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生擒那鼠妖之时,是我施放白虹讯,本道是大功告成,怎知失神疏忽之下,反致仇家逃脱,师弟特向大师兄……不,特向家尊请罪!”薛漾和郭启怀双手交叉环抱,单膝跪地,把头深深的埋了下去,这是乾家弟子自请处分的动作姿势,无食在一边促狭的笑了起来,要不是顾忌身在此地怕有旁人听见,差点便要开口说几句打趣那小黑脸儿。
“你做的没错,便是我身在当场,也一样难却大司马的情面,人没有前后眼,谁能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乾冲已经吃好了,放下碗抹了抹嘴,同时对薛漾郭启怀一招手,示意他们起身,“况且,就算你们一刻不停的跟着那鼠妖,待那灰蓬之人现身的时候,你们一样抵挡不住,而以你们要为家尊报仇的性子,只怕情急之下反受损伤。”
薛漾的脸色和缓了一些,郭启怀却掠过一丝不服,乾冲看出了他的心思,轻轻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不要不服气,你想想,就算是偷袭,那灰蓬之人也在一招之间杀害了家尊,重创了三师弟,此等修为,我不认为我们之中有任何一人是他的对手。无论如何,我们至少知道了,那真凶是与虻山有关联的,这便是一大突破。”
“虻山几时出了这样的高手?恐怕那千里生也未必有这样的能耐,而如此人物暗堕于家尊和三师兄身后,他们又怎会丝毫未觉?况且……无食这般了得的鼻子,除了那虻山鼠妖,也嗅不出任何别的妖腥味道,不觉得这一点最为古怪吗?”心思缜密的嵇蕤一直在思索,直到此时才沉吟着开口。
无食咕哝着表示认同,他的鼻子在全天下若是自称第二,怕没有任何一人……不光是人,就连那些参修的妖灵在内,都不敢称第一,笑话,老子就是靠这鼻子扬名立万的。
所有的乾家弟子都陷入沉默,仔细思考着嵇蕤提出的疑问,乾冲忽然道:“还记得锦屏公子和灵泽上人对我们说的吗?杀害家尊的,也许并不是妖魔,他有可能是鬼怪,也可能……是人。”
浓重阴霾笼罩在整个洛阳城的上空,狂风开始呼啸,卷起飞沙走石,路上的行人纷纷走避,很快,密集的雨点像是晶亮的利刃一样落下,耳中全是噼噼噗噗的击打声。
“这节气倒下了这般大的雨,便似那老霖雨一般,怪哩。”饭铺的掌柜走出来挨在门口张望着天色,口中喃喃地说道,然而看到身背兵刃的乾家弟子们在旁边围坐了一圈,脸上神色又似乎不善,他不知道这种不善的神色是源于杀师之仇的错综迷离,便有些紧张,当下又堆起生意人的和蔼笑容:“这雨大哩,客怕是一时走不了,宽坐宽坐,是不是要再添些吃食?”
“有肉最好,切个三五斤来,吃的适口再加,酣醇的米酒只管上,这雨一下还怪凉的,吃些酒暖暖身子。”乾冲笑的温和,边说边从包裹里掏出一个金锞,塞进了老掌柜的手里。
“咦,食过了再结账,哪有先给钱的道理?”话是这样说,老掌柜还是喜滋滋忙不迭的把金锞揣入了怀中,心下暗想,这刚来的倒是和善,今天不怕收不回本哩,脸上笑逐颜开,“客稍待,酒肉立时便来,立时便来。”
乾冲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另一个方向,不知这场骤雨是不是也淋到了那浩浩荡荡的大军身上,顺口问薛漾:“今日我进城时,却看到大军起行,是大司马班师回朝了?”
“却是奇怪,那夏侯通被救走的消息传到大司马那里,大司马却没有做任何反应,只说是大军宜当早行。天过辰时的时候,大军便已开拔。家尊是来晚了,只看到出城的后续人马,那大司马中军可是和许多朝中望族子弟的车马同行的,那些车驾五颜六色漂亮得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花车队呢,这不,没到午时,他们就去远了。听说城里没留多少人戍守,看来是把这座前朝故都抛下了。”
薛漾的语调倒没有什么感慨,只是平铺直叙的述说实情,他们是降妖伏魔的能人异士,却对人间纷争并不那么敏感,在他们看来,洛阳城就算被东胡鲜卑失而复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乾冲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是透过绵密的雨幕望着这片灰蒙蒙昏暗的市井。
“我们恐怕要在这里停留一些时日了,盟主的命令还没有传来,也不知道许大先生进行到哪一步了。我们的任务不变,继续留意那灰蓬之人与虻山鼠妖的下落。无食,后来有没有再察觉到那鼠妖的气味?”
这当口,明显比先前有了精神的店伙正将一碗碗喷香的牛羊肉端了过来,开了口的米酒坛托托的放置在木桌上,使方欲说话的无食像被鸡蛋噎住了一样半张着嘴,两只眼睛贼兮兮的盯着忙里忙外的店伙。
“客官慢用,酒肉管够。”店伙招呼道,同时有些奇怪的瞥了无食一眼,无食冲他哈了哈气,然后飞快的从碗盏里叼了块肉出来囫囵吞下。
“有劳店家,我等兄弟还有要事相商,若非相唤时,就不必前来伺候了。”大雨倾盆,也换不了地方密谈商议,事急从权,只能在这里了,乾冲很谨慎的向那店伙吩咐,看那店伙应允了一声,又远远的走到了廊后,这才对无食道:“你可以说话了,声音小点就行,六师弟和七师弟帮你挡着。”
薛漾和郭启怀身形一转,两人把无食严严实实的挡在了身内,这样即便是有人路过或者从远处望来,也发现不了开口说话的竟是一只黄狗。
“娘妈皮的,怪咧,我在那鬼脸头说的地方闻过了,狗日的味道消失的干干净净,但多了一股别的气味。”
“是那个灰蓬之人的?”
“不是,是那匹马的,娘妈皮的一股子怪怪的妖灵气,但也不是吃过人的那种,有点像我现在的味道……”
“你什么味道?”薛漾有点好奇起来,不自禁的伸鼻子凑过去嗅了嗅,浓烈的狗臭味顿时令他打了个喷嚏,“……你狗日的得是有多臭?”
无食仿佛又做了个恶作剧一般的挤眉弄眼:“谁让你闻我身上味道了?嘿嘿,自己活该!我是说我作为摄踪仙犬的味道,那位大和尚帮过我之后,我现在所具有的味道。只不过它的味道有一种属于虻山的那种气息”
定通帮助无食消除了血灵臭气的过往嵇蕤和薛漾都是亲见,听他这么一说,便都反应过来,嵇蕤凝神聚气,对着无食吸了吸鼻子:“你是说,你本身那种被念笙子前辈赋予的妖灵气息?”
“有灵知而不具备人形,却不是由自己修炼而成,不涉血灵、慕枫、冥思三类的妖灵气,那匹灰蓬之人座下的白马就是你这样的情形,对不对?”嵇蕤豁然而解。
“嗯啊,短胡子说对咧。”无食又拖了一块肥美的牛肉,开始满足的享用。
嵇蕤刚要说话,乾冲却将手一摆:“且慢,容我想想……以自身灵气度于飞禽走兽之身,从而使其具备灵知的术法多用于关系极为密切的妖灵之间,便如无食这般,那是念笙子前辈把他视作了门人弟子似的关怀爱护,照这样推断,这匹白马与那施术者必也是极为亲厚,我们是不是可以推断,那施术者就是灰蓬之人自己?而无食刚才也说了,此味蕴含虻山气息,则灰蓬之人当必是虻山之辈无疑了,对不对?”
“如果确定使那匹白马具有灵知的就是那灰蓬之人,那么这番推断可以成立。”嵇蕤点点头。
“那就基本可以确定,此灰蓬之人便是虻山唆使!”乾冲为自己倒了一碗米酒,又冷冷的一饮而尽,“也许,我们将要做的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攻入虻山,找出真凶!”
第007章独留危城
推断进行到这里,甚至有了些荒诞无稽的意味。那灰蓬之人与鼠妖的关系,以及他与座下白马的关系,使他的出身来历都指向了虻山。乾冲的推断其实并没有错,只是在阴差阳错的巧合之下走上了完全与事实相悖的岔路,由此而带来的,却是乾家弟子对虻山群情汹涌的仇忾之意。
现在乾家弟子们需要想通的关节是:虻山几时又多了这样一位不为人知的高手,而他又为什么会把下手的目标锁定在乾家家尊和弟子身上?况且他很有可能并不是妖魔,却同样用偷袭闪击的方式,斩杀了五圣化人中的号风怒狮,这无疑也是符合妖魔利益的一次刺杀。至于那鼠妖,化身为夏侯通多时,似乎也在进行着一场颠覆人间的图谋。就目下所知,他参与了氐秦刺君之役,将大批的武林之士带入妖魔设好的陷阱;他也参与了大司马的北伐大战,并借此渐渐获得了桓大司马的信任,如果不是乾家弟子的凑巧赶到,他甚至有机会进入南国的朝堂军旅,从这一系列的作为来看,只怕所谋甚远,再联系到那个神出鬼没的灰蓬之人,愈发令人觉得波诡云谲,用心险恶。
乾冲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热切期盼着盟主许大先生的一声令下,他相信只要攻破虻山的虚境,打入虻山的本土,那个虻山走狗一般的灰蓬之人就一定会被迫现身的,到那时候,他要亲手割下对方的首级,祭奠自己的父亲,实现乾家那个默不成文却又铭镶于心的门规。
米酒一次次的斟满,又一次次的饮尽,每个乾家弟子的脸上渐渐都泛起了醺然的红光,以酒为证,以酒为信,心中便是火燎燎的澎湃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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