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肃沉吟良久,道:“风起云涌之际,我江东身处四战之地,当如何自处?”
陈子锟道:“两个字,观望”
……
在赵玉峰的安排下,戴季陶住在省城江东大旅社,和田次山同一个楼层,晚上陈子锟设宴款待旧友,江东军政要人出面作陪,席间大家得知陈督办和南方蒋总司令竟是莫逆之交,均感这位陈大帅高深莫测
“和吴佩孚情同父子,和张学良义结金兰,和孙传芳惺惺相惜,这也就罢了,都是北洋一麦,如今又和广州蒋介石是磕头的兄弟,这位陈大帅,还真是左右逢源啊”警察厅长麦子龙这样感慨道,他一直觉得陈子锟年纪轻轻,难当大任,有心取而代之,不过现在看来,这位年轻的大帅比自己高明多了,身处乱局,游刃有余,这可不是一般人玩得转的局面
戴季陶喝的酩酊大醉,次日在陈子锟的陪同下游览淮江名胜,检阅江东护**,最后拿着陈子锟赠送的书画古玩,心满意足的回上海去了
而田次山,在前日就悄然离开省城,自始至终未与戴季陶碰面
七月一日,广州国民政府宣布北伐动员令,如同戴季陶所言,兵分三路直取湖南、江西,福建,当日北伐军就克复长沙,据说沿途百姓贪食壶浆以迎王师,民气之盛,令人惊叹
八月,贵州、四川各路小军阀纷纷投向广州方面,吴佩孚的老巢汉口岌岌可危,吴军急从北方南下,赶回湖北,期间吴佩孚给陈子锟写了一封亲笔信,言辞恳切,请他出兵相助
玉帅的信,让陈子锟心乱如麻,昔日虎踞洛阳的吴玉帅,如今疲于奔命,东征西讨,实力却越来越不如当年了,现在居然放下尊严向自己请求援助,实在让人黯然
于情,吴佩孚对自己恩同再造,从一个伙头军提拔到军官,又公派留学美国,可以说自己的腾飞完全依靠玉帅的慧眼识才,如今玉帅有难,自当提兵相助,义不容辞
可是于理方面,北洋已经日暮西山,天下苍生对战争已经厌倦,渴望统一,此时此刻,再做困兽犹斗,不过徒增伤亡罢了
陈子锟饱受良心纠葛之时,两封北京来信坚定了他的信念,第一封信是林文静写的,落款时间是四月,因为邮路受阻,辗转三个月才到自己手上,信上说参加三一八游行,在执政府门口遭到枪击,背上中了一枪,幸亏子弹是先穿过一个同学的躯体,力道已经大为减弱,所以只是受伤而已,现在医院静养,请你不要挂念云云
第二封信是宝庆写的,说林小姐受了枪伤,性命无虞切勿担心,张宗昌的部队进北京后滥发军票,老百姓苦不堪言,不知道多少店铺倒闭,车行的生意也不好做,当兵的坐车不给钱还打人,收了一大笔军票,形同废纸一般,跑到宣武门外虎坊桥的兑换所排了三天三夜的队,才兑了十几枚铜元,这日子当真没法过了
林文静没事,陈子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但宝庆的遭遇又让他揪心不已,张宗昌滥发军票,想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山东就算是富庶省份,也架不住这种折腾法,东征西讨遍地兵匪,财政上没钱,就只有发行军票搜刮百姓了
为了学生不再被屠戮,为了百姓不再被盘剥,陈子锟下定决心,拒绝援吴,还写了一封信历数军阀混战之恶果,劝玉帅息兵下野
八月,北伐军破吴佩孚主力于贺胜桥,汀泗桥,直逼武汉,昔日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北洋第三师,在黄埔学生组成的北伐军面前,竟然不堪一击,吴佩孚一败涂地,北走河南,国民革命军势如破竹,高歌猛进
为了在第一时间获取最情报,陈子锟从军中挑选十余名干练青年军官,分赴湖北江西福建北京山东上海等地,搜集军事政治经济方面的信息,或以电报,或以快信,每周汇报一次
……
九月中旬,江东省城,督办公署后花园,满园桂花飘香,枪声阵阵大煞风景,这是陈子锟当江北护军使时期养下的规矩,全家都要练习枪法,女眷也不得例外
一张厚实的橡木桌子上,摆着各式撸子、盒子炮,马枪、步枪、****,甚至还有一挺捷克进口的最款ZB26式轻机枪,陈家人聚集在后花园练枪,阎参谋长、赵副官长也来凑热闹
打了半天靶子,后花园芬芳的桂花香被呛人的硝烟代替,机要秘书刘婷拿着一份密信进来,呈交陈督办
“小刘打两枪”陈子锟饶有兴致
“不了,我怕枪”刘婷道
“枪在坏人手里是伤天害理的凶器,在好人手里就是正义的化身,我在美国留学的时候最喜欢一句西部电影里的话,左轮枪是法官,六颗子弹就是陪审团,生于乱世,不会用枪可不行,尤其女孩子,要学会打枪,关键时刻能救命的”
陈子锟一番大道理让刘婷无法推辞,只好拿起一支看起来小巧玲珑的勃朗宁掌心雷,双手握住,对着十米外的靶子轰了两枪,自然是落空了,众人一阵哄笑,姚依蕾道:“小刘,你搞错了,越是小枪越不容易掌控,越是大枪,越是好打”
鉴冰咯咯笑道:“枪和男人一样,越是没本事的,脾气越大,整天在家大老婆,越是有能耐的,脾气反而越小,就像咱们家大帅一样,可是个好男人呢,从不在外面沾花惹草的,不会吃窝边草”
说着有意无意瞟了一眼刘婷
刘秘书俏脸红了一下,只当没听见
陈子锟打开信件一目十行看完,道:“北伐军进逼江西,此前坐山观虎斗的五省联帅孙传芳终于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起兵八万,云集赣西赣北终于要开打了”
姚依蕾眼睛一亮:“下注了下注了,买定离手”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阶级之战
督办夫人开赌局,众人纷纷押宝,有的押孙传芳赢,有的押国民革命军赢,阎肃却道:“夫人,是赌一场战役,还是赌全局?”
姚依蕾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一两场胜负影响不到大局,咱们赌孙馨帅能不能保住他的五省地盘”
阎肃道:“这个赌盘,我不参加了”
姚依蕾奇道:“为什么?”
阎肃两手一摊:“孙传芳胜败,全在咱们昆帅掌控之中,昆帅想让他赢,他便能赢,想让他输,他就得输,横竖都是你们两口子赢,我怎么赌?”
众人哈哈大笑,阎参谋长虽然是开玩笑,但说的也是事实,如今中原一带战斗力最强的当数江东护**,陈子锟的抉择,将会直接影响天下格局,只要把派一个师的兵往南京方向机动,孙传芳的后方就得大乱,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是,到底陈昆帅会支持哪一方,谁也不清楚
后花园内没有外人,姚依蕾索性直接问道:“老爷,你到底支持哪一边?”
陈子锟反问:“你们说我应该支持哪一边?”
阎肃道:“当然是支持赢的一边,咱们不是一直这么做的么”
陈子锟道:“那是以前实力不济的时候,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咱们家底子也有了,三万虎狼之师可是很重的砝码,搁在哪一边,哪一边就能赢,这是咱们的资本,但也是咱们的责任,马虎不得,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大帅的语气很严肃,众人也都收起了笑容,阎肃道:“我还是坚持中立态度,蒋介石送了一百万给我们,也是让我们保持中立罢了,咱们两头不得罪”
陈子锟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鉴冰撇撇嘴道:“首鼠两端,岂是英雄所为,要我说,北洋已经烂透了,这天下就像是唱大戏,台上的角儿一个个的嗓子都唱劈了,老百姓也听烦了,是该换一个戏班子的时候了”
姚依蕾道:“是这个理儿,北洋这帮人乱哄哄的你方唱罢我登场,没个意,不过南边的草台班子也未必唱得好,我听说他们是老毛子支持的,这要是换了个亲俄国的政府,岂不是越来越回去了”
众人都点头称是
忽然一直沉默的刘婷开口道:“我可以谈谈看法么?”
陈子锟道:“尽管说,又不是军事会议,别拘束”
刘婷道:“我认为,当下的南北战争,和此前的战争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北洋代表的是老牌的军绅体系,而广州政权代表的则是兴的资产阶级,而不是夫人说的俄国人利益”
到底是督办的机要秘,一出口就把人震着了,陈子锟道:“接着说,说说对局势的预测”
刘婷道:“北洋腐朽,穷兵黩武,连年征战,已经失去了全社会的支持,不管是上流社会的资本家,还是中产阶级,农民,小市民,都被军阀混战折磨的苦不堪言,而军阀也缺乏继续维持下去的法理依据和资金支持,贿选总统曹锟被冯玉祥软禁许久,从1924年底开始,这个国家就没有总统了,段祺瑞是临时执政而已,现在连临时执政也没有”
“还有,北洋各系征战多年,耗费巨万,国库早已空虚,军费占到收入的八成以上,财政上哪有这么多钱,外国人的贷款也不好借了,因为连抵押的东西都没有,北京方面任命擅长办外交的顾维钧做总理,打得不就是借洋人钱的念头么,没有钱就不能买军火,发军饷,就不能打胜仗,反观广州方面,有**的宣传和俄国的军事援助,有三民主义的意识形态,有打倒列强一致对外的口号,气势的雄壮,意义的颖,皆非辛亥革命可比,所以,南方必胜,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