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未来路 (万木春)

杨新宁眼中，女儿杨念宋或许只是他的门面工具。
刚操办完杨念宋的丧礼，杨新宁又以不容拒绝语气把幼女杨念安许配给魏东生做继室。
杨新宁要的只是外戚一张皮，他并不在乎魏东生娶的是杨念宋还是杨念安。
魏东生同样不关心妻子名叫杨念宋还是杨念安，他要的只是婚姻社会关系和血脉子嗣传承。再者，杨念安讨厌家中的重男轻女气氛，这些年来有空儿就投奔姐姐杨念宋，早就和魏东生混熟了脸。就纯粹的性格来说，杨念安甚至比杨念宋更讨魏东生喜欢，是以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反对杨新宁的指婚。
虽然期间有很多尴尬，杨念安还是很快适应了小姨子到妻子的转变。
由于魏东生已经转变心意，婚礼结束之后的次月，杨念安就高效率有了喜脉。
杨念宋和一对双胞胎女儿的离世，是1305年的悲剧。
杨念安和她的怀孕，仿佛柳暗花明又一村，忽地在这灰暗世界涂抹一丝亮色。
然而出乎魏东生意料，1305年的惊变并不止于杨念宋的仓促离世。
杨念安刚刚确诊怀孕不久，海上突然传来晴天霹雳：杨复土在苏门答腊沿海遭遇海盗袭击，人死货丢。
事实上，杨复土早已失联长达数月之久。然而，1305年没有卫星电话也没有无线通讯，信息传输效率极低，偶然一件小事，杨复土就难准时返回下港。考虑杨复土已经在海洋上混迹十年之久，大家当时都愿意以乐观情绪相信杨复土临时去了其它地方开辟新的贸易航线。
谁曾想，数名幸运逃生的水手忽然传来噩耗，原来他们归航途中不幸遭遇海盗袭击，杨复土更遗憾死于跳帮作战阶段。海盗原本只为求财，发现误杀杨复土之后害怕顺塔王国不死不休报复，骇然屠杀了武装商船的所有船员。数名绝望跳海求生的水手幸运遇到其它商船，这才带来杨复土的噩耗。
就南洋群岛而言，每天都有人死于海盗袭击，海洋贸易高利润背后本来就是高死亡率风险。海商死于大海，再正常不过。可视野缩小到顺塔王国，杨复土的遇难的却无疑是一道惊天霹雳。
经过数年时间演变，杨复土利用蔗糖贸易批次收拢人心，越来越有杨新宁第二的气象。若非碍于杨新宁希望诸子皆好的心态，若非碍于杨新宁还活着，杨复土早就成为杨家的新一代标杆和顺塔王国的摄政王。眼见杨复土越来越出色，杨新宁维护长子杨北望同时，也渐渐默许未来由杨复土继承他的事业。
陆地上的官僚，许多臣属信奉“皇帝既在，不问太子”，都尽量地不参与杨北望和杨复土的竞争；海洋上的亦官亦盗亦商的权贵，则因为杨复土的努力和杨新宁的默许，却已都奉杨复土为首。如果详细切割杨家权势，单论麾下的军事力量，杨复土冠绝顺塔王国，业已超过了他的父亲杨新宁。如果杨复土稳稳当当继承杨新宁的事业，杨复土的权势绝不弱于今日的杨新宁。
可就在这大好局势之下，杨复土突然死于海盗袭击。
杨新宁只有两个儿子，死了杨复土，只能由长子杨北望继位。
但是，事情有这样简单吗？
俗话说，天无二日，人无二主。当杨家分裂成杨北望和杨复土两派，杨复土的嫡系为了取信杨复土，肯定会一定程度地刻意得罪杨北望。即使杨北望不计前嫌宽容接待杨复土的旧部，杨复土的旧部岂肯甘心位居杨北望嫡系之下？如果杨北望为了招抚杨复土的旧部而忽视了自己的嫡系，又将有鸡飞蛋打之忧。这些顾虑，连杨新宁都无法完美调和。
于是，顺塔王国霎那间波谲云诡起来。
杨复土嫡系轰然倒塌，有人犹犹豫豫尝试投诚杨北望，也有人把赌注押在顺塔王国名义领袖魏东生身上。
出乎意料，最先表示忠诚的竟是杨新宁安插在魏东生身边的眼线汪填海。早在魏东生转生历练第一日，汪填海就代表杨新宁近距离监视魏东生的一举一动，从菜市场搜集资料到营建蔗糖产业链，杨新宁都能通过汪填海的汇报实时评估魏东生的威胁。魏东生情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道理，索性把汪填海带在身边，希望杨新宁泛起“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傲慢。或许是魏东生策略得当，或许是杨新宁篡位无胆性格使然，魏东生这才安安稳稳活到了1305年。
杨复土遇难引起的波谲云诡，魏东生都看在眼里。
魏东生猜到有人会病急乱投医下注顺塔王权，却没有想到被他视为杨新宁铁杆的汪填海竟然率先背叛杨家。
爪哇岛属于热带气候，这里看不到春夏秋冬的更迭，春如秋，夏如冬。蒙元诸省开始觉察冬意到来时，魏东生却短衣短袖坐在傍晚夕阳，努力阅读当代书籍增强他对十四世纪的理解。就在这意境绝佳之刻，汪填海突然满面流涕跪倒在魏东生身前：“陛下，你要为大娘娘和副统领报仇啊。”
魏东生先后娶妻杨念宋和杨念安，顺塔国民遂称呼杨念宋为大娘娘，称呼杨念安为小娘娘。至于副统领，则是指杨复土。1305年初，一则受迫于杨新宁的坚持，二则为了激化杨家的内部矛盾，魏东生以顺塔国王名义授职杨念宋为副统领，官位仅在魏东生、杨新宁之下，几乎成为杨家名副其实的继承人。
魏东生合闭书册：“此话怎讲？”
汪填海哭着说：“水手们都说监察害了副统领性命。”
监察，指监察御史杨北望。顺塔国的监察御史官职来源于赵宋制度的监察御史，不过因为顺塔国仅万余人口规模，所谓的监察御史也慢慢演变地不伦不类。简单理解的话，监察御史与赵宋监察御史相似的只有名字，杨北望以监察御史官职充任文官体系里仅次于杨新宁的二号人物。
魏东生若有所思。
汪填海此语绝非空穴来风，他能跑到魏东生面前哭诉，足以证明舆论已经蔓延起来。
第417 八年积势
第417八年积势
杨北望害了杨复土的说法，非常有意思。
杨北望有没有可能是幕后凶手？以谁得利谁主谋原则审视杨复土的遇难，杨北望当然有嫌疑。那些幸运逃生的水手供述说，海盗似乎对海船内部制度极为了解，杨复土遇袭而亡也仿佛是他们刻意伪造成偶然的必然，一出尔虞我诈阴谋暗杀的概率极大。
可是，别忘了杨新宁只有两个儿子。
杨复土已经遇难，如果再以涉嫌谋杀杨复土的名义逮捕杨北望，谁来继承杨家？
为了杨家传承着想，即使杨北望当真谋杀了杨复土，杨新宁最佳选择也应该视而不见，忍着伤痛辅助杨北望继承杨家基业。这样的大背景下，调查杨复土死因忌讳重重，质疑杨北望的言论也极容易引来杨家利益集团的反弹。
舆论源自何处呢？
或许来自于押注魏东生的派系。权力蛋糕总额一定，有杨新宁这样的当权派，就会有失意的在野派。如果能够借杨复土遇袭事件扳倒杨北望，没了合适继承人的杨家顿时月盈而亏，稍稍有点儿政治智慧的臣属都会默契摇身一变成为保王党。待魏东生清洗了杨新宁党羽，这些提前押注魏东生的派系肯定能够获得超额利润。
或许来自于杨复土的嫡系。共同利益才能促成牢不可破的派系，绝大多数人向杨复土效忠都是因为忠诚能够为他们带来利益。当杨复土惨死海盗之手，当杨北望开始收编杨复土嫡系，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杨复土嫡系成了被杨北望防范并控制使用的异己，他们何必再向杨家效忠呢？考虑宋生商号这艘大船还有名义上的顺塔国王魏东生以及杨新宁的末女杨念安，杨复土嫡系难保不会泛起改投魏东生的心思。
或许来自于杨新宁的嫡系。以谁得利谁主谋元则审视，除了获利最多的杨北望，魏东生显然也是得利方。考虑杨北望能力远远不如杨复土，杨新宁肯定忧心魏东生及其它势力趁机发难，担心魏东生对杨北望的潜在威胁。与其在群狼觊觎中忐忑不安，不如抛出诱饵静等鱼儿上钩，然后一网打尽宵小。
等等。
没有了计算机智慧生命全球监听体系的单向信息透明优势，魏东生无法凭借自己的政治智慧看穿世事真相。杨北望谋害杨复土说法源自哪家势力，魏东生不得而知；汪填海真心背叛杨新宁，还是他奉命钓鱼，魏东生也不得而知。
但是，魏东生不愿意冒险。
即使汪填海真心投诚，魏东生也不会接受他。原因很简单，1297年到1305年，汪填海足足跟了魏东生八年时间，他知晓了太多不该知晓的秘密，魏东生器量再大也不可能把汪填海当作心腹使用。
怎样处置汪填海呢？
或者说，怎样利用杨复土遇难和杨北望谋杀嫌疑事件呢？
魏东生斟酌半小时，模模糊糊有了抉择。
魏东生阻止汪填海的隐秘哭诉，大张旗鼓唤来杨念安等人，改为集体会审汪填海。魏东生携杨念安质问汪填海：“你说监察害了副统领，可有人证物证？”
汪填海跪地回答：“不是小人说监察害了副统领，而是水手们都这样说。据说总共有七名水手幸运逃回顺塔，其中一名水手曾被副统领救过性命，抵港当晚就直奔统领家揭露监察的阴谋，岂料从此再无音信。这名失踪的水手，曾在港口叫骂监察杀弟害妹，留下很多人证物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