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后尽管由太子妃而皇后而皇太后。算的是大明朝后妃中少有享尽福气的人,但二十余年独霸后宫,弘治皇帝一直宠着护着,朱厚照虽则早年间有些犯别扭,但后来亦是对她这个母亲敬爱有加,结果就造成了她并不爱动脑子。经周七娘这一提醒,她立时醒悟了过来。
尽管这个皇后不是她挑的,而是皇帝一定要选的,但此时此刻,周七娘的沉着总算是让她的心里稍微熨帖了一些,当即问道:“那你说如何?”
此时此刻,周七娘第一时间想起的是之前皇帝择定刘瑾和徐勋去祭祀孝陵,紧跟着又下了旨意,却还没打算让谷大用张永那些人也跟着一块去的时候对她嘀嘀咕咕的事。刘瑾独霸司礼监已久,而这一次下江南时把八虎之中能挪动的人全都捎带上了,却仍是不肯就此放开司礼监,竟是让病得七死八活的老高凤代理。她深深记得,那次朱厚照很是叹了一口气。
“刘瑾这人就是太恋栈权位了,高伴伴对他一直和自家晚辈似的,他也舍得这时候赶鸭子上架,高伴伴居然还答应了,朕总得给高伴伴这么个面子!司礼监也算是日理万机,朕真是担心他是不是撑得下来。”
想到这里,周七娘便定了定神说道:“母后,第一桩,便是司礼监。虽说司礼监都是照内阁票拟批红,但此事也不是谁都能做的。即便高公公从前便是司礼监太监,这事情也算是做过,但年事已高不说,身体也不好。妾些微薄见,前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萧公公如今正退居城外,不若召入宫中暂代。萧公公既然之前能辞位而去,如今也应该不会计较暂代的名义。而萧公公在文官当中风评素来还算不错,朝野也不会有太大意见。”
萧敬?
张太后对于萧敬自然并不陌生,毕竟从成化年间开始,萧敬就一直都在司礼监,丈夫当年也对人颇为倚重。于是,她斟酌片刻便点了点头道:“此事你想得周到,就如此。”
自己提出的第一件事张太后就答应了,周七娘不禁暗自舒了一口气,旋即便开口说道:“至于第二桩,请母后恕妾斗胆。皇上出宫的事,能瞒还是暂且瞒一瞒。先用皇上出疹子不能见风这理由蒙混过关,然后再看前头消息如何再作计较。不如召见西厂掌刑千户,令其持母后手书前往见平北侯,一切以皇上安危为上!”
出疹子!
张太后听到这么一个理由,顿时瞪大了眼睛。然而,一想到丈夫当年虽说日日上早朝,但早朝之后几乎就从不见大臣,有什么事要问内阁大臣,记得还是一回回御札送下去,阁臣上揭帖言事,在位多年见阁臣的次数屈指可数,如刘大夏这样的宠臣,面圣也是罕有的殊荣。想到这里,她的神情便缓和了几分,但旋即就又沉下了脸。
“暂且拖延几日并不要紧。可若是时间长了,外头传出些皇帝身子不妥的流言,那可如何是好?毕竟,皇帝人不在宫里,这是铁板钉钉的,竟是连辩驳也不能!”
“这件事……”周七娘沉吟片刻,最终还是走到张太后身侧,低低耳语了几句,见这位皇太后先是挑眉恼了。旋即斥了一句荒唐,但最终还是在她搀扶下坐了下来,她知道张太后终究还是有几分动心,自然不会再画蛇添足说些什么。
“这事儿是真的?”
“皇上亲自得意洋洋对妾说的,还说那会儿谷大用在侧,李荣陈宽王岳三个和皇上朝夕相处的都被骗过去了。应该假不了。”想起朱厚照说起那事情时的狡猾笑容,周七娘忍不住暗自叹气。要说小皇帝什么都好,唯有这说是风就是雨的脾气实在让人没辙,如今捅这么大的窟窿,她一介弱质女流。也只有这种荒唐法子弥补。于是,她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说道,“只是瑞生说,他如今大了。嗓子不同从前。怕只有七八分相似。”
“有七八分总也能救救急,到时候我在旁看着。”张太后冷哼一声,旋即突然想到朱厚照做事的脾气,一时又气急败坏了起来,“你不说我还没注意,若真是皇帝早就和你透过此事。看来他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这才把瑞生绑了留下!好啊。我真是生了个好儿子,丢下咱们娘俩自己去快活了。他还要不要这江山社稷,若有个万一他怎么对得起他父皇!”
严正警告过徐勋和张永谷大用,朱厚照立时觉得逍遥自在,当下便扮着之前那小火者船上船下四处走动。当然,他还是怕后头两艘船的人瞧见了认出自己,因而只往船头不去船尾,可最初的兴奋过后,他立时又觉得船上的日子颇为无聊。这一天却是又遇到一拨从天津前往通州的粮船雇了纤夫,他立时兴致勃勃地站在船头观看,见人挥汗如雨步履艰难,甚至还有人脚下一不留神摔进水里,一来二去那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张永追随朱厚照已经好些年了,此时此刻站在小皇帝身边,敏锐地觉察到其那一丝不愉,少不得轻声劝解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古往今来就是这个道理。”
“要是圣人能看着这种景象,说出这种话来,我就不相信他还是圣人!你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如今是在船上,即便是认得他的要紧人物都知机地不会叫错称呼,但毕竟还有不认得她的人,因而朱厚照早早就把自称给改了。此时此刻,他轻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看那些在十月的天气冒着大风穿着单衫拉纤的纤夫们,整个人扒着栏杆想起了心事。然而,张永却不敢真的任由朱厚照就一个人呆在船头。不说这看似结实的栏杆会不会断裂,小皇帝会不会一时手脚把持不住掉下河去,就是岸边会不会没来由蹦出一根箭,这都是没准的事。于是,张永就渀佛是护犊子的老母鸡似的,恨不得张开双臂在朱厚照身后护着,眼睛还警惕地东张西望。
徐勋从舱房里头出来时,看见的就是朱厚照无聊趴在栏杆上看着底下平静的运河水,而张永则是在后头小心翼翼护着的情形。尽管最初有些好笑,可见张永满脸郑重,他须臾便醒悟到此行容不得半点差错,面上的戏谑笑容也就消失了。
“咳!”
听到这一声咳嗽,朱厚照和张永同时回过了头。而前者那转身动作太剧烈,整个人竟是往后头一倒。眼见得这番情景,徐勋也没工夫再去感慨张永起头的小心翼翼了,一个箭步上前一拉一拽,把朱厚照一把拖了过来,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声音不知不觉就严厉了起来。
“这是在船上,别东张西望,落水可不是好玩的!眼下都已经十月了,距离封冻越来越近,可想而知水有多冷,受惊事小,冻病了事情就大了!要是您还这样冒冒失失的,船到天津,可别怪我把您给强行送回去!”
朱厚照尽管和徐勋已经算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可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徐勋这般疾言厉色的样子,更何况还是对自己这个一国天子。然而,面色一沉的他看着徐勋那丝毫不肯相让的眼睛,不知不觉又有些心虚,最后便别转头小声嘀咕道:“不就是让人小心些吗,用得着这么大声?也不看看自己也没比我大几岁!”
张永起头还担心徐勋这生硬的态度触怒了朱厚照,等到听见这么一句话,他险些没笑出声来,但也放下了心底一块大石头。他本想在旁边插科打诨活跃一下气氛,可看见徐勋冲自己使了个眼色,想了想也就溜之大吉回舱房了。毕竟,他刚刚在那儿绷紧了神经守这么久,早就是腰酸背痛满心疲累。
等到张永这一走,徐勋才表情为之一缓,走上前低声说道:“水上不比陆上,虽则日夜行船更加舒适,但万一有险却是了不得的大事。从前王守仁贬贵州,林俊北上京师,坐船都曾经翻过,可谓是死里逃生。所以,还望皇上千万有个轻重,别再这么不小心了。”
要知道,历史上那位正德皇帝,可就是落水之后不治身亡,年纪轻轻撒手而去,拱手把江山让给了旁支,留着自己的母后和两位舅舅给人直接欺负死了!
“知道啦知道啦。”尽管头一次被父皇母后还有从前的皇祖母和太祖母之外的人这么劈头盖脸训斥一顿,但朱厚照知道徐勋毕竟是关切,想想也就决定大度地宽宥原谅他一回。为防再给人抓着这么个由头教训一顿,他便上前两步离栏杆远些,这才抱着手说道,“不过,我也得和你约法三章,你看我都不自称朕了,你也给改改称呼,给人听去岂不是泄露身份?”
“皇……公子说的是,这也是我想要和公子商量一下的身份问题。”徐勋硬生生改过了称呼,这才正色说道,“我行前便留了书信给笀宁侯,此时必然笀宁侯夫人已经递给了太后和皇后,想来这会儿她们已经知道了,必然会先行尽力遮掩。而这一路过去,沿途必然有不少州县地方官要迎来送往,我会吩咐下去尽量少停留,毕竟目的是江西和南京。这艘船上下我早就布置得犹如铁桶一般,绝不会泄露了公子的身份,但若是后头其他人知道了,人多嘴杂,万一捅出去不得了。所以,还请公子委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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