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风雪 完结+番外 (月色白如墨)
- 类型:玄幻科幻
- 作者:月色白如墨
- 入库:04.10
只见遥远的天边,整个夜空都被照亮了。
一片银团如雾一样蔓延开去,晕染着整片天空。
而自那里开始,荒荒大漠有绿色蔓延。
所有枯树都重新发芽抽枝,干涸的湖泊盈满湖水——
“这大概是千年前赤枫关的景象了。”
秦绎说:“去看看么?这样难得的异景,有些人一生也碰不到一次。”
慕子翎微微颔首,秦绎便出了门,在门外等他。
片刻后,慕子翎穿好衣物,也跟了出来。
他们两个好像很难得有这样平静相处的时光,简直叫人不习惯了。
慕子翎起初走在秦绎后面一点的地方,但秦绎时不时回头等他,他就渐渐走到和秦绎并肩的位置去了。
府宅和外头都很热闹,跟过节似的。
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魁梧男儿们都仰头痴痴望着,喃声说:“我的娘诶,这景色,这辈子没白过了……”
“俺要把这蝴蝶儿都记下来。”
也有人说:“回去讲给俺婆娘听……!”
在城内,有商铺房屋挡着,还看不太真切。
秦绎问:“要去外头的营地瞧么?那里看的更清楚。”
慕子翎未吭声,但秦绎往城外走了,他也就跟上去。
银色的蝴蝶,遮天蔽日地朝同一个地方飞去,天空中还时不时有“扑簌簌”落下来的银粉。
慕子翎伸手接了数粒,银闪闪的,却在触碰到他手指的瞬间变得暗淡,极快消失不见。
“不要碰。”
秦绎看到他的动作,微微蹙了一下眉头,道:“……这是不详的齑粉。”
慕子翎略一挑眉:“为什么?”
然而问到了,秦绎又不说话了。
慕子翎自然不会追着问,就也自顾自转过身去,接着往前走。
他的身形笼在浓稠的夜里,周遭是如梦似幻的枫树,只在今夜抽枝繁盛。
疏疏落落的影落在慕子翎的白衣上,好像一场梦。
秦绎看着慕子翎的身形,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从前他是恨他的。
恨他不择手段,行为残忍阴毒。
但是当慕子翎真的垂死在他面前,秦绎第一次发现,他是那样惊慌无措,心急如焚。
看着慕子翎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他……甚至觉得他很可怜。
觉得一个杀人者可怜,这是一个多么危险可笑的想法。
可是少年的身形单薄瘦削,在重伤的昏迷中叫他的名字,无知无觉流下眼泪。
但秦绎碰到那滴冰冷的泪水时,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揪紧了。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混蛋,所爱横死人手,他却怜悯起杀人凶手来了。
秦绎喉头滚了滚,眼眸压抑地闭上,不看那在斑驳月影下行走的白衣人。
慕子翎倒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只专注地望着周围的景色。
他们好像误打误撞碰到了一场海市蜃楼,所见一切都是虚妄,但是却那么美,那么令人沉迷。
“你……”
静默良久,秦绎先打破了沉默,问道:“你为什么那么与云燕作对?”
慕子翎闻声,微顿,回过头来,看着秦绎。
他似乎有点不明所以,秦绎便解释道:“孤记得在梁成的时候,你说过,要杀够七百万人。”
慕子翎淡淡的“嗯”了一声,秦绎问:“但孤以为,你只是想报复够所有的云燕王族罢了。”
“为什么,还要杀这么多无辜之人?”
“你觉得我造杀孽是么?”
“是。”
秦绎道:“梁成不信神佛。但一个人造孽太多,总无法善终。”
“……善终。”
慕子翎咀嚼着这个词,半晌,一笑,道:“秦绎,我此生从来没想过要得善终。”
秦绎侧目,皱眉看着他。慕子翎接着说道:“人活着,各有所求。而我所求,是为生而无憾。所以,我只愿死前想做的都已做过,求一个问心无憾,也就够了。”
“你无法想象我在云燕见过什么。”
慕子翎轻轻说,他抬着头,看夹道两侧的一棵柳树,淡声道:“他们,是一群最卑劣愚蠢的氏族。但事实上……我从未真正恨过哪一个云燕人。”
“因为作恶的,往往不是人,而是信仰。……如果不从源头上切断他们的信仰,就算杀死所有的云燕人又有什么用?”
“所以你……”
秦绎下意识道——
“对。”
但慕子翎打断了他,在秦绎的目光中,他微微抬起眼来,轻笑说:“所以我要毁掉的,是云燕千百年以来召纵阴魂的能力。让这种罪恶的血脉,再也无法倚靠宗族传承下去……!”
秦绎可谓微微一震,良久没有说出话来。
如同帝位代代传承,列祖列宗们开疆拓土、殚精竭虑,所谋求的也不过多一些能够留传子孙,荫蔽子孙的东西。
哪怕知道那些东西也许沾着鲜血,纳藏着肮脏,会给一些人的命运带来痛苦与折磨,但也依然忍不住装作没看见的样子,鼓不起壮士断腕的勇气。
像慕子翎这般,为了削掉一部分的腐肉,就干脆切掉整个手臂的疯狂与执念,大概绝世仅有。
他不顾及会不会被同族唾骂,也不顾及会不会被钉在史书上鞭尸万载。
只是,当初千年之前,那个赠与云燕一族操纵小鬼能力、好让他们能够在乱世之中自保的年轻人,大概如何也没有料到,云燕会因此崇尚宗族血脉上千年吧……
“那你会怎么样?”
秦绎还是忍不住问。
“我不重要。”
慕子翎说:“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无论做完之后,是什么结果,我都很快意。”
秦绎良久没有说话,半晌,才低低道:“孤在想,如果你不是生在云燕。也许——”
“没有也许。”
慕子翎说:“我依然会是这个样子。”
“我知道你们中原人的信仰。”
他有些漠然地说:“‘以死报国’、‘三跪九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么?我不会的。”
他的身侧就站着一位君王,但慕子翎却将这话说得没有丝毫犹豫。
“任何一个国家,倘若不能叫它的臣民安居乐业,那么这国不要也罢。你们写在史书中那些忠诚臣子,在我看来都蠢透了。”
“抛家弃子,手刃血亲,就为了护卫一个昏庸的君王和腐朽的国?谁叫我跪拜,我会捏碎他的头颅——”
他就是如此天生反骨,不羁恣意。
这一点,也就是慕子翎和慕怀安的最大不同。
第51章 春花谢时 52 (番外二 光阴 02)
秦绎听着,有一些微微的怔神。
毕竟自然而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的,他遇见的人里慕子翎还是第一个。
“这个世界,我来过,这就够了。”
慕子翎说:“无论后世有无人记得,但我自己明白,我这一世,过得很快意。”
他望着远处的如雾一般的银蝶,目光淡泊又冰冷。
好像这是早已想好了的事实,而他也已经接受。
据说,人的一生有三次死亡。
第一次是断气时的那一刻,从躯体来看,已然死亡了;第二次,是下葬之时,那一刻起,关乎这个人的身份,地位,名利,都消失不再;第三次,是这世界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死亡。
这一刻,将是真正的死亡。
从此,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世上曾有这样一个人。[*注1]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秦绎倏然回顾着自己的一生,突然想到,哪怕自己贵为天子,尊荣一世,但他其实连自己所爱的人也没有护好。
这世间一切富贵荣华,都是虚妄。
所谓王权名利,都是粪土。即先变成粪,再变成土,多少朝代如烟逝去,繁华幻如虚影,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高楼塌,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至今水井边都有孩童遥唱着“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只有自己快活度过一世,才是毫无憾恨。
可倘若所爱之人已经逝去,即便王权在握,名垂千古,又有什么意思。
秦绎眼底沉沉,心中一哽。
他们说不清什么心思地往前走,一路上,树叶簌簌,湖泊清冽,甚至能瞧见月光落在其中的照影。
一切都逼真得恍如真实。
“那是在干什么?”
片刻,慕子翎注意到前面不少士兵都在折柳枝,问。
“是民间习俗罢。”
秦绎看了一眼,说:“在亲友分别时,民间常有折柳枝相赠的习俗。因为‘柳’谐音‘留’,有女子羞赧腼腆,不好意思将挽留的话说出口,就借柳枝相留情郎。”
“哦。”
慕子翎淡淡应了声,也没什么太大的表示。
他看着那些折下来的柳枝,原本就是幻境中的东西,一旦离开树干,就迅速发黄,干枯,消失不见。
即便想要强留,也强留不得。
女子靠柳枝挽留情郎,但于他而言,即便是柳枝也送不出手的。
他这一生都不知道怎么挽留,怎么示好,只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等一个人会不会意外发现他的寂静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