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浅淡灰暗的影子每一只的表情都扭曲到了极致, 影子的脸与被风捆绑的人们的脸,同时露出痛苦至极的表情。
最终,尽管那些拼命挣扎的影子万分不乐意,却仍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拉扯地离开了本体,飞快向同一个方向汇集而去。
炎颜和陈真向灰影子们聚集的方向看去。
在暴虐昏黄的狂沙深处,他们看见一个庞大的轮廓渐渐成形,随着这些灰影子一只接一只撞进那个逐渐成形的庞大轮廓里,那个轮廓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当最后一只影子被那个巨大的轮廓吸收进去,狂猛的沙暴终于渐渐停歇下来。
空气恢复了最初的模样,视线也重新变得清晰。
炎颜和陈真一眨不眨地,盯着正前方。
那是一张巨大的脸,但是只能隐约看见轮廓,却无法具体看清脸的长相,脸的皮肤长着许多疙疙瘩瘩的东西,看上去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炎颜双目死死盯住那张凭空出现的大脸的轮廓。
她发现,这张脸虽然看不出具体的长相,但是当一直盯住它看的时候, 就会觉得它好像在哭又像在笑,可是当想仔细看清楚它具体表情时,它又好像在愤怒又像在沉默……
就在炎颜盯着妖怪看的这会儿功夫,她内心的情绪也不自觉跟着她感受到的,那张脸上不断变化的情绪而变化。
最后,炎颜感觉自己的心情变得极度落寞,沮丧,甚至隐隐有厌世自杀的冲动,她猛地用力摇了一下头,同时口中低喝:“天朗气清!”
金色的纯净灵炁忽而自她的丹田处涌遍全身,空间力量特有的属性几乎同时涌入炎颜目前已经打开的,她的身体上的所有空间里。
包括心脏,丹田,神识……
随着她刚才那句术法出口,金色的时空漩涡同时在她体内空间释放术法能量。
以为她的本体此刻并没过来,在这里的只有神识体,这个在自身释放的空间术法,体现的景象就是一道金色的漩涡自下而上缠绕着炎颜的身体盘旋而起。
随着金色气旋飞速缠卷,炎颜思想中那些负面的极端的情绪呈现一种灰暗的虚影,最终被金色的气旋就像吸尘器一样全部带走。
炎颜深深呼吸一口气,觉得心情顿时清爽多了。
空间术法无处不能及,空间不论大小,自身体内的空间当然也算空间,当然也能使用术法。
这是炎颜自己琢磨出来的,尤其在神识中用天朗气清,情绪冲动的时候效果非常明显。
等术法完全消失,炎颜才发现陈真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炎颜温和一笑:“别担心,我没事。”
陈真点头:“嗯,我知道你没事,你身体里的病症都被刚才那股金色的旋风带走了,不过你有没有发现,刚才那股金色旋风从你身体里吸走的那个影子,跟刚才这些人的身体里被吸走的那些虚影很像。”
听陈真这么说,炎颜仔细想了想刚才被炁凌漩自她身体里带走的东西,恍然点头:“嗯,的确很像!几乎一模一样。”
陈真看着她:“所以,你刚才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为什么突然会从身体上生出这个灰色的影子。”
炎颜扭头看向那张偌大的,长满疙疙瘩瘩的脸的东西,皱眉:“我刚才盯着它看的时候,突然想自杀。”
然后她看向陈真:“你没有强烈的负面情绪吗?”
陈真老实摇头:“我没有。”
炎颜:“这说明它真的没办法影响到你,或许这跟你从前的身份有关,也跟它无法得到你的魂魄有关。”
陈真也侧目看向那张模糊的脸,慢慢地说:“它刚才说,它的名字叫荒。”
炎颜刚才也听见了。
就在妖怪对所有人动手之前,它自称“荒之铭”
铭,在这个世界相当于通假字,跟名相通,“之”只是起个连接作用的语气词,所以修剪去这些累赘的修饰语,这个妖怪的名字,陈真说的没错,它就叫“荒”
“《礼记·曲礼上》中有载:地广大,荒而不治。郑玄注:荒,秽也。”
炎颜说出“荒”在古籍中的解释,然后看向陈真:“所以,这只妖是靠吃思想荒芜之人的魂魄,收集负面情绪强大己身。”
陈真点头:“从今天这件事上来看,的确如你所说。”
陈真说话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开始泛白,有晨风穿过不远处的浑敦镇,吹到这片荒野上,发出呜呜咽咽的低鸣。
荒场上,一个又一个人自从刚才那阵沙暴之后,就全都安静有笔直地站立着,安静地就像一颗一颗生长在土里的树。
所有人都是一个表情,瞪着双眼,喉口大张,舌头长长地笔直伸出口外。
妖怪的气息此刻已经从这片荒场上抽离,这些人从刚才的悬浮状态落到地面上,因为身体出奇的僵硬,掉下来的时候,伸的几乎呈九十度的双脚就直接插进了土里。
整体看上去,原本空无的荒野上,就好像一夜之间长出一颗颗人树。
炎颜突然想到了夜雾荒野上的那些树。
那些树,莫非……
全是人?
第942章 东华帝君那款
“果然你说的是对的,浑敦镇的人全都在这个晚上死去了。妖怪没为难他们,他们死的特别痛快。”
陈真静静地说着,迈开脚步,慢慢地在这些插在土壤中的已经全部都死去的人中间行走。
“我终归还是没能救得了他们,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以德报怨,确实解决不了问题。”
然后他停下来, 回头看向炎颜:“可是我想了这么久,却没想出来到底该如何做才是正确的。”
陈真说话的时候看着炎颜。
炎颜却并没看他,甚至好像根本就没听他说话。
炎颜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人树的正前方。
她此刻的目出奇地专注又温柔。
陈真也向炎颜目光投注的方向看过去,赫然发现她看的正是自己的母亲。
母亲正在用他那件已经被血浸透的上衣,仔仔细细地包裹住他残缺的上身,又自地上捡起她自己那条,用来放那三样东西的围裙。
把他的尸体扶着坐起来, 然后在他身前半蹲下来,把他的尸体放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再仔细用那条围裙捆好……
做这些事的时候她有条不紊,甚至她的脸上一直带着他熟悉的温柔。
就好像他并没有死,就像他小的时候一样,母亲找到贪玩在外面睡着的他,那时候母亲就像现在这样,也不叫醒他,就安安静静地把他背回家。
看着陈家娘子仔细替陈真收敛尸体的这一幕,炎颜缓缓道:“现在你明白了吗?该怎么做,就应如你的母亲这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陈真身体一凝,好像被炎颜的这句话震住。
他喃喃自语:“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是了,这么多年,我苦苦追寻的就是这个!”
陈真口中反复低喃, 他的眼睛同时也变得越来越明亮。
“轰!”
就在他不断地重复炎颜的话的时候,在他的神识里,突然出现一片温和的白光。
白光中,那扇在他晕厥之后曾出现的那扇雕刻着精致唐草纹的白色大门中间,突然出现一线光,随即大门缓缓向两边分开……
“啊!”
陈真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他感觉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从脑海深处袭来,整个人一头就栽倒在了地上。
听见陈真摔倒的声音,炎颜看过来时才发现陈真竟然抱着头在满地打滚。
炎颜吓了一跳,赶紧跑了过去。
“陈真?”
蹲下身,炎颜用力按住满地乱滚的陈真,见他双手十根指头死死地抠住自己的头,怕他伤到自己,炎颜赶紧去掰陈真的手。
陈真却猛地把手臂一甩,竟然把炎颜直接甩出两三米。
当炎颜狼狈地跌坐在地时,她也是满脸不可思议。
陈真那文弱的小身板儿,居然把她推个腚墩儿,这家伙哪儿来这大劲儿。
可是,当炎颜爬起来准备再一次冲过去的时候,赫然发现陈真此刻已经安静下来。
他站在原地,一双瞳孔向自己看过来,他的双瞳中有两道柔和的白光散逸出来。
只是这样一双眼睛看着,炎颜觉得有点瘆得慌。
“你没事吧?”炎颜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陈真轻轻摇头:“我没事。”
说话的时候,他眼中的白光已经开始渐渐消散,又恢复了平日的黑瞳,只是陈真的头发却全变成了满头银丝。
陈真的白发是那种纯白,是真正发如雪,真正的鹤发童颜,就东华帝君那款!
炎颜不敢置信地瞪着外貌巨大的变化的陈真:“你,你……”
她突然感觉有点词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这个模样的陈真。
陈真却微微含笑:“我想起来了。”
“啥?”
他冷不丁冒出一句全不相干的,炎颜还处在他外貌巨大变化的强烈视觉冲激中,有点没反应过来。
陈真:“我想起来从前的所有事,也想起来了我的身份,我是……”
就在陈真即将说出自己身份的时候,在他俩的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奇怪的喊声:“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