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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风雪 完结+番外 (月色白如墨)


  “莫大人一首词,真是令我等折颜啊……!!”
  不出意外,周遭一片溜须拍马之声。各个想巴结他的文官都只怕自己说迟了,说得声音不够响亮,没有叫莫大人注意到。
  西淮静默地听着,脸上一片平静——
  这是他父亲的词。
  不过是改动了几个字,甚至连词首的词牌名也未变。
  只可笑他父亲当初写这首词是尚且年少时,与他娘亲有了分歧,二人不欢而散,他写来向西淮娘亲求和的。
  谁知道今日,会被莫必欢当做望亭宴上祝礼的词,真是滑稽至极。
  “你写了什么?”
  银止川听场上平平无奇的诗稿,一面叠着纸蛙玩,一面问西淮道。
  西淮面容沉静,他摇了摇头,答道:
  “我作得不好,不值一提。”
  “噢,是么?”
  银止川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挑起眉梢来,显然不信。
  “是啊。”
  西淮却不动声色,他只垂着眼笑:“待会儿念出来,也不会如何引人注意。能博场上诸君一笑,就已经很好了。”
  然而从侧面看上去,西淮面容冰冷而白皙,就像一块瓷白的玉。他眼睫如一把小蒲扇似的,扫在眼睑上,投出一小片青色的阴影。
  看上去又淡漠,又隐秘。
  他身形端秀地坐在那里,银止川却突然觉得他好像藏了一肚子的坏水儿。
  “山色迷离,水光摇曳,东风不管吹花坠,依稀记得旧游时,相逢又是春归计。
  燕子双栖,莺儿半醉,一声啼鸟催人起,天涯芳草梦难寻,落红满地望无际。”
  “山鬼门,佛狸祠下村。望断云迷烟景。碧天昏,独倚危栏凝睇。眼中人,万事都休说,画图新。 ”
  ……
  又念了数首,都是平平无奇的诗作。
  不少人都听得哈欠连天,想这宴席怎么还不开始。
  直到念至最后——
  “第三十九篇!”
  一名念诗的仆从唱道:“——‘五云朝入帝王台,万寿千年此地开。
  世间无谓可远游,千里天边一雁来。
  君恩阔阔无报报,臣恨心忧至山海。
  八子未能酬宠辱,灰心耿耿可有期。’”
  ……八子未能酬宠辱,灰心耿耿可有期。
  八子未能酬宠辱,灰心耿耿可有……!!
  坐满文官的列席上,原本百无聊赖的众人均是一顿,打着哈欠的朝臣也定住了,场上猛然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才听一人喃喃道:“这诗……这诗好啊……”
  “这诗好啊……!”
  他缓缓鼓起掌来,而后,席作上众人才仿若大梦初醒一般,爆发出一阵掌声。
  “能在望亭宴上作出这样诗作的人,不一般。”
  连银止川听了,也略微眯起眼,他将指尖的纸蛙轻轻一按,令纸蛙跃了出去,道:“想不到现今朝野上下,还有这样有才有勇的人。”
  西淮淡淡倒了盏酒,笑道:“也不过平凡之作,当不起少将军如此谬赞。”
  “这不是谬赞。”
  然而银止川却正色道:“想不到今日的朝堂之上还有作得出这样诗作的人。”
  他一向是吊儿郎当,纨绔不羁的人,几乎没有这样正经地夸过人。
  “你不知道。”
  银止川道:“这首诗如果放在别处,尚只有气蕴开阔,文笔绝佳的优点。但在今日这样的望亭宴上,就绝不止如此了……!”
  ——盛泱在建国之初,曾有八个世家大族。
  他们立下汗马功劳,从盛泱先祖那里得到丰厚的封赏。
  但是到了新帝沉宴这一代,世家势力嚣张,君王与世家历来不和。
  这样一首词,称八个世家大族为“八子未能酬宠辱,灰心耿耿可有期”。既巧妙表达了忠心,行至天涯海角也不忘君恩,渴求报答;又坦诚诉说了对君王不信任自己的伤心。在这样为增进君臣关系而举办的望亭宴上提出,实在是显得文思巧妙,又勇气可见。
  登时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意味。
  众人议论纷纷,银止川道:
  “不知道是哪个文臣作出的。往后从他家府前路过时,可以上去打个招呼。”
  他吊儿郎当地屈起只膝,手搁在膝盖上。真是一副十成十的混世魔王模样。
  说是去“打个招呼”,但是想来人家也不一定愿意被他“打招呼”。
  场上窃窃私语了一阵儿,然而奇异的是,过去了许久,这篇获得一致好评的诗作,竟依然孤零零地悬在那里,无人来认领。
  “难不成是因为我们这场诗会并未设置彩头。”
  有人疑惑道:“才令拿了魁首之人,不屑于站出来承认?”
  “也有可能是怕得罪莫氏父子,不敢承认。”
  银止川听着场上众多猜疑之声,不知想到什么,倏然偏头,朝身侧的西淮望过去,问道:
  “你写了什么?……这首诗不会是你作的罢?”
  西淮正静静看着宴席,不知道在等待什么。见银止川突然转向自己,顿了顿,道:
  “不是。”
  银止川有些狐疑,但是待他再望向场上时,竟已有一人站出来道:
  “既然如此,在下不得不承认了——”
  “这首潦草之作,正是区区不才在下所写……!”
  众人目光朝那出声处望过去,只见莫必欢身边的一个年轻男子上站起身,做出一副腼腆之态,拱手笑道:
  “承让,承让。”
  “……”
  银止川道:“怎么会是他?”
  这名站出来认领最佳诗作的人,正是莫必欢烂泥也扶不上墙的草包儿子,莫辰庭。
  他一贯以学问奇差扬名天下,怎么可能写得出这样的诗作?
  ——那除非是脑袋瓜子被人开了瓢,直接灌了墨进去。
  席上一片沉默,但也只短暂地安静了一晌。随即,更多的是莫必欢的党羽,反应过来了,互相捧场地叫好。
  给莫必欢的草包儿子一通乱吹。
  “笑话。”
  银止川拈着酒杯,冷笑道:“这等诗作,要是莫辰庭能写出来,他老子也不至于到处去抄别人的词。让他自己儿子给他当枪手不就行了?”
  “但是如果不是他所作。”
  西淮慢慢道:“为什么这首诗没有人出来认领?”
  “那必然是他用权势强压人。”
  银止川道:“谁写得最好,就必将诗作让给他——!”
  西淮不回答,但是他唇角略微带着笑,将银止川倒在桌案上的酒一杯饮尽了,轻轻说道:
  “噢,是吗?”
  然而,在场上的文官之中,显然也有与银止川想得一样的人。
  只听在在这满堂的奉承谄媚之言中,有一声微微的冷笑,道:
  “街头巷尾的偷儿,扒人钱财,不过窃取三钱五金;诗会场上的贼人,窃人词作,却是窃的无价之才。”
  “那是谁?”
  宴席上倏然都安静了下来,众人均转目望过去,西淮也循声偏头,问银止川。
  “林昆。”
  银止川眯了眯眼:“去年刚进御史台,与莫必欢不太对付的一个新人。”
  “他……”
  西淮略微停顿,注意到这名年轻人的席位排列并不靠前:“他敢这样和御史台长史说话?”
  “他自然敢。”
  银止川却弯唇,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嘲讽之意:“你以为他是谁?——他是世代为储君太傅的林家嫡世子!”
  盛泱林家,这说出去,大抵在星野之都的书生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若说银止川的出身,镇国公府,是世代为将帅,为武官者的最高点,那么林府则是另一个高峰了——它是盛泱每一个读书人心之所向之处。
  “林昆入朝之后,因为不与任何党派结营,才被排挤坐到末席。”
  银止川道:“并非他官位不高。否则,依他那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得罪了那样多的人,早就收拾东西滚蛋了,朝中那些异党也不至于被他气得半死,又无可奈何。”
  此时,林昆眸子冰冷,坐在末席,依然恍若一根不肯被折断的刺般扎在文臣列位中。
  “你……”
  莫必欢压低了声:“林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林昆抬眸,淡淡一笑,道:“随口一言,莫大人不必当真。”
  “你这是在讽诗作不是我儿所作!”
  “这诗是不是莫公子所作,想必在座所有人心中都有答案。”
  “你……!”
  莫必欢道:“那你倒说说,这诗是什么人写的?”
  “我不知道是什么所写。”
  林昆道:“我只知写出这等诗作之人,必定早已中第,不至于屡次名落孙山。”
  莫必欢的脸已然绿了。
  宴席上的其余文官都已不太敢说话——
  这两个人他们一个也惹不起。
  一个是御史台长史,一个是世族林家的嫡公子。如此吵起来,惹得其中任何一方不高兴,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银止川放下酒杯,抱臂看戏起来。
  “你说他们吵起来,”他甚至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似的,问道:“林昆以诗作骂,莫必欢那老东西听不听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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