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疼是不会骗人的。
玉佩还镇在灵龛前,脖子上依旧空空如也。
还有一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楚玄,非要挑明了说:“不是他的错,那还能是谁的错?他这种行为差不多相当于强暴——不,这事实上就是强暴,都这样了你还和他……”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苏晏还是疼,又不能不上班,在下属面前还得保持滴水不漏的战斗姿态,吃奶的劲都用上了,午间休息时间一到,立刻化作沙发上的一滩烂泥。
楚玄说这样的话,如果在平时,苏晏早跳起来,可今天实在没力气争论,就放任对方说,然而听了三五句,还是忍不住,蔫蔫地打断:“和你有什么关系啦……”
“当然有关系啊,”楚玄气结,“往大里说,这是公诉案件,往小里说……妈的我多叫两个人你和小柳儿就要唧唧歪歪唧唧歪歪,我说你们两句一个两个就要跳上天……”
“你那是‘多叫两个人’?”苏晏翻一个白眼,“你一下叫了二十多个人!还特么有男有女!”
“我又不是没给钱!——再说了,厉建国应酬的时候比我还疯呢,你怎么不说他。”
“他就单纯应酬,他又没真自己脱裤子就……你这样看着我干嘛——我说没有就没有,我就偏心怎么了,就不许你说他不好!”苏晏妄图做威胁状,然而虚弱,没气质,不过像小奶猫龇了龇牙。
楚玄“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屁笑。”苏晏翻个白眼。
楚玄笑得更深:“苏老板啊苏老板,那些商业周刊月刊天天写,什么目光远大、深谋远虑、心思缜密、果决能断,哦还有心胸广阔——真该让他们来看看你现在这样儿,‘啪嗒’,泡沫一秒破裂。”
苏晏又翻个白眼:“那都是塞钱的,商业吹捧,一个模板,逮着谁套谁,为了塑造点成熟形象我也是操碎了心,你个不当家不知从柴米贵的,就别给添堵了行么,”楚玄的父母健在,亲子关系良好,又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年纪比厉建国还大,日子却轻松得多,苏晏每次看到他那张风轻云淡的纨绔笑脸就一肚子气,“再说,我怎么就不心胸宽广了!——人家把我顶在门上怼那么久,我一秒就原谅他!怎么样,宽不宽广?”
楚玄也跟着翻白眼:“怎么着,你还好自豪是吧?”
苏晏抱着头不说话了。
“苏晏你这样要命的我跟你讲。”
苏晏用外套把自己的头包起来。
“装鸵鸟有什么用啊。”
苏晏把腿也缩进外套里。
“装乌龟就更没用了啊。”
“我知道啦你烦不烦,”苏晏猛地把外套甩开,“他都快结婚了,左右不过这一个多星期,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他结婚,你怎么办呢?”楚玄问。
苏晏就不说话了。
“你怎么办呢?”楚玄追问。
苏晏不能答。
楚玄叹了口气,轻轻地“啧”一声:“要不要我……”
苏晏猛抬头打断他:“不用。我们自己的事情,不要别人插手——何况你今天本来就不是为了来说这个的吧?是干嘛?小柳子又出事啦?”
楚玄耸耸肩,更深地叹了口气。
苏晏推了下午的工作,和楚玄一起去看柳咏眠。
他们三人脾气相投,从小就玩得好。
这两年苏晏忙,楚玄还没接班,柳咏眠上面有个很能干的大哥,可以幸福地做一辈子甩手掌柜、富贵闲人,时间对不上,活动没有以前那么频繁,但三个人的私群总还是叮叮咚咚一天少说要跳三四百条信息——绝大多数都是柳咏眠刷的,因此他一静下来,苏晏就算再忙再迟钝,再为情所困分不出神,也很难不知道他情绪不好出问题了。
然而苏晏自己焦头烂额,分不出神来,只能看楚玄在群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安抚他。
没想到这才不到半月,已经到了连门都不出的程度——苏晏大震惊,不得不推掉下午的工作,和楚玄一起去看他。
柳咏眠何止是不出门。
他连光都不愿见。
躲在一室一厅的小居所里,拉上所有厚重的窗帘,密不透风,只留一盏昏黄的小灯——他就倚在这盏灯边,陷在过分宽阔的沙发里,裹着的鸭绒被——空调打得很低,整个屋子里像冰窟一样冷。
苏晏进门一哆嗦,打起喷嚏来:“小柳儿你什么毛……”
话到半截,看到柳咏眠的脸,顿时接不下去:柳咏眠肤色和他差不多,头发和眼睛却是纯黑的,对比明显,比他更显得白,此刻没嗯了血色,整张脸发起青来,一对吊梢眼,哭得红肿带着血丝,哀怨地一抬眼,简直像是从地狱深处投来的瞥视……
苏晏虽然一路被楚玄打预防针知道他状况不太好,早有准备,却还是被吓到了,赶紧过去把他带进怀里:‘这是怎么了?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就……”
柳咏眠在苏晏胸口埋了一会,哽咽得说不出话。
最后还是楚玄帮他说了。
柳咏眠有一个年长他很多的男朋友。
对他很好。
百依百顺,予取予求,宠上天。
这苏晏是知道的。
但最近两个人出了点问题——具体表现为男朋友先生态度骤然就忽冷忽热起来,并且明显有事情瞒着柳咏眠……明显到连柳咏眠这种从小被捧在手里护大的傻白甜都没办法看不出来的程度。
这苏晏也知道。
但接下来的剧情苏晏就……
柳咏眠的男朋友其实是他二哥。
同父异母的。
是他父亲被人设计之后一夜风流的产物。
从来不被承认。
和想要借肚子改变命运失败、没能成功麻雀变凤凰的母亲一起,过着穷苦的生活。
全靠自己特聪明才一路拿奖学金上了大学。
接近柳咏眠就是为了报复。
——苏晏简直被这跌宕起伏的狗血剧情震惊了。
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只能凑过去松松地搂住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这……那个……现在才发现?”
柳咏眠轻轻地“嗯”一声:“之前没想这么多,他也很少和我的朋友一起玩,大家的圈子不太重合,便也没注意——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是……”
他说不下去。
轻轻地笑了一下。
苦得像黄莲。
他一个富贵闲人,向来是最天然最快乐的,就算梦里嘴角也挂着甜,苏晏几时见他这样笑过。一时简直比生吞了十斤苍蝇还要难受。
楚玄偏在这个时候帮柳咏眠补上一句:“之前是他潜伏得好。当然小柳也……哎,总之一直没有露出过马脚。最近,他办了个公司,动作很大,名义上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其实无非就是靠着小柳,敲柳老板的竹杠……”
苏晏一听就火了,“腾”地站起来:“妈的那男人谁。哪个公司。名字报给我。我特么搞死他。”
——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对:他和柳咏眠算得上是特别黏特别铁,当年一起出去野营遇到暴雨山体滑坡,就算在最危难的时刻,也没有想过丢下对方自己跑。就这过命的交情,天天听柳咏眠吹他男朋友怎么好怎么体贴,却只远远地看过几眼,别说一起吃个饭聊个天,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每当自己和楚玄提起,对方总有这样那样的事要忙,一次次错过,可真是……
……以往没注意。现在一想,大概为怕暴露,只敢在柳咏眠这个小天然面前下功夫吧。
真可恶。
小柳这么乖,这么软萌,这么可爱。
再好没有的一个孩子。
居然逮着骗。
这算什么。
苏晏气得后槽牙咬得咯咯直响,额角难得地跳起青筋来。
柳咏眠却叫:“别!”他原本仿佛已经是半个死人,听苏晏这么一说,竟霎时打了鸡血一样跳起来,“别欺负他……”
“哈?”
苏晏眉毛都飞到头顶上。
柳咏眠立刻又萎了:“就……那个……本来他也应该……要有继承权……大概……”
苏晏眼睛瞪得快要凸出来:“小柳儿你可醒醒!你也不想想是谁把你养这么大的——你大哥日常那么疼你,几乎把你当个亲儿子,出了事你胳膊肘先向外拐,啊不,你这简直是整个屁股都坐在人家那一边了,我要是你哥我肺都给你气炸……”
柳咏眠垂着头,低低地“呜”一声。
苏晏不忍心。
叹了口气抱住他,拍了拍背。
却见楚玄在柳咏眠背后,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柳咏眠,做了个“有什么区别呢”的口型——苏晏心中“咯噔”一下:“小柳儿。”
“嗯?”
“既然你这么不开心,我也说一件糟心事让你开心开心。”
“……好?”
然而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可开心的。
柳咏眠看到他身上的痕迹比他自己还生气。
跳起来说皱着眉说他,这种事怎么能姑息之类,噼里啪啦,嘴皮子动得飞,几乎把自己说缺氧——楚玄又在暗处对苏晏动嘴唇:“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自然都对。
远近知名的情圣怎么可能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