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颜猛地转回身,扭头看向周遭……
整个茶肆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刚才因为受惊马匹引起的骚动,喧嚣叫嚷的茶客,全部都被定格在了已经过往的某个瞬间。
这一刻,时间和空间同时被按下了暂停键,仍在继续的,只剩下炎颜。
这种感觉惊悚又充满诡异。
“小姑娘,讲故事容易,可是故事讲完的后果却不是谁都能承担的了的。”
洪亮的声音自楼下传来,炎颜猛地低头,就见说书的先生正向她这边看过来。
炎颜与说书先生对视,发现对方生着一双十分炯亮的瞳仁。
先生约莫四十开外的模样,双鬓和胡子有些微斑白,但面庞红润气色上佳,并不似大多数说书人仅凭薪资微薄勉强度日的落魄窘态。
显然,眼前这位先生并非普通的说书先生。
炎颜站起身,隔着栏杆,对楼下的先生拱手一礼:“先生既然能洞悉我的行止,想必对这小镇的异状有所察觉。刚才先生说故事结局轻易不可说,炎不明所以,还望先生指教,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说书先生拿起桌上的盖碗轻轻掀开杯盖。
里面的水也跟周围的人一样清澈光鲜却静止不动,就连浮在盖碗上的缕缕热气儿都静静地悬在茶碗的上方。
可那原本静止不动的茶水,在接触到说书先生嘴唇的瞬间立刻开始正常流动,冒着热气被他呷入口中。
身为金丹修士,炎颜将这一微末细节看得仔细分明。
这个细微的动作,瞬间就让炎颜明白了。
此刻时空的停驻,操控者正是这位说书的先生。
她静静地看着说书先生喝茶,不再说话。
说书先生喝完了茶,将盖碗轻轻放回茶碟里,才慢慢地抬起头再次看向炎颜:“此地之事不与姑娘相干,姑娘不应有所作为,当速速离去。”
说话的时候,说书先生已经站起身,如上回一样将桌上几样说书的器物,一一收进随身的夏布袋子里,将袋子随意往臂上一挎,随即便向门外走去。
“先生!”
见人要走,炎颜有些急,唤了一声,纵身自二楼飞跃而下。
可是说书先生的身形比她更快,不见他周身有灵炁波动,人就已经出了茶肆的门。
周围始终寂静无声,说书先生那一袭素色长衫无风轻摆,轻松洒然。
绕开定格在门前的口目怒张的马匹,周围神色各异的人群,眨眼就消失在了门前。
描述嫌长,炎颜追出来时也不过数息。
等到她站在当街环顾往来,早已不见了说书先生的踪影。
而就当炎颜在当街站定的时候,周围被住的时空像是瞬间解冻,顷刻恢复平日的模样。
行人往来熙熙攘攘,茶肆门前马匹嘶鸣间伴有掌柜的和伙计与车主的争执一齐灌进炎颜的耳朵里。
炎颜发间的空间匙在那一瞬再次发出一阵颤动。
炎颜心里清楚,那人已经离开了。
“师父!”
背后传来博承贤仓促的唤声。
追至炎颜身侧,博承贤见炎颜神态严肃,搓着手有些无辜:“师父,刚才徒弟谨遵师父之命,寸步未离守在茶肆门前丝毫不敢松懈,就等那说书先生出来。可是……”
“可是”后头的话博承贤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主要是他自己也不清楚咋回事,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里头的书场早就散了,说书先生也没了踪影。
就连炎颜都已经站在了当街上。
可是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博承贤就像失忆了一样,他完全没一点印象。
见博承贤言辞间充满自责,炎颜安抚:“此事不与你相干,这位先生非一般人物。”
见炎颜没责备,博承贤更内疚,道:“徒弟今日便去查访,看看能不能打听到这位说书先生的住处。他每日都来这茶肆里说书,料想应就住在这镇子上。”
第852章 公子有请
炎颜点了下头,博承贤便闪身进了旁边的巷子。
才转身,她就见陈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茶肆的门前,静静地看着她。
见炎颜看过来,陈真黑亮的眼睛充满期待:“姐姐,你当真知道先生讲的这个故事的结局吗?告诉我吧,我想知道。”
望着陈真纯净如黑琉璃一样的眼睛里充满期待……这个故事的结局她的确知道。
可是炎颜想起刚才说书先生定住时空时的话。
沉默片刻,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陈真拧起小眉头:“姐姐是不愿意告诉我结局,还是不知道?”
炎颜轻叹,问:“你既然想知道结局,为何不自己去问说书的那位先生,让他讲给你听。”
陈真却摇头:“我不是不想去问,可是我不知道先生住哪儿。”
炎颜皱眉:“你是浑敦镇的人,先生每日来茶肆说书,你竟也不知这位先生的居处?”
陈真撅起嘴:“不知道,我也打听过,可是整个镇上都没人知道这位先生到底住在哪里。”
炎颜心头一凌。
看来这位神秘的说书先生确实跟这个奇怪的镇子有关。
不过炎颜心里虽然惊异,面上却仍神色淡然,对陈真笑道:“既然这位先生讲了这个故事,他一定会讲完的,故事不是我讲的,我告诉你结局也没意思。既然你昨晚没睡好,不如这会儿回去好好歇息,我也该回去啦。”
说完,炎颜转身要走,却听背后陈真再次问起:“姐姐,昨晚我在梦里听见的琴声,真的是你弹奏的吗?”
炎颜回头看向陈真,这次。她认真并肯定地点了下头:“是。”
陈真惊奇地瞪大眼,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盯着炎颜:“真是姐姐弹琴啊!刚才夫子问起,我以为姐姐是为拦住夫子打我,才故意那般说的。”
炎颜微笑:“我没有对你夫子说谎,的确是我的琴唤醒了你。”
陈真星子一样干净的黑眼睛里露出兴奋的光芒,对着炎颜深深一礼:“谢谢姐姐救命大恩!”
炎颜轻轻摇头。
她知道,陈真虽然知道琴音出自她这里,却以为是她弹奏。
其实并不是。
不过这个事实炎颜没办法跟陈真解释清楚,她觉得也没必要。
但见陈真直起身,刚才带笑的小脸上又露出些愁楚:
“以前夫子的云板就能把我从噩梦中叫醒,可是现在那个梦好像越来越厉害了,昨晚如果没有姐姐弹奏的琴声,我怕再也无法醒来了。”
炎颜听出孩子的苦恼。
她不是这个镇上的人,陈真是担心她离开后没了琴音,他会永远深陷噩梦无法醒来。
炎颜俯下身,与陈真的眼睛平时,认真道:“你放心,我走之前,一定会把你纠缠你的噩梦彻底铲除掉。”
陈真再一次抬起头,明亮的眼睛里再次期骥:“你是不是专程为捉拿妖怪而来的?”
炎颜用力点头,直起身,双手叉腰,呲出半边小虎牙,笑得明媚光鲜:“说的没错,姐姐我就是冲妖怪来的!”
陈真的眼睛更亮了:“那是不是也会把夜雾荒野的雾妖也一并除掉,往后,浑敦镇就再也不会有妖怪了。”
这次不等炎颜回答,陈真一双黑眼器眯起来,整张小脸都笑开:“不论能不能捉住妖怪,我先替整个浑敦镇的人谢谢姐姐。姐姐若真能捉住这大妖怪,需要我帮忙时尽管……”
“陈真!”
打街上传来的一声暴喝,突然打断了陈真的话。
炎颜和陈真扭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就见熙熙攘攘的街市上,夫子干枯瘦小的身形却显得格外惹眼。
老头儿背着手,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两条小短腿儿倒腾地飞快,笔直向炎颜和陈真这边赶来。
陈真吐了吐舌,与炎颜低声叹息:“没想到夫子今日酒醒的这样早,看来今天我是没好日子受用啦。”
害怕夫子为难炎颜,不等夫子走到近前,陈真就先迎过去,笑嘻嘻问候:“夫子您酒醒啦?夫子今日酒醒的好早……疼……能不能不每回都揪耳朵啊……嘶……夫子这还在大街上呢,您能不能不拧……疼啊……”
夫子仍旧扯着嗓门骂骂咧咧:“夫子我就打个盹儿的功夫,你小子就跑没人影了。个懒东西,回去罚礼记默抄五十遍!外加一百张大字,一百张小字,看你小子还偷跑不偷跑……”
“学生抄,学生抄还不行么……夫子您先松开手……这还在大街上呢……疼啊……”
陈真求饶声几乎响彻整条大街,被小老头拧着一路回去了。
炎颜站在茶肆门前,看着陈真和夫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浅笑摇了摇头,转身往回走。
闲逛无趣,她便只身回了客栈。才上了二楼,就看见邢玉堂站在房门前。
炎颜抬头时,邢玉堂也正向她看过来。
炎颜黛眉微颦,跟对方轻轻颔首,就准备去推自己的房门。
“姑娘请留步。”
炎颜放在门把上的手顿了顿,回头看向邢玉堂。
邢玉堂的目光有些深,向左右寂静的廊道看了看,又看向炎颜:“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