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刘瑾又瞟了一眼朱厚照的表情,见小皇帝果然皱眉沉吟了起来,他心中越发有把握,便又凑近了些许,压低声音说道:“而且,奴婢才听徐勋提过,沈姑娘的祖母身体很不好,不若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们成婚之后回一趟金陵。一来为亡母迁坟,二来去探望沈姑娘的祖母,这三来……”
“这三来什么?”
他有意拖长了音调,见朱厚照果不其然问了一句,他这才眯着眼睛笑道:“皇上,都说人生四大喜事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可要是奴婢说,人生最大的喜事是衣锦还乡兴安伯平北伯在金陵都曾经受过人闲气的,如今在京城官运亨通显贵无比,父子二人一块回南京,可不是衣锦还乡,谁不来逢迎?就是昔日受的气,如今也能一一讨回来,这份畅快决计能比得上洞房花烛了。皇上若是再为平北伯撑腰,可以给他再挂个钦差的名头,总之是壮其声势,让他风风光光下一趟江南”
要说对于朱厚照的心思揣摩之准,刘瑾要是认第二,那几乎没人敢认第一——就连徐勋也是阴差阳错渐渐摸准了朱厚照的脉络,要说真正的亲近,其实还及不上跟随小皇帝多年的刘瑾。此时此刻,果然朱厚照面上的愤愤然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连连点头赞同。
“你说得也是,徐勋自打到京城就鞍前马后为朕做了无数事情,这一次朕就让他风风光光衣锦还乡,这下子那些人也该闭嘴了”
“皇上英明”
刘瑾满脸堆笑地逢迎了一句,对于自己刚刚这番表现很满意。他虽在司礼监里头没有职司,但如今水涨船高,总有里头的人给他通风报信,因而那些奏折都是从十六到二十陆陆续续送上来的,只一直压着没往御前送,最终累计起来方才一股脑儿拿了过来,他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徐勋前次经张永给他解了一道大劫,他投桃报李,自然也想着怎么把这次的坏事变成好事。这司礼监通风报信的那个文书官把几桩关联一说,他就想到了这么一个主意来,果然轻轻巧巧过了朱厚照这一关。
当然,他也是有私心的,徐勋后来居上,隐隐占去了小皇帝过多的注意力和宠信,也得先让这一层关系淡一淡。等徐勋出了京,他便可以抓紧时间进一步赢得朱厚照的信任,顺便扎扎实实地培植一些自己的班底。
于是,当朱厚照打发他去西苑给徐勋先报个信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就满口答应了。果然,正如他意料,等到了西苑,他见着徐勋一说起有人弹劾,徐勋的脸就阴了,恼火地对他抱怨了好一通,他一面安慰一面劝说,到最后把自己对朱厚照的进言合盘托出,果然徐勋当即脸色霁和了下来。
“不愧是老刘,竟然想出了这样两全其美的法子”
“那是,咱们两个谁跟谁?你就放心风风光光衣锦还乡,京城这边有俺看着,那些老大人们坏不了事”
“那就全靠你了”
两人你好我好哥俩好地闲话了好一阵子,刘瑾方才告辞离去。徐勋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直到人完全看不见了,他这才招手把曹谧唤了上前。就在前天,他才刚送了曹谧表字宁安,正合了其名。
“宁安,给你父亲的信走了几天了?”
“回禀大人了,已经十二天了。京城到西安府官道是二千六百五十里,西安府到延绥镇官道是一千一百二十里,而且大人说不能用八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就算在驿站换马,将近四千里地,大约要走十二天,算一算如今顶多刚到延绥镇,还得这么一些时日才能有回信。”
听曹谧竟然连这种小小的细节都能如此仔细,徐勋不禁赞赏地点了点头,夸奖了小家伙几句,他便只说这事情不着急,却暂且没对曹谧吐露自己很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回南京一趟,只吩咐人去继续操练。等到申初集合了一众人等训话一番后离开西苑出了西安门,他方才径直转往什刹海旁的萧敬私邸,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传来琅琅书声。
一叩开门,那守门的老仆一眼便认出了徐勋,连忙殷勤地让了他进去。见庭院里的花花草草都搭了棚子遮盖,那片菜地里的积雪已经化尽,正能看到下头的小麦,徐勋驻足片刻走到了正房前头,恰听见萧敬那苍老的声音。
“光会诵念可不行,你如今虽然中了秀才,但志在科举,路就还远得很,圣人之言不在形式,在于内中深意,如何能吃透其中的告诫之意,才能写出一篇好文章来……你回去好好想一想,这一篇文章就留在我这儿,什么时候你能想通它有什么不好,什么时候你再来见我”
徐勋听到里头的人辞了出来,当即侧身让了一让,不多时,他就见内中出来了一个人。只见那少年和他差不多年纪,一身质朴的青绸直裰,人收拾得整整齐齐,乍一看去只是个寻常的读书种子。旁边的老仆见那少年瞧着徐勋有些愕然,忙上前说道:“孙少爷,这是平北伯。平北伯,这是老爷的从孙萧四少爷。”
“晚生萧歆见过平北伯。”
见对方须臾就回过神来深深行礼,徐勋忙双手搀扶了起来。才问了没两句,又随手取了荷包里常备着的一对状元及第金锞子当见面礼,里头就传来了萧敬的声音:“可是平北伯来了?歆儿小孩子家,你别太惯着他,让他回去好好读书。天冷我腿脚不好不能相迎,你进来说话吧。”
有了这句话,徐勋方才放了人离去,自己则是进了屋子。见萧敬正盘腿坐在炕上,膝盖盖着一条厚厚的毯子,手里还捧着一本书,满头只见零星黑发的银丝梳得纹丝不乱,显见居家生涯过得异常惬意,他笑着上前见过礼后就在萧敬对面坐了下来。
“萧公公真是忙也忙得,闲也闲得,这份豁达让人羡慕。”
“等你老了,自然也就有我这份心了,如今有什么好羡慕的?”萧敬放下书卷,饶有兴致地盯着徐勋的眼睛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虽说你逢年过节都要打点送给我的礼,可平素一直都是避嫌不登门的,今天有什么要紧事?”
面对萧敬这样年老成精的人,徐勋也不拐弯抹角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我十有八九要离开京城回一趟南京,公公底下的人还请帮忙多盯着些宫里的情形。若有消息,可以让锦衣卫紧急联络南京。另外,瑞生毕竟不是能随时随地出宫的人,我要见他不容易,也请公公给他带个信,让他在御前更低调些。”
萧敬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心里却不如表面这般震撼,思量更多的是徐勋分明和西厂谷大用关系密切,去南京的消息却走锦衣卫这条线。好一会儿,他才眯眼睛问道:“就这么一丁点事?”
“当然不止。公公手底下可还有什么没拿出来的人?”
第四百一十二章 大喜
尽管元宵佳节曾经毫不避讳地和徐勋一块出去看灯,由此还惹来了一场老大的风波,但等到婚期定了二月初八,沈悦就立刻从兴安伯府搬了出来,挪进了父兄同在西城买下的金城坊水车胡同一座四进的宅子,也是她日后的陪嫁之一。
她到京城已经一年多了,先是开着一家小店,然后听徐勋的打点闲园事务,和谷大用一块合计着闲园所在童家桥附近的商圈开发事宜,对于这京城买房置地的行情自然清楚得很。京城西贵东富,也就是说,东城的房子至少砸下大笔钱还拿得下来,西城的房子却是千金易得一房难求,更何况是这样的四进规制。搬进去的当天,得知这儿曾经住过一位佥都御史,她就忍不住向父亲追问起了这座宅子的价钱,可得到的却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钱不过是阿堵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一直都是打算把那些家私二一添作五让你和你大哥平分,也和他说过了。你不要管这些多少钱,只管在家里安安心心备嫁,别的什么都不要理会……这都是你该得的,爹和你母亲只恨再不能多给你一点。”
“可是……”见父亲那眼神分明是不容置疑,沈悦只得解说道,“可是爹,我到京城这些时日,该预备的已经都预备好了,嫁衣也好,木器家什也好,摆设瓷器也罢,林林总总至少能有六十四抬紧实的,放宽络些就是一百二十八抬也有。就是田地宅子,祖母当初给我的钱,我也都拿出去置办了,您这些钱还是留给哥哥和未来的孙儿孙女们。”
沈光却摇了摇头:“你祖母给你的,是她的心意,我现在给你的,是爹娘和你大哥的心意,你就不用再说了。亏得有你及早备办的那些,否则临时去打木器办瓷器怎么也来不及,这些开销少了,房子田地爹怎么都不会亏了你。句容的田庄献了上去,可沈家在南直隶和浙江还有不少良田,你大哥说了,给你一千亩松江水田陪嫁。”
哪怕日后夫妻俩有什么龃龉,女儿守着陪嫁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
徐勋当然不知道未来岳父还在那操那些闲心,倘若知道,他必然又要暗叹一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尽管他离京还没有什么确切的消息,但官场之中已经有了些迹象,因而他虽是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幕,可也不想真被人看轻了。于是,因沈家在京城并没有什么根底,添箱的时候需不好看,他少不得去对朱厚照提了一提。结果到了二月初五添箱的那一天,宫中不但张太后赐了一匣南珠,小皇帝赏了一对龙凤呈祥玉佩,就连深居清宁宫如今已经不理外事的太皇太后王氏,亦是赏出了四端表里,竟是簇新的大红蟒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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