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他被油脂黏成一撮撮的黑发向后飘飞。
“一年多前在雅鲁迦河上,一名猎魔人大师在我的船上斩杀了一头变异章鱼。我还给他搭了把手救了个鼻涕虫…”
留着络腮胡的亚度尼斯回忆道,“那可是一艘传奇战舰啊,我本来打算留给我的小雷吉当做传家宝,就这么卖了!要是还能回去掌舵,在河上转几圈,我死也无憾了。”
剩下的几名披甲守卫同样眼神唏嘘,陷入回忆,他们都心知肚明,自从上次回过家后,他们已经与过去的生活永远分离。
“弟兄们,别再当着一个无牵无挂的老鳏夫的面炫耀,回忆到此为止,”加斯帕站起身,布满老茧,涌出大量热的手掌一一拍过士兵们的肩膀,棕色的眸子扫过剩下的八个兄弟,“陛下已经做过承诺,会为你们照料家人,管他们一辈子。”
“也别抱怨,当辛特拉都不在了,我们的家也只能被尼弗迦德的杂种给摧毁!我们的家人将沦为比乞丐和流浪汉更可怜的难民,相信我,那比战死更加可怕!”
“辛特拉没有孬种和懦夫,我们只是…”他语气一哽咽,“比别的兄弟先一步投入芙蕾雅女神的怀抱。”
加斯帕的话音刚落,
“啾——”
一道尖锐的气爆炸响,数里之外,一道异常刺眼的黄光冲天而起,照亮附近灰白的天空!
“弗尔的信号!?”
九人瞬间脸色大变,眼神闪烁,露出深深的绝望,接着攥紧拳头,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他们交换了个眼神,一点头。
加斯帕冲进哨塔,用一枚贴身的小巧钥匙开启一个精致的黑檀木匣子。
一只小巧的千纸鹤飞出匣子,擦着他铁青色的脸飞入天空,又瞬间化作一只活灵活现的的乌鸦,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振翅飞向玛那达山谷!
他看着远去的信使,沧桑粗粝的脸颊浮现一抹决然。
加斯帕拿起一只裹着油布的火把,提起一桶油,离开哨塔,迅速钻进密林。
“噗呲噗呲…”
燃油洒满树干,火把往上一沾,火苗贴着树根由下往上蹿,星星之火眨眼演变成蓬勃火焰。
一棵又一棵,不停被火把点着。
另外八名守卫正和他做着相同的事。
……
一大片一大片树林中蔓延起可怕的火光和浓烟,油脂和树脂的味道飞快散播,到处都是燃烧的气息。
树林在燃烧,铺满树林的枯枝败叶也在燃烧,而清晨忽而来狂风进一步助长了火势。
很快,整个伊伦瓦尔德的林区都将化作火海!
九个人就躲在驻军站的掩体后方,眼神直直盯着前方燃烧的黑暗,拔出武器,浑身散发一种与敌俱焚气势。
他们也许无法阻挡尼弗迦德的骑兵,但只要把庞大的步兵队伍拦上个一时三刻,都将为辛特拉争取到胜机!
嘹亮的号角声突然响起,震得桦树叶纷纷掉落。紧接着是战马的蹄声,一群骑士向着哨站冲锋而来,身上的铠甲、手中刀剑,透过飞翼头盔缝隙的瞳孔,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狂风吹起他们身后绣有银色日轮的黑斗篷!
守卫们的眼神既恐惧又期待!
“聿——”
冲在最前方的十几名骑兵仿佛遭到攻城锤重击——数乘黑马的前蹄被连接在树林间的绊马索一挡。
马匹猛然向前跪倒,马头埋进土里,身体侧躺,在长嘶声中挣扎,卷起尘云,却爬不起身。
马背上的骑士更惨,身体因为惯性腾空而起,跨越数米的距离,重重跌倒在地,或是四肢脖子扭曲咽气,或是直接飞进了燃烧的树林里。
活生生变成烤肉!
“兄弟们,干死这群杂碎!”加斯帕一挥手,唾沫横飞,目眦欲裂,“给我射击!”
脸上恐惧、狰狞交织,躲在掩体边的守卫们纷纷掏出“加布里埃尔”,朝着倒在地上的骑兵猛烈射击,数把弩瞬间将他们射成筛子。
但他们的运气到此为止。
崩断的绊马再也无法阻拦后方的敌人。
无边无际的黑甲骑兵,踢着马腹,如同潮水一般挟裹而来,挥舞长剑,拉开弓弩,推翻路障,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箭如雨下!
九名驻军站的士兵顽强地用盾牌挡住第一波攻击。
然而在数倍于他们的骑兵面前,脆弱的就像一张纸,不堪一折!
他们挥动长剑,拼命大喊着以最英勇的姿势冲向黑甲军!
刀剑、长矛荡过半空,劲风扑面,骑兵将他们淹没。
眨眼的功夫,所有守卫都失去了战斗力。
有的身中数剑倒在血泊中。
有的身上插满箭矢,变成刺猬。
有的被冲锋的骑士用长枪挑飞。
加斯帕还剩一口气,一把利剑削掉他半张脸和下巴,后背脊椎被钉头锤击断,他的大腿被战马踩成粉碎,断裂的肋骨扎进内脏,身体虚弱地软倒。
他吃力转头,不久前还一起回忆家人的战友,统统变成冰冷的尸体。
尼弗迦德人站在那上面,用长剑挑起血肉模糊的首级。
剧痛、无尽的凄凉,和鼻子间的酸意,淹没了他。
鲜血和眼泪染红视线。
视野的余光看向熊熊燃烧的森林。
被火焰包围的骑兵!
“我们做到了,辛特拉必胜,正义必胜!”
他惨笑着,浑浊的泪珠沿着血淋淋的脸颊滑落,手臂渐渐垂下,手指也渐渐松弛,他与他的战友们,终于,可以安息了。
他阖上双眼,错过了接下来的画面——
树林间毫无征兆地落下一场倾盆大雨,磅礴的雨水从天而降,将林木间萦绕的火焰扑灭。
水汽蒸腾,然后狂风将一切吹散。
……
一支绵延数里的庄严肃穆的军队正以一种骇人的速度行军,他们披着漆黑冷冽的甲胄,头顶是长矛与日轮旗组成的森林。
十几位披着黑色斗篷、身材或纤细或结实的术士坐在高头大马上,重重保护之中。
他们双手做出复杂的手势,肉眼不可见魔法灵光穿过这片林区。
火焰熄灭,前路一片通途,军队所向披靡。
第二十五章 玛那达之战
阳光无比浓烈,将整个玛那达山谷照得纤毫毕现。
热浪冲刷分割为两个部分的战场——山谷口,以及侧翼的山坡。
守在谷口战壕之后的是辛特拉的指挥官维赛基德以及他率领的披甲步兵。
维赛基德低下头,几只箭从他头盔顶部呼啸而过,飞进身后洋洋洒洒的队伍。
“辛特拉的勇士,进攻!进攻!”维赛基德洪亮的声音就像雄狮的咆哮,“碾碎南方的杂碎,碾碎他们!”
号角激荡!
两支披着链甲衫,挥舞刀剑的庞大队伍好似两股河水从山上翻奔流而下,交汇碰撞。
士兵们表情凶狠、疯了一样奋不顾身。周围爆发着震耳欲聋的喊声、骚动声,刀剑反光在眼前闪烁。
一名黑甲士兵大吼一声,脸上青筋突兀,头顶圆盔颤抖,由上至下劈出一剑,剑尖划开了冲到近前的辛特拉步兵脖子。
他捂着脖子哀嚎,却没有倒下,在痛苦将自己送走前,凶悍地扑进黑甲士兵怀里。
与他抱做一团,扭打之中,一把短剑戳进他的眼眶。
泉涌的鲜血浇得士兵胸前蓝底三狮纹章闪闪发光。
两名面目狰狞的死敌抱在一起咽了气,两对怒视对方的眼,始终没有闭上。
激烈得着火的战场,每秒都有无数亡魂诞生,几百个位置重演着同归于尽。
……
另一边的山坡,妄图绕后的黑甲军骑兵正与辛特拉步兵厮杀…
“进攻,杀呀!干死那群狗娘养的!”
“方向一致!步调一致!保持队列紧凑,以团体行动!”约翰·塔纳利斯嘶声大喊,“前排跪下,后排战立,将矛柄插进泥土!”
来自维吉玛的指挥官环目四顾。
玛那达山谷旁,战火烧得正旺,灼热如同日头。
视野中尼弗迦德乌泱泱的骑兵就像一团积雨云…但辛特拉步兵组成的方阵却在顽强挺立,相同的步调、密集的队形,盾牌贴着盾牌。
身后一排长矛和长戟从盾牌间隙中冒出,就像长满尖刺的刺猬,戳向冲撞而来的尼弗迦德骑兵。
一次次冲锋,好似漆黑的海浪迅猛拍打礁石。
一名戴着飞翼头盔,披风上绣有银色日轮的尼弗迦德骑手突破了盾墙,踩着马镫站起,钉头锤敲中某个递出长矛的士兵脑袋,士兵倒下,方阵里立刻伸出一把长剑横向扫击,尼弗迦德人脑袋掉到地上!
但山坡下的敌人如黑色的河水般席卷而来,势不可挡。
……
指挥官斯神色凝重。
尼弗迦德的军队来得太过突然,悄无声息离开了阿梅尔山口,向北挺进,而且伊伦瓦尔德的勇士似乎并没能点燃林区,这导致一切都太过仓促,玛那达山谷的防御工事才刚刚开了个头就被迫放弃。
唯有一开始在谷口挖掘的分割战场的狭长的战壕,稍稍削弱了尼弗迦德犀利的骑兵,使得尼弗迦德骑兵和步兵无法对辛特拉军队完成合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