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纳的祭司心有余悸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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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露面一直到跟着索加前往安排的房间里,赫伊莫斯一直沉默着,一言不发。
但是他抱着怀中人的手臂却很紧,也很稳。
就像他抱着的是世界上独一无二而又易碎的珍宝。
宽大的披风笼罩住他怀中的伽尔兰。
看不清对方此刻的模样,他只能感觉到伽尔兰很安静,静静地靠在他身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点动静。
走进房间深处,他轻轻将怀中的人放在床上。
然后,松开手。
只是,在松手的一瞬间,他脑中忽然又浮现出伽尔兰从空中坠落的一幕。
他刚才抱着一个人还稳稳的手臂却在此刻颤抖了一下。
刚刚松开的手又再一次抱了回去。
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及时赶回来……
赫伊莫斯单膝跪在床边,深深地俯身,将床上的少年用力地抱紧。
他闭着眼,只有怀中这具温暖的身体才能驱走他心底残留到现在的丝丝寒意以及恐惧。
他的脸埋入柔软的金发中,萦绕在鼻尖的熟悉气息让他疯狂跳动的心脏一点点安稳了下来。
房间里这一刻极为安静,只有雪白石壁上燃烧的灯火微微晃动着,将几乎融化为一体的两个人的影子长长地拉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伽尔兰轻轻动了动。
他一动,披在他身上的黑褐色披风就随之滑落。
从披风下露出的金发在灯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泽,伽尔兰从赫伊莫斯怀中抬起头来。
察觉到怀中人的动静,赫伊莫斯也抬起头,稍微后退了一点。
他的右手轻轻地拨开散落在少年眼前的一缕凌乱的金发。
他注视着伽尔兰的目光充满了眷恋,似不满足地贪婪地烙印着少年的身影,眼底透出火焰融化般般的柔软。
但是,只看了一眼,赫伊莫斯眼底就立刻涌出一抹凶色。
伽尔兰的肤色本就白皙,衬得脖子上那一圈青紫色的淤痕越发可怖。
它环绕在纤细的脖子,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会将其折断。
那触目惊心的淤痕看得赫伊莫斯眼角重重一跳,本就凌厉的线条更是带上了刀锋的煞气。
他下意识伸手碰了一下。
他指尖一触,伽尔兰脸上就露出疼痛之色,让他的手僵在空中不敢乱动了。
看着伽尔兰皱眉抿唇的忍痛表情,赫伊莫斯心疼不已。
让那个家伙就这么直接摔死,实在是便宜他了。
他心里阴狠地想着。
“要不要叫医师过来?”
赫伊莫斯看着心疼,又不敢去碰,只能小心翼翼地问伽尔兰。
伽尔兰本能地张嘴想要回答。
可是他张了一下,发不出声音,这才记起来喉咙受伤太严重,他失声了。
所以,他只能摇了摇头。
其实赫伊莫斯碰他的那一下也不算多疼,若是换成以前或者是其他人,他肯定会强忍住,不会露出什么表情。
但是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就是不想忍住。
他就是有一种想要让对方知道自己很疼的奇怪的委屈感。
看着赫伊莫斯那副小心翼翼不敢再碰自己伤痕的模样,他忽然心口酸涩难忍。
说不出话,他只能紧紧地抿住了唇。
看着伽尔兰的动作,赫伊莫斯立刻反应过来。
“发不出声音?”
他皱着眉紧张地问道,又低声安慰伽尔兰,
“别担心,应该只是一时喉咙受伤,过几天就能好,这几天不要强行说话。”
他柔声说,
“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处理,你安心养伤,有什么事情你写给我看。”
伽尔兰依然抿着唇。
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
熟悉的身影就在身前。
他却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就像是刚刚得知这个人的死讯的那段时间一样,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错觉。
他忽然想,他或许是在做梦。
他应该是已经睡着了。
所以,无论是米塔亚斯想要杀死他,还是这个人回来救了他,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梦境而已。
这么想着,伽尔兰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起来。
赫伊莫斯本来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伽尔兰身上,少年的身体一紧绷,他立刻就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以为伽尔兰是因为想起刚才的事情而后怕,赶紧握住对方的肩哄人。
“伽尔兰,我在。”
他低声说,心疼的。
他的声音非常的温柔。
“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害你。”
【有我在。】
【我会一直都在。】
说不清是记忆中的声音还是真实的声音,让人的思绪混乱着,怎么都想不明白。
伽尔兰仰起头,他的目光透出一分茫然。
他伸出手,想要碰一下身前的人。
但是即将触及那张熟悉的俊美面容时,他的手又迟疑地停在半空中。
他的眼底浮现出一丝罕见的胆怯。
那或许是一贯在精神上甚于任何人强大的少年第一次露出的胆怯之色。
他的手指就这样停滞在赫伊莫斯眼前,怔怔地看着赫伊莫斯,半晌没有动。
赫伊莫斯忽然明白过来。
伽尔兰不是在因为差点死去而后怕。
他心爱的少年从来都比任何人还要坚韧,哪怕面对的是死亡。
而伽尔兰现在的迟疑和胆怯,都是因为……
一瞬间,赫伊莫斯只觉得自己的心底像是被某种涌出来的无形的东西充盈得满满的。
是心疼,带着一丝酸楚,但是胸口却被一股满满的暖流环绕着,似是甜美,可甜美中隐约又渗出几分涩意。
他说不清那种情绪到底是什么感觉。
可他此刻看着身前少年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以及,怜爱。
他抬手,褐色的大手握住伽尔兰停在半空中的手,将那只手放在自己脸上。
“抱歉。”
金红色的眸映着身前少年的影子,赫伊莫斯用略显沙哑的声音说,
“我回来晚了。”
他笑了一下。
“伽尔兰,你应该相信我,就算是死,我也会在回到你身边后再死。”
细长的漆黑睫毛落下,赫伊莫斯垂眼,他唇角带着微笑,亲吻着被他握住的那只手柔软的掌心。
“甚至于,我很可能在死前,会把你也一并带走。”
就算是亚伦兰狄斯的众神,也不能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我发过誓。
而我也一定会做到。
明明是极为危险的话语,但是被这个男人低声说出来的时候,却更像是在情人在耳边低声喃语的情话。
温柔的,热切的,动人的。
吻了吻握在手心的那只手,赫伊莫斯抬眼,和注视着他的伽尔兰的目光对上。
伽尔兰的目光中带着询问。
就算是无法说话,他也能从伽尔兰的眼神中看出他想要问什么。
“我也很想第一时间就回到你的身边。”
赫伊莫斯低下头,额头抵在对方的头上。
眉心彼此相触,漆黑的发丝和金色额发缠绕在一处。
赫伊莫斯笑着回答了伽尔兰无声的询问。
“山石砸下来的时候,旁边正好有一个大石块帮我挡了一下,又有人扑过来护在我身上……”
那个时候,好几个人扑过来,帮他挡住砸下来的石块。
他们都死了,而他得以在山崩中幸存。
“王宫被砸垮了,地面陷下去,我恰好掉到地下河水那一块,从地下被冲走了。”
他低声说着,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多少情绪。
“我运气不好,还在昏迷着的时候被逃离卡纳尔王城的一队加斯达德人发现,他们认为我是普通将领中的一员,就把我抓起来带去了加斯达德。”
静静地听着的伽尔兰心里一惊。
加斯达德雪原。
原来赫伊莫斯被带去了那里,难怪一直没有他的消息,难怪他迟迟没有回来。
闭上眼,感受着额头上传递来的暖意。
赫伊莫斯的手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抚摩着伽尔兰颊边柔软的金发。
手指碰触到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温暖,让他眷恋不已。
加斯达德,那是一个寒冷的国度。
如果说亚伦兰狄斯北境的冬日是寒冬,那么,加斯达德雪原那里就是酷冬。
那是一片荒芜的大地,漫天遍地都是白色冰雪。
在那里,就连呼出的气息都会冻结。
好几次,身受重伤被丢弃在冰雪之中的时候,他几乎都以为自己要撑不下去了。
……
但他最终还是撑了下去。
【这个男人的生命力简直就像是雪山里的野兽一样。】
就连加斯达德人都忍不住如此感慨着。
“一开始,他们想让我投降他们,从我这里得到亚伦兰狄斯的军情,并让我从此以后为他们效命。”
“我拒绝后,他们直接将我作为奴隶拍卖。”
“有人花了一大笔钱买了我,然后我就进了角斗场,和其他的角斗士奴隶或者野兽战斗。”
“后来,一次意外导致角斗场的野兽暴动,我就趁着这个机会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