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下去预备回宁夏!”
等到那边的几个将校立时传下军令去,徐勋方才对夏言说道:“公瑾,你这几天自己好好斟酌考虑,是留在陕西辅佐邃庵公学一学那些实务军略,还是随我回京城。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回乡预备今年的乡试。不管走哪条路,选择都在你自己!”
自己当初慷慨激昂地对徐勋说了一通复河套的利害关系本以为顶多得到一声赞许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可徐勋不但嘉赏了他的那番话而且直接就把他捎带了上路,还让他跟着杨一清东奔西跑,领略了一回真正的行军打仗是怎么回事,此番又见识了从天顺年间开始就肆虐边疆,让九边上下不得安宁的火筛,还有乌鲁斯博尔特这位蒙古王子——因而,当看着徐勋撂下自己径直上了马,夏言不禁露出了几分犹疑。
回去乡试是不用再考虑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要是他志在今科乡试,那么此前就不会贸贸然丢下功课十里迢迢从南京跑到京城来。可徐勋给他的那前两个选择却让他委实难以决断。士为知己者死,加上从前那一桩,他是应该跟着徐勋回京的,尽管徐勋家中便有一个赫赫有名的唐解元,但唐伯虎擅长诗词书画,实务却是普通,他不愁没有用武之地。可是,跟着杨一清那些天里,他才知道什么是纸上谈兵,贸贸然置身于朝廷中枢政争,他一个监生真正能做的事情其实极其有限。可是,这种二选一的抉择,向来是最得罪人的!
“夏相公,夏相公?”
直到耳边传来了一阵唤声,夏言才一下子惊醒了过来。见是王景略那张胖脸几乎快凑到了自己的鼻根前,他慌忙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尴尬地干咳一声道:“对不住,一时走
王景略刚刚就在夏言身边,徐勋那几句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再加上这一程路上他奉了杨一清之命跟着夏言,心里约摸也有些计较,当即便笑眯眯地说道:“夏相公,恕我这个粗人多嘴说两句。刚刚平北伯的话我都听见了,此前我毕竟和他一路过一阵子,隐约觉得,他这话不是试探你,而是要你自个儿选一条路。跟着回京,自然脱不了幕僚策士,留在陕西说是辅佐杨大人,其实更要紧的是一个学字。否则,同样都是读书人考中进士之后放出去当官,为什么有些人能当大官,有些人却终身不过五品?”
夏言不想这肥头大耳的家伙非但不是草包,反而能说出这样精辟的话来,顿时愣了一愣。好半晌,他才反问道:“那你是说,我留在陕西?”
“老王我可没这么说,主意还是要夏相公你自己拿。”
王景略憨厚地一笑,可只要看过他王大胖子打仗风格的人,就知道这家伙和憨厚完全搭不上边。等到撇下夏言之后自己去上了马,见那书生依旧眉头紧皱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他便在自己那匹坐骑上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随即使劲拍了拍那马颈子。
“大黑,还是你主人我爽利。杨大人问我是去京城还是留在陕西,俺二话没说就直接答留下!京城那地方是好,可俺这胖子人生地不熟的,除了这一身肥肉之外,也就是些打仗守城的歪本事,去了京城岂不是连带平北伯都惹人笑话?宁为鸡头不为牛后,咱在这儿好歹是个说得上话的人,何必到京城去看人脸色?”
王景略的这自言自语实在是声音大了些,听得清清楚楚的夏言一面暗骂这胖子是故意的,一面却终于下定了决心。当这一路回程终于来到了宁夏总兵府的时候,他下马之后立时快步追上了前头的徐勋。
“大人,学生愿意留在陕西向杨大人学习实务军略!”
徐勋立时转过身来,见夏言满脸郑重,他沉吟片刻便笑着点点头道:“好,回头我就对邃庵公去说。既然你要留下,那你可得做好准备,接下来这几个月是陕西最忙的时候,而且那不是忙于案牍,而是四处奔走的,到时候撑不下来可是你自己的事!”
“是,学生一定会竭尽全力!”
“那你自己去做预备吧!”
见夏言长揖行礼过后转身离去,徐勋不禁满意地微微颔首。幕僚策士这等人他不是不需要,可甘于做这些事情的,不是科举再无希望的落第举人秀才,如张文冕此等人,就是像唐寅这样曾经从云端跌落谷底,如今虽说再次复起,却已经犹如闲云野鹤那样的人。而夏言这样年轻而又正当雄心勃勃的,留在身边还不如放到好地方磨练磨练,如此一来他日一中进士,便能立时三刻派上用场!
然而,当和杨一清会面之后,他却没有先提夏言的事,甫一落座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和火筛已经谈妥了,他会立时三刻组织麾下人马腾出沿河那段地方,你先把人送上去预备筑边墙事宜。但是,不用进展太快,接下来就会到了黄河的丰水期,要渡河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将此前兴武营这一带的边墙加固严实,这才是重中之重。”
“那火筛的条件呢?”
“茶叶、粮食、兵器。”
徐勋言简意赅地说出了这六个字,见杨一清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他便开口说道:“茶叶可以给,粮食只能少量少量地给,至于兵器,让先头那些商旅去做,夹带数量不许超过从前,而且要严格限制箭支数量。”
杨一清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便面色凝重地说道:“河套虽好,却不值得火筛非得占着这么一块地方不去,他应该能看出来,圈河套对他有一时之利,但却有长久大害。
难道说……”
“也许你猜得没错。这次会面,火筛颇有些色厉内荏。他从天顺年间就开始率兵入寇,如今七老八十,别说是草原上日日拼杀的汉子,就是中原养尊处优的富家翁,也应该快支撑不住了。倘若不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外孙又没法接过重担,他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屈服。”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对于这种话题,并不喜欢伤春悲秋的徐勋和杨一清都沉默了,但沉默之中却有几分如释重负。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徐勋方才话锋一转提到了夏言的事,杨一清自然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下一刻,这位三边总制却开口道出了另一件事。
“对了,安惟学离城进京去了!”
第五百三十四章 天子之怒
对于京城来说,四月末的天气已经足够炎热了。 大中午的太阳火辣辣照得人脑袋发昏,但凡不是必得在这时候出来的人,往往都在阴凉去处躲着,而那些必要在这时候出来走路干活的,也都动作飞快,只想着事情做完能歇口气纳个凉。
然而,就在这大中午最毒辣的日头底下,却有一个五十出头的干瘦老汉一动不动站在那儿暴晒。他额头已经满是豆大的汗珠,身子也摇摇欲坠,但脚下却不敢挪动半步。而就在他身前不远处,便是他进进出出过无数次的凝翠亭,可这一次,就是那么十几步的距离,他却愣是不敢靠近。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就在刘谨只觉得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是滚烫,眼前一片模糊,脚下也险些支撑不住的时候,旁边却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搀扶住了他。迷迷糊糊的他看清楚那是瑞生,紧跟着就瞧见了面前余怒未消的朱厚照。松了一口大气的他蠕动嘴唇叫了一声皇上,可下一刻,他便脑袋一偏昏了过去。
朱厚照先是一愣,随即便气急败坏地叫道:“刘谨,给朕醒醒!”
瑞生见自己搀扶着的刘谨一动不动,而朱厚照那脸上表情说不清是焦虑还是担心,情知这不是落井下石的时候,连忙出声说道:“皇上,恐怕是中暑了,得赶紧请太医。”
“对对……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太医!把太医院那帮子人都给朕叫来!”
虽说此前心里还窝着一肚子火,可是真看着头发花白的刘谨就这么昏倒在面前,朱厚照仍然生出了几分懊悔来。安化王朱寘鐇造反固然是可恶至极,张永和苗遣朕名的那通奏折上所述王宁李增邓广的所作所为,固然这几人全都是罪该万死可这也不能全都怪刘谨徐勋收拾善后的奏折上不是提到,朱寘鐇早有乱谋,上上下下笼络了不少宁夏文武?人派出去了,谁会知道竟然会在外头打着他这个皇帝和刘谨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名号招摇撞骗?
因而,等到将刘谨送到了西苑太素殿中,几个急急忙忙赶过来的太医御医先后诊治,道是轻微中暑,开了好几个方子,朱厚照却仍没有离去,直到院使亲自赶来几针下去把刘谨弄醒了,他这才总算安下了心。因见刘谨诚惶诚恐地要坐起身来,他当即不由分说地把人按在了床上又劈头盖脸地痛斥了起来。
“朕正在气头上,你就不会乖觉些,先退下去等朕气消了再来见?一大把年纪了,在那样毒的日头底下站着 你难道想找死?你死了倒痛快,不知道朕有多担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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