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些星夜出逃的官员不是没有,可惜成功率太低,几乎等于零,被抓住后刑罚更残忍,死相更难看,收到驾帖的官员只要脑子没出问题,一般不会选择这种找死的办法。
杜嫣的感觉很灵敏。秦堪也预感到事情小不了,案子从锦衣卫转到东厂,可见有人在幕后运作,他对杜宏的底细很清楚,秦堪可以肯定这人必然清楚杜宏有个锦衣卫千户女婿,若yù置杜宏于死地,只有跟秦堪结过怨的东厂才能办到。
“相公。我爹他……是不是救不得了?”杜嫣眼睛哭得像两只红桃子,眼眶都肿起来了。
秦堪拍拍她的手,微笑道:“别瞎想。岳父一定没事的,他为人做官谨慎,出不了大纰漏。这次定是jiān人构陷,等他来了京师,相公保他周全。”
“真的保得我爹周全吗?”杜嫣抽噎着注视他:“相公莫欺我不懂官场,被厂卫拿下的人,有几个能得周全的?”
“你别忘了,相公我也是厂卫中人,厂卫有的手段,我也有,他们能变白为黑,我也能变黑为白。”
杜嫣闻言这才心头稍松。期待地盯着秦堪,泣道:“真的吗?相公你可不能骗我。”
“相公何时骗过你?论机谋,论手段,我何时吃过亏?我的岳父不是谁都能构陷欺负的。”秦堪笑得温和,笑容里却透出一股yīn森的意味。
杜嫣感激地瞧着秦堪。道:“爹对你一直瞧不顺眼,这回落了难,我还以为相公……你会袖手旁观或者将秦家撇清,没想到相公竟以德抱怨,愿为爹爹出力奔走,爹若有知。一定会对以前的行为羞愧的……”
秦堪义正严辞道:“娘子小觑我了,你爹瞧我不顺眼,我又何尝不祈祷你爹一头栽进茅房里呢?大家虽然彼此瞧不顺眼,但终究是一家人,家人落难,我怎能袖手旁观?男儿大丈夫怎能连这点胸襟气度都没有?”
顿了顿,秦堪又补充道:“此事过后,岳父得出生天,该瞧不顺眼还是瞧不顺眼,我也会一如往常般每晚焚香祷告,求老天让你爹上茅房的时候一脚踩空,这与救你爹出狱完全不相干,二者不相冲突……”
杜嫣眨巴着泪光盈盈的清澈大眼,怔怔许久,终于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一边笑一边狠狠地捶着他,薄嗔道:“你这张嘴怎么这么毒辣!挺好一件记你人情的事情,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全变了味道,非要我爹记你的恶不成么?”
秦堪叹道:“娘子,我这叫xìng情爽直,有一说一,你爹有我这么一位诚实的好女婿,实在应该拜祭杜家先祖,感谢杜家祖坟冒了青烟才是……安慰杜嫣的话很轻松,秦堪说得仿佛杜宏入狱只不过是小事一桩,挥挥手便能解决似的。
然而毕竟只是安慰,杜嫣不识其中利害,又对秦堪百分百完全信任,她的心情倒宽松了,秦堪的心情却愈发沉重起来。
人在东厂手里,想保杜宏周全谈何容易,苏州织造局背后站着内务府,直接负责江南丝绸贡品,油水丰足的衙门里,与其有关联的权势人物不知多少,浙江布政使司监管着整个浙江的府县大小事宜,与朝堂诸多大佬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杜宏想揭这个盖子,说句难听的话,根本是在找死,秦堪甚至很不厚道的怀疑,是不是岳母管他管得太死,不能纳妾也不敢喝花酒,以至于令岳父大人有了轻生的念头……
秦堪很佩服杜宏的一腔正气,同时也很鄙视这种炮筒子般直来直去的粗暴处事方法,不论为了正义还是利益,要想解决某件事情,yīn谋诡计才是王道,谋定而后动,凡事发动以前安排好退路,进可攻退可守,保全自己的前提下才能除掉敌人。
做人正直没什么不好,方式方法有待商榷,一道奏本看似伸张了人间正义,可惜事情不但没解决,反而激得敌人起了杀心,害妻儿为他担惊受怕,这样的男人只配打一辈子光棍,免得害了妻儿……杜宏还在被押解来京的路上,秦堪不得不开始为他活动。
刺客事件跟吏部马文升尚书结下了善缘,秦堪厚着脸皮以千户武官的身份向马府门房递了名帖,门房倒也客气,知道秦堪曾经护过自家老爷的xìng命,而且老爷对其颇为欣赏,甚至连从不让外人涉足半步的书房也让他进去过,门房自然乐意通传。
换了别的武官敢这样做,门房早就把名帖从门缝里扔出老远了,一个区区五品武官竟好意思恬着脸向当朝二品天官递名帖,脑子肯定被驴踢过。
马文升很客气地接待了秦堪,表情丝毫不见倨傲之气,也不摆当朝天官的架子,言语间不称官职,隐隐以长辈自居,令秦堪心中多少有些感激,当初保护马文升是职责所在,却想不到马文升领情若斯,委实是位忠厚长者。
秦堪在前堂没等多久,马文升便穿着常服从堂后屏风内走了出来,带着一脸和煦的笑容,脚步略显蹒跚老迈,却稳重厚实。
见秦堪起身给他施礼,马文升呵呵笑着制止了他:“免了免了,前些rì子老夫跟西涯先生念叨你呢,今rì你这后生倒登门了。”
听得马文升以“后生”称之,秦堪当然不会拒绝话里的亲密之意,急忙作揖道:“晚辈陋名能入当朝李阁老和马天官之耳,实是三生有幸。”
马文升眼睛眯了眯,打量秦堪的目光带着几分探询的意味。
“你跟旁人不同,说是读书人,做人做事没有半点儒家弟子的影子,却能写出《菜根谭》这部连博学鸿儒都无法写出的圣贤著作,写完了著作转过身又跟光禄寺卿扭打一起,丧尽儒家斯文,秦堪,老夫一生阅人无数,唯独对你却看不通透,越看越迷糊,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秦堪听得冷汗潸潸,金手指不是那么好开的,忽悠普通人或许没问题,可落在朝堂打滚数十年的马文升眼里,却如同穿了渔网丝袜般处处破绽,处处漏风。
见秦堪讷讷不能言,马文升哈哈一笑,很大方的放过了他。
“老夫不夸你写的《菜根谭》,倒想夸夸你创的五子棋,哈哈,是个好东西。”
秦堪小心翼翼道:“您老以前跟晚辈下五子棋的时候不是破口大骂此乃奇yín巧技,不上台面,而且好几回气得掀了棋盘么?今rì为何又改了口风?”
马文升捋须自得地一笑:“让老夫输得jīng光的玩意儿,当然上不得台面,不过老夫从别人那里找补回损失后,又觉得此物端的妙不可言……”
秦堪陪笑道:“谁这么倒霉被您大杀四方?”
“自然是西涯先生,与他下了十局,输得他连随身的玉佩都搭上了,后来听说他的老妻在内院用擀面杖打得他抱头鼠窜,害他好几天无法提笔写字,连奏章批蓝都只能让儿子代笔……”
秦堪眼皮跳了跳,强笑道:“您老该不会告诉他,这五子棋是晚辈所创吧?”
马文升老神在在道:“当然说了,不然你以为老夫为何和西涯先生说起你?秦堪啊,这几rì最好莫跟李东阳照面,据说他气得每rì在府里破口大骂,说你一个读书人不好好求功名,创这种奇yín巧技的东西,上不得台面,侮辱斯文,撺掇手下烧李府房子在前,创五子棋害他输光银子不说,还挨老妻的打骂,旧怨新仇算在一起,如今他对你的怨气颇深,你当小心提防……”
秦堪脸都绿了……真想长身而起,抽起身下的椅子朝着死老头儿的脑袋抡过去啊……晚上或半夜还有一更。。。求月票鼓励!!!RQ
第一百七十二章奔走求援(下)
两世为人,秦堪早已明白,跟老头儿打交道一定要小心谨慎,这种人活的年岁比他长,玩的阴谋诡计比他多,碰上一两个老得快进棺材还坑年轻后辈的缺德家伙,很可能会被他玩死,比如眼前这位马尚书。
用椅子抡马尚书的脑袋是不理智的,秦堪呆了半晌,苦笑拱手:“刚过完年马老大人便送晚辈如此厚重的大礼,实在感激莫名,看来老大人是想给晚辈过清明节了……”
马文升捋须哈哈大笑:“你这后生好不晓事,你以为李东阳是那么小气的人么?宰相肚里就算跑不了马,至少也撑得了船的……”
顿了顿,马文升笑道:“李东阳托老夫转告你,有闲暇时不妨去李府坐坐,他在老夫这里输掉的银子,必要在你这里找补回来,去时莫带礼物,带够本钱就好。”
秦堪楞了一下,接着心中对马文升真正生出感激之意。
老马原来是在提携他,能堂皇出入当朝李阁老府上与李东阳赌银子的,遍数天下文官武将,获此殊荣者能有几人?
身在官场,很多时候别人并不看你的官职大小,而是看你的资历,与李东阳赌博也是一种政治资本,这种资本甚至比官职更重要。
秦堪急忙起身朝马文升长长一揖:“多谢马老抬爱,晚辈铭记于心。”
马文升看着秦堪的目光充满了深意:“明年我便要向陛下告老,朝堂的事老夫也管不着了,不过你是东宫近臣,老夫不得不罗嗦几句,你终日伴驾之人,是我大明未来的国君,你当小心谨慎,勿使行差踏错,更勿使东宫殿下行差踏错,否则你罪莫大焉。”
秦堪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