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么回事,魏峰从头到尾思虑了一遍,又好气又觉得好笑,眼神先望向一旁的兀自气咻咻冷笑不已的宫灏,再转到了面色雍和淡然的端木凌宏脸上,双目炯炯发亮,沉声开口:“就因为这些似是而非,漏洞百出的理由,盟主便认为魏某是权欲熏心,戕害同道的竖子小人了?此举不仅可笑,更是无稽之至!却是盟主听谁人搬弄是非,先有成见之心,致生此等虚妄不实之断?”
宫灏冷着脸就要说话,还是端木凌宏摆手止住,对魏峰宽和笑道:“相见之下,山子亦感唐突冒失,更是心存疑惑,是故与魏兄一番长谈,内中曲直,还望魏兄赐告。”
“没什么曲直,根本就是子虚乌有,魏某何需置辩?我只问盟主,若说长安刺君一事,盟主可知其中详细?又问盟主,长安追查之际,可知魏某正操持何事?又所遇何人?再问盟主,现下魏某既身为氐秦将官,那么麾下所部兵马何所效用?”
魏峰一迭声的反问皆为紧要关节处,只要对方知晓了内中任何一桩事情的详细,那么针对自己的种种无端揣测便可不攻自破。
“哼!”这回是宫灏抢在端木凌宏之前答道,“这何消说得?在长安追查你之时,我亦看的分明,你表面上每天便在那青楼妓院倚红偎翠,却与那东海王苻坚暗通款曲,你那书生好友不是为此往来奔走数次么?你道我不知?谋划定了,便是发兵逼宫,我也看的清清楚楚!而你现在已经当了将军,和那苻坚手下的第一爱将邓羌也是称兄道弟,更别说你那书生好友也已位极人臣,你现下那些手底下的狗腿子还能干什么好事?专事杀伐征讨,我看很快就要跟着邓羌一起攻打鲜卑慕容了吧,为虎作伥,残民以逞,亏你还有脸说!至于你那第一问,更是可笑,你不是自称没有前去刺杀暴君吗?你却又如何知晓?倒问我们知不知道其中详细,可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么?”
顾不上反驳之前的质疑,魏峰对宫灏一副成竹于胸,信心满满的神气倒是颇感意外,打从他一现身,便是对自己深含恶意,纵然端木凌宏几番开解,也不见愤懑怨怒之意稍减,不由诧异道:“看宫贤弟这意思,足下倒是对刺杀暴君之事悉数了然喽?”
端木凌宏忽然插口:“好教魏兄得知,当日刺杀暴君的武林志士,并没有尽数覆灭,五十六人中侥幸脱出了一位……”
魏峰心道,我又岂能不知?我还曾与那负剑士池棠联席话酒,并肩诛魔了来,你倒也知道?思绪未转,却诧异的发现,端木凌宏正伸手向那宫灏一指:“正是这位,乐陵飞云神掌,宫灏宫大侠。”
魏峰脑中轰的一声,瞠视宫灏,昔时与池棠在莹玉阁精舍雅间内的对话又一幕一幕的浮现。
狄城霍旷、阆中俞韬、燕山鲁奎、彭城张琰及至南中袁从等等诸人,与虻山四灵奋力搏斗而死,固是悲凉壮烈,然死后却也凄惨之际,大多被妖魔啖身啮骨,血肉无存。只那蓬关陈嵩被妖魔生擒,池棠则因体质特异,灵神焕醒,方才得以逃出生天,至于他炼成无上道法,成为挡者披靡的斩魔之士,那就是后话了。总之,在月夜刺君的那一晚,妖魔肆虐,惨绝人寰,武艺高强的侠士们如同羔羊一般被屠杀吞食,长安城外的那一处小小山冈,便成了绝境鬼域般的修罗场。
然而,却从来没听池棠说过,这乐陵宫灏也参加了此役。更不可思议的是,宫灏武艺固然出众,可也只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强如陈嵩、张琰亦难逃此劫,这宫灏却凭什么能脱出妖怪的魔爪?况且看他现在一力撺掇对自己不实不利的诽谤诋毁,却又是什么居心?
魏峰在初时的震惊错愕之后,很快又警觉起来,隐隐觉得内中透着古怪,双目神光湛然,只在宫灏身形上下打量,凝然追问:“哦?宫贤弟竟是亲历此事之人?魏某好奇,倒要请教,谋刺暴君之详情如何?”
宫灏看了端木凌宏一眼,见端木凌宏微微颌首示意,这才一骨碌翻身站起,精壮的体魄倒是凛凛生威:“阁下非要我说出来,才肯认罪么?端木堡主在此,谅你也放肆不得,也罢,今日便让你哑口无言!不错,我便是那夜刺杀暴君之后,死里逃生的唯一幸存之人!”
唯一两字令魏峰暗暗冷笑,双眼一霎不霎的盯着宫灏。
“我等自清晨平旦之时于长安郊外潜伏,只等移驾回宫的眇贼暴君车仗,这一等便是近十个时辰,直到入夜子时时分才见眇贼车马銮驾靠近。却得机关暗道阻隔前后护驾铁骑,眇贼身边不过十数甲士,正是手到擒来之势,蓬关陈寨主下令,我们一举杀出,我便是随着快刀霍旷、神力鲁奎两位兄弟先自跃身而出的……”
宫灏神情激动,魏峰原本微带冷笑的表情却渐渐凝重起来,因为他听出来了,宫灏所述确是实情,和池棠先前叙说正好相符。
第067章引荐之资
魏峰衣袍一正,挺身坐直,宫灏的叙述令他再不是心中存疑的模样,相反,不仅听得聚精会神,还追问了一句:“可记得负剑士池棠在做什么?还请宫贤弟务必答我。”
忽然问到池棠,宫灏语声被打断,显得有些莫名其妙,端木凌宏则看了魏峰一眼,目中神光闪烁,料想魏峰此问必有深意。
“我是冲在头里,倒记得负剑士池兄随后跟了下来,径往那眇贼车驾而去,嗯,和一个体格胖大的护驾甲士交上了手。”尽管不甚了了,宫灏在一怔之后,还是补充道。
又对上了!魏峰精神一振,向宫灏伸手示意,语气诚恳的道:“宫贤弟请继续说。”
或许是此时魏峰的态度神情与先前大有异样,这下连宫灏都感到了一丝诧异,反复端相了魏峰好几眼,才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眼看局势大好,那些护驾甲士很快便被诛杀一尽,接着便是要寻那眇贼所在了,随行车马銮驾有好几辆,也不知那眇贼究竟藏身在哪一辆车里,我是奋勇当前,先寻了靠的最近的一辆车驾入内探查。就是这一查之下,才发现,这根本就是对方早已有防备的陷阱。”
魏峰听出端倪来了,池棠自己上的是那辆驷马銮驾,恰好遇上的是吸人脑髓的茹丹妖姬,而据他所说,另几辆车驾也分别有参与刺杀的侠客武士们上前搜查,照这般看来,这位宫灏却是上的另一辆,当下便半是提问半是附和地说道:“不知陷阱之论,所谓何来?”
“哼!若依我等先前设想,这车驾内纵不是眇贼藏身所在,总也是载着随行的嫔妃宫女的,那眇贼好色无道,这也方便他时时宣淫。果不其然,我探身入去看时,不见眇贼踪迹,却正是几个衣裙半裸的艳丽女子,此本在意料之内,谁知待我欲翻身出车之时,出了变故。”宫灏顿了一顿,长长吸了口气,显然之后的情景令他直至今日仍然心有余悸,“那几个艳丽女子竟然都是乔装改扮的武林高手,身法诡异迅疾之极,我几乎都没有看清便着了道儿,被她们以利器伤及脑后,更兼彼等功力奇谲,我猝不及防下自是难以抵挡,只觉得一股阴寒大力涌来,不由自主的抛跌落下,恰好跟在我身后的雁门凌霜剑客聂隐紧接着跟上。当时我身体斜飞而出,也不知跌向了哪里,只眼睁睁的看着聂隐的首级被那女子轻巧巧割下,我立刻知道,我们中埋伏了。但是很可惜,我却什么也做不了,聂隐身首异处的时分,我正好重重的砸落地面,眼前一黑,竟是晕厥过去了。”
“宫贤弟是因此侥幸逃生的么?”
宫灏先自长叹,而后又带着怀疑的眼神盯着发问的魏峰:“不错,谁也没想到,我中招摔落的地方恰好是事先挖掘的地道之中,那是为了刺君功成后,众人从此处脱身离开的机关,我身落此间,地道口略有坍塌,黄土埋将下来,掩住了我的身形,当真是极巧了,让我得以脱过大难。可在我醒来从地道钻出之后,早已是天光大亮,人迹无存。我还不死心,乔装改扮了进城里打听,才知道那眇贼暴君还活的好好的,却全无其他兄弟的消息,比照当夜情形,难道还不清楚?这是眇贼故意设下的圈套,让我们这些抗胡破虏的武林志士自投罗网,一举歼之。事后的情形也证实了我的推断,自绝煞铁枪陈寨主以下,包括巨锷士、负剑士在内的其余五十五位兄弟,从此便离奇失踪,再无音信!呜呼,只有我这个侥幸苟活的无能之辈才知道,他们遭遇了怎样的不测。”
端木凌宏接口又道:“宫大侠虽是脱出虎口,却不愿与自己有并肩之谊的武林志士死的不明不白,当月就千里驱驰,来到山子的绝云堡,先是质问金龙令符一事。也正因如此,山子才发现失却令符一枚,更知晓了这桩惊天大变,又如先前所想,推测此事便是魏兄的嫌疑最大,绝云堡数百门人便兵分两路,即时下山。一路就是前往长安,追查你魏兄的行踪下落;另一路则前往中原武林,一是查访当日长安与会的武林志士可有幸存之人,二是一问那枚失窃的金龙令符下落。可惜金龙令符之事并无眉目,而那些武林志士亦是杳无音信,已可确定,他们是凶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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