发怔。
那是一面白骨为背的镜子,穆星河猜得出那是什么,温行泽应当更是明白。
破损的蚀命镜。
“降伏它,或者被降伏,”沈岫走过来,淡淡道,“你的状态还不太稳定,需要个法宝镇一镇。”
温行泽一瞬间好似便想清楚了许多事情,他并没有推辞:“感激不尽,来日必衔草结环以报。”
“你该谢的是你自己,蚀命镜的手段,蚀骨、蚀心再蚀命,你能坚持到魂魄尚存,功劳在你。”
“那这样说来,我确实十分了不起。”温行泽涩然一笑。
沈岫点点头,本要离去,温行泽艰难站起身来,低首相送,不想沈岫忽然回头,问道:“你还想用剑吗?”
温行泽怔了怔,而后躲避了沈岫的目光,说道:“……我不喜欢剑。”
“我也不喜欢。”
沈岫看着对方的神情,斟酌片刻,说道:“你的师长应当会教你道路在于人心,但你的心是属于你自己,要做什么,要去哪里,该是你自己决定,而不是其它任何看上去很重要的东西。”
穆星河见他们要交流一些修行心得,恐怕自己受到影响,便自己走开,四处溜达。不远处穆星河果然瞧见了花想容,她正笑盈盈看着自己,不知为何穆星河便觉得头皮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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