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三个躬,是感谢你这些天來对我的忠告。”张松龄的腰仿佛上了发条一般,刚弹起來就又弯下去,“虽然我沒听你的话,却知道你出于一片好心。”
“我…”彭学文被他彻底折腾得沒脾气了,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回应,“好吧,好吧,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行了吧,克扣应该分给红胡子的战利品的主意是我出的,为的就是把你给引到这儿來! 不过,我可沒想摆什么鸿门宴,只是觉得有些话应该跟你说得更明白些,谁能想到周黑炭这厮现在攀上了高枝,什么事情都不肯再跟我商量。”
“攀上了高枝,攀上了谁家的高枝,。”张松龄终于不再给彭学文鞠躬了,皱紧眉头,大声追问,
“表面上是二战区北路军第二百一十一旅的孙兰峰,背地里,谁知道还有那只手伸了过來。”彭学文也终于不再卖关子,摇摇头,叹息着回应,(注1)
这句话并不完全属实,第二百一十一旅是傅作义的班底,也是眼下距离黑石寨最近的一支国民革命军主力,但是傅作义本人并不热衷于收编绿林队伍,二战区北路军司令部也不会轻易跟拆军统局的台,真正在在拆军统局台的是中统,并且做得非常肆无忌惮,然而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他并不想跟张松龄说得太清楚,毕竟后者现在已经加入了八路军游击队,属于军统今后的主要防范对象,
好在张松龄也沒有继续咬住这个话題不放,又想了想,低声问道:“黑狼帮已经被二战区北路军给收编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们军统局呢,就对这件事一点儿反应都沒有。”
“上头可能另有想法吧,谁知道呢。”彭学文叹了口气,回答声里隐隐带出几分无奈,“眼下周黑炭还在跟北路军的代表讨价还价,估计一时半会儿还答不成协议。”
“噢。”张松龄点点头,再度将目光投向了窗外,“怪不得周黑炭今天跟我说话时,底气那么足。”
“二百一十一旅的代表,就住在斜对面那栋小楼里,周黑炭指挥部也设在里边,随时都可以接受他们的指点。”彭学文走上前,对着不远处另外一座小楼指指点点,声音低沉而又冰冷,
窗外的夜色漆黑如墨,斜对面的小楼里,此刻却是灯火辉煌,几个身影在二露的窗口晃來晃去,对这边一点儿防备都沒有,或者说根本不屑一顾,如果在张松龄和彭学文两人的位置上架一杆步枪…….
算了,他们毕竟还是友军,用力摇了摇头,张松龄将突然涌入自己脑海的荒唐想法甩出体外,“二百一十一旅那边,许了周黑炭什么好处,。”
“应该是一个读力营的番号吧。”彭学文有点儿跟不上张松龄跳跃的思维,想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回答,“也许还加上一些其他条件,我不太清楚,他们完全把我排除在此事之外。”
“你们那边呢,黑石寨是你带人和周黑炭一道打下來的,照理儿,也是你近水楼台先得月才对。”张松龄略作斟酌,继续追问,
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起來,彭学文心里头就更觉得凉洼洼一片,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很是愤懑地回应,“察哈尔北路游击队司令,跟我一起,负责在黑石寨附近开辟敌后游击区。”
“就这些,。”张松龄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谓游击队司令,听起來名头响亮,实际上却非常不靠谱,手中有一个排的兵力,官衔就可以是司令,有一个连的兵力,也可以是司令,如果手头掌握了一个师,官衔还是司令,相应地位等级,完全靠当事人自己所掌握的实力而确定,与国民革命军的正规职位和军衔沒一点儿关系,至于军饷军粮,器械补给,恐怕大部分也要依靠自筹,国民政斧方面“爱莫能助”,
换句话说,彭学文的上司根本沒拿周黑炭当一盘菜,随便给了个游击队司令的名号,就将其给打发了,也难怪周黑炭毫不犹豫抛弃了军统局,转而接受了第二百一十一旅方面的拉拢,
“主要是渝城那边距离这里太远,局里头即便想多给周黑炭一些支持,也鞭长莫及。”尽管心里头对高层的决定很不满,彭学文依旧主动替军统局辩护,
“你呢,。”张松龄理解地点点头,然后继续追问,
“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专员,察北行政公署专员。”彭学文的回应里透着股子不耐烦,但更多的是懊恼,周黑炭不肯接受军统局伸出的橄榄枝,他这个所谓专员,就差不多成了光杆司令,无论心中有多少奇思妙想,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反而不如沒升官之前,当铁血锄歼团的团长舒服,至少,那时他想干点儿事情,能拉着上百号人跟自己一起动手,
“我只听周黑炭专员长,专员短的叫你,真的不知道你当了什么专员。”张松龄耸耸肩,笑着解释,
“那现在呢,知道了不,满意了不。”彭学文狠狠瞪了他一眼,悻然追问,
“对不起,是我让你受了牵连。”张松龄沒有直接回答,想了想,很郑重地向他表示歉意,
“与帮不帮你无关。”彭学文不想卖人情给他,摇头否认,“我还有别的任务,顶个专员的帽子,比较好办事儿,真的,你别拿这种眼光看着我,好像我就喜欢骗你似的。”
张松龄轻轻叹了口气,沒有接茬,彭学文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般,四下看了看,将声音压得极低,“你小子在二十六路时,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得罪人,此话怎讲,我一个小连副,无权无势的,能得罪什么人。”张松龄被问得一愣,皱着眉头回应,
“那就怪了。”彭学文低声沉吟,然后又迅速摇头,“算了,咱们不说这些了,你來之前,红胡子有沒有跟你提起过其他预案,我是说,如果周黑炭死活不肯撤离县城的话,你们游击队准备怎么办,。”
“周黑炭帮过游击队大忙,游击队不会眼睁睁看到他被人围攻,却袖手旁观。”张松龄想都沒想,非常坦诚地回答,随即,再度将话題引回自己身上,“你是不是觉得我可能得罪了哪个大人物才跑到草原上避祸的,或者说,你最近又听到了什么风声,。”
“沒有,我只是随便那么一问。”彭学文笑了笑,轻轻摇头,“周黑炭因为一个营长的职位就翻脸不认人,你倒好,放着正规军的中校不做,偏偏跑到红胡子麾下做什么队长,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算了,人各有志,沒法勉强,将來你自己不后悔就好。”
说罢,再不理睬张松龄,将头趴在窗户上看外边的夜景,
几颗流星恰巧从天空中划过,带着靓丽的焰尾,投向不可知的北方,
北方,寒风渐起,有狼在风中长嗥,“嗷,,呜呜,嗷呜呜,,嗷呜呜,。”,孤独而又苍凉,
注1:二战区北路军,傅作义部在抗战初期的番号,孙兰峰时任第二百一十一旅旅长,后任第三十一师师长,第三军军长,抗战后期从曰寇手中夺回了大片土地,1049年响应傅作义号召,在绥远率部起义,
第二章磨剑(八下)
第二章 磨剑 (八 下)
一时间,二人都失去的说话的欲望,只是扶着窗台,静静地听四野里的狼嗥,直到夜风将身体内的血液吹冷,才各自叹了口气,重新将窗子关好,
“我去找开水泡茶。”张松龄从桌边捡起一个包裹着厚厚茅草的黑陶茶壶,低声说道,
对方是怀着善意而來,他不想过于怠慢,彭学文却沒有继续在他这里逗留的心情,打了个哈欠,笑着回应,“不用了,伙房那边,估计早就沒人了,我回去休息了,你赶了好几天的路,也早点休息吧。”
“嗯。”张松龄的确已经疲惫不堪,从身体到精神都是,点点头,起身送彭学文下楼,
“如果我是你,会尽早离开这里。”一只脚已经迈下了楼梯,彭学文突然转过身,非常认真地告诫,“周黑炭现在已经被别人许下的好处迷了心窍,不再是原來你认识的那个周黑炭了,你留在这儿,除了陪着他一起等死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
“明天再跟他平心静气谈一谈,如果他不肯听,我再回去跟红胡子想别的办法。”张松龄犹豫了一下,低声回应,“你呢,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我还得等上头的指示。”彭学文咧了下嘴,脸上的表情好生无奈,“缴获的电台,周黑炭不肯让我带走,如果现在就离开的话,至少在路上那二十几天,我会跟后方完全失去联络。”
“噢。”张松龄理解地点头,由于姓格和人生阅历的差异,他与彭学文两个在很多方面都不太合得來,然而他却无法否认,对方跟他一样,做事都极其认真,至少,比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认真,
“早点睡吧,明天还说不定遇到什么事情呢,多积蓄点体力,就能多一分保障!”又低声叮嘱了一句,彭学文快步走下台阶,
“你,你刚才不是说,不是有话要跟我说清楚么。”张松龄追了半步,在背后轻呼,“否则,何必大老远把我折腾到这里來。”
“算了,原來有,现在沒了。”彭学文一脚高,一脚低,笑着回头,“你好自为之吧,这边看起來水浅,实际上却未必比其他地方清澈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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