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败残存的赫巴联军向埃及提交了战降议和文书,扬扬洒洒几十页纸,一番悔罪陈辞后,请求伟大的埃及法老能同意将战后余生的战俘放回故国。
几乎全部大臣都满腔愤恨地嘲笑着赫梯和巴比伦这个无理的请求,素来战俘都是归胜利国所有,就算不处死,也只能终生为奴。
这两个利令至昏的国家,居然还敢恬不知耻在发动了一场侵略战争后,向埃及索要战俘,简直是厚颜无耻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
然而,图萨西塔近乎是在毫不考虑的情况下,一口答应了这个请求。
望着王座上那位从容淡然的女王,大臣们一时间炸了锅的吵吵嚷嚷,却没有人能动摇图萨西塔的决定。直至最后,那抹浅笑从她眉目间被一丝隐约的烦躁替代,她一声不响地看着大厅里情绪激动的大臣,空气因她静默地身影而失去了流动的能力,一股子肉眼瞧不见地厚重压抑感,正随着王座上那个面色凝郁的人,悄无声息地在整个大厅里蔓延。
于是,赫梯和巴比伦得以万幸的从埃及手里带回了不足三十万的战俘,这个数字相较于他们带着必胜的雄心壮志踏上红海港时,不到三分之一。然而,这已经是一个战争的奇迹,历史上的侵略国战败后,除了能带着屈辱和惨败黯然地离开外,谁也没能带着战俘回归故里。
这个奇迹,被归功于图萨西塔的宽宏大量……伟大的沙漠帝国的太阳神之子,同样拥有了一颗如太阳神般温暖包容的仁慈之心。
可是,只有图萨西塔明白,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是因为她知道……那个牺牲了自己,换来这场胜利的女孩一定会喜欢。
如果她在身边,肯定会缠着自己,不依不铙地为了那些战俘求情,她必定会说:“放了他们吧,他们未必是自愿来打仗的,他们也有家人,让他们回去和家人团圆吧,图萨西塔。”
笑笑,靠着窗框望向天空,一片万里无云的天气,就像她空白一片地眼睛,空荡荡地,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灵魂被熄灭般的暗沉。
一旦放手,就再也无法抓牢;一旦失去,就再也无法相遇。
她们之间近得,只隔着生和死的距离;而她们之间远得,却阻隔着整整三千余年的时间。
让自己怎么去找回她,又能拿什么去找,自己现在拥有的东西,只有……一辈子的时间。
漫长,寂寞的一生。
★★★ ★★★ ★★★
侍女官匆匆从门外小跑着进来,跪倒的瞬间,慌乱地声音已经从扣在地上的头颅下传来。“王,两位神都不见了!”
惊,猛地抬头。“什么?怎么会不见了?”
“奴婢们今早去伺候两位神洗漱,可是屋里没看见两位神,奴婢派人在行宫里找了一遍,也没见到神的影子。”侍女官显然吓得不轻,一边说话,身体一边不由自住地抖着,不比那些年轻的侍女们,她也算见过世面的年长侍女官,但是让两位埃及神在自己眼皮底下没有了,这是死一万次都赎不了的重罪。
敛眼,看着铺展在桌上的卷轴,那是底比斯寄来的,由阿尔尼斯亲笔写的信,上面说她从红海派回的援军及时赶到解围,已将利比亚军队尽数控制收押,只等她回去处置。
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底比斯安然无恙了,所有人悬在嗓子眼的最后一丝担心,也都放下了。
“来人。”
门外侍卫转身跨进来,跪下。“王。”
“备马。”
★★★ ★★★ ★★★
没人知道阿努比斯和玛特会去哪里,图萨西塔只能凭着推测和她那一点点运气去赌一次。带人朝西边的沙漠快马加鞭地追了过去,顶着酷日下沙漠刚猛的烈风骑行了一个沙漏时后,前方两个在惨白的光线下被气浪虚化的身影出现在眼底。
狠狠一鞭,她的眸子跟着那声清脆的鞭响,静静地一暗。
听见身后隆隆作响的马蹄声,两匹慢悠悠踩着沙砾不急不徐向前行进的马,在一声轻呵后停下脚步,马鞍上的两人同时回头。
队伍为首那人抬手一挥,马队随即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只有那人独自朝他们跑来,明显马蹄的节奏变得缓慢下来,随着这沉缓的速度,眼底出现那片恣意翻飞的灰发,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奢华的银色光芒,像片沙漠烈日中放肆奔腾的冰海。
一人一骑停下,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端坐在黑色的骏马上,简单的金色头环压着一头水泻般柔长四溢的灰发,阳光下璀璨得让人有些无法直视,她就那样静静地望着他们,带着微微地喘息。深棕色的眸子凝炼着一抹来不及收拾地急迫,手里一条黑色的长鞭,在身下的沙地上盘卷着。
玛特轻轻垂下眼,阿努比斯挑眉。
“怎么不说一声就走?”呼吸,在唇边有些发抖,她不知道这是因为一路奔驰造成的,还是来自她不知所措的怯懦。
“不想弄出一场隆重又烦人的送别。”说话的是阿努比斯,他朝身旁的玛特看了一眼,在她脸侧没有瞧出太多的情绪,她显得很平静,只有那些黑色发丝在风里飞扬得有些混乱。
眉头蹙了蹙,视线在他脸上稍作停留,随即落在玛特身上,然后又往她身下的马看了一眼。“我派人送辆马车过来。”
“不用,我喜欢骑马。”玛特说得有些急,眼底的闪烁亦有些纷乱,隐约。
微微迟疑,点头,图萨西塔用安静地目光笼罩了马背上那个瘦小的身影,有些用力的目光,径直透着一道很安静却极其专注的视线。
良久,安静。
直到阿努比斯的马不耐烦地嘶鸣了一声,他拍拍它修长的颈子,安抚地嘘了几声。
“我去前面等你。”他低声对玛特说了一句,也不待她回答,他自顾自拉动缰绳。绿色的眸悄然溢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目光,来自他转身离开时朝图萨西塔投去的一瞥,平淡地,一闪而逝。
望着那个高大的死神策马往前慢慢晃了过去,直到整个空旷的地方,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一声叹息,被风模糊了声音,而图萨西塔的目光依旧不动声色地专心致志,甚至多了些不依不饶地萦绕纠缠。
“为什么不看我一眼?” 图萨西塔轻声问,迎着阳光的眼眯了眯。自打她出现在这里,这小女孩只匆匆瞧了她一眼便始终低头到现在。
沉默,却在她说完这句话后,玛特将脸抬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怕我看出什么吗?”再一次,她听见自己脱口而出的话音,轻得快要被身旁呼啸的风吹散,像她的心跳和呼吸,被风吹散便再也收不起来了。
然后,她在玛特静静望着自己的眼眸里看见轻微的愕然。于是,图萨西塔淡淡地笑了,那笑容一如既往地慵懒温和,却在她浅浅闪烁地眸底没有太多的温度。
玛特的眉,在图萨西塔扬起这个笑容的瞬间,不自觉地拧了拧。随即,她默不作声地拉动手里的缰绳,身体随着身下的马蹄一同缓缓调转了方向,背后是图萨西塔逐渐黯淡下来的目光,以及蜷缩在那双暗色眸子后面被风沙轻轻抹去了光彩的灵魂。
“我把这辈子剩下的时间都给你,除了这点东西,我也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送给你。”
开口,风在四周盘旋出一种呜咽般的低鸣,而她的声音却兀自坚定清晰,宛若她此刻凝望着那抹渐行渐远背影的目光,阳光有多炽眼,她的目光就有多炽热。
抬手,抚开眼前纷繁飞舞的发丝,浅灰色的发缠在指间,疯狂缠绕着手指,拼命想要挣脱束缚,她却不能让它们阻挡她的目光,她要看着她离去的每一个瞬间,这也许就是她此生唯一可以用来温暖生命的微弱光芒。
当玛特即将走到阿努比斯身旁时,身后传来了图萨西塔的声音,安静地,但能听出一丝压抑不住的轻颤沙哑。
“我会用余生的岁月守候在底比斯,等你回来。”
马蹄没有一丝停顿,玛特亦没有回头,经过阿努比斯时,她也没有喊他,只是独自一人朝着美丽无垠的沙漠中走去。
松开手,让那些随风狂舞的发丝重新缠上视线,透过丝丝缕缕的灰白色,图萨西塔望着阳光尽头消失的人影,固执地目光,静静地,带着那抹温柔地浅笑……
发丝是冰冷的,眼角某些纵横恣意的液体却是温热的。于是,当冰冷的发丝掠过眼角的瞬间,那默默滑落眼角的泪,便透出了一丝冰凉。
如同这经过夏末的风,余温不在。
★★★ ★★★ ★★★
走入正殿,玛特抬头望向王座上面目威严的男人……奥西里斯,伟大的冥界之王,众神中只有他能与太阳神瑞平起平坐,并肩矗立在神圣庙宇的殿堂。
跪下,直到额头触及地面,冰冷的地面映出自己平静顺从的目光。“奥西里斯神。”
笑笑,抬手。“起来。”
“是。”直起身,一缕夹杂着浓郁香味的微风从脸庞吹过,拂动发丝悠悠轻扬。
“很高兴看见你回来了,玛特。”奥西里斯挥了挥手,殿内的神仆行礼后缓缓退下,只留他们两个安静的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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