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说,侯今春是卢家大船帮的宝贝,是财富,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才!
“侯帮主,我们是没有跑过船,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王正孝反唇相讥,质问着侯今春,“大帮主也没有跑过船,你就说大帮主屁都不懂?你以为你侯今春天下第一能,离了你这三钱甘草,咱这一锅药就炖不成了?”
“好好好,说得好……”侯今春将头一低,手臂伸向王正孝,“是我多管闲事,是我多管闲事……船帮离了谁,都能照样跑,也不缺我侯今春一个,对吧?那我现在就走,天大地大江湖大,我就不相信没有我侯今春吃一碗饭的地方了……”
侯今春说着,便大步朝院外走去……
“站住”
陈叫山一声断喝,侯今春猛地一怔,像打了桩似的,钉在原地了。
王正孝和船工们,都定定看着陈叫山……
在他们印象中,陈叫山本就生得面善,一看便是仁义人,且常常带着微笑说话,不时地还爱跟兄弟们开几句玩笑……
至于说陈叫山一路取湫,大破太极湾,击杀混天王,暗斗保安团,大败日本第一高手,敲打梁州万家人,这一切之一切,大家都未亲见亲历,并未感受到陈叫山的威严、厉害!
现在,陈叫山这一声断喝,似在空气中炸响了冲天雷,似一把大锤横空抡了一下,大家顿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威严,一种不容任何轻看、辩驳、质疑、逃避的雄气!
陈叫山走上前去,手搭在侯今春肩膀上,一扳,转而两只手都搭在了侯今春肩膀上,“侯帮主,我陈叫山不是糊涂虫,不是聋耳朵,我听得出来,你也是为咱船帮考虑的,也是出于好意……”
侯今春原本高高仰着头,看着天上棉絮一般的白云,陈叫山此话一出,侯今春便将头略略放下了些,转为看向院墙,看院墙上方伸过来的一枝白白的梨花,几只小蜜蜂,在花枝间绕来飞去……
“是的,除了过世的骆帮主,懂跑船,又懂造船的,就只有你侯帮主一人!”陈叫山双手一左一右,在侯今春两个肩膀上,重重地捏了一下,而后,收回了手,“在这样情况下,卢家大船帮不倚重你,还能倚重谁?”
侯今春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陈叫山,嘴巴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从跑船、造船、修船之专业性上来说,在座诸位,都是我的前辈,都是值得我陈叫山学习的!尤其是侯帮主,更值得我陈叫山好好学习!”陈叫山将手缓缓挥转了一圈,“试问,大家谁对卢家大船帮没有感情?尤其侯帮主你,恐怕你的感情最深吧?”
侯今春的嘴皮好似有些干,用舌头了,将头低下了……
“没错,天大地大江湖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侯帮主离了卢家大船帮,天底下哪里不能吃一碗饭?可是,我想问一句:侯帮主,你真能忍心舍弃我们,舍弃卢家大船帮,独自离去吗?你能平复自己的一颗心吗?你能看着骆帮主的在天之灵,为我们暗暗叹息,却又爱莫能助吗?”
现场的气氛不一样了,所有人,所有人都感觉出了一种珍惜之感,似乎大家现在能在一起,那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卢家大船帮若真的四分五裂了,衰败了,谁的心里能过得去?
王正孝走上前去,轻轻扯了一下侯今春的衣襟,尽管没说话,但侯今春也没有排斥,没有拧身,没有抬手去拨王正孝的手……
“大家都是为了船帮好,都希望今年桃花水,能跑好,跑出一个开门红!”陈叫山目光苍茫,望向天宇,“我深感重任在肩,很多事儿,却又不懂不明白……我不倚重你们,我能倚重于谁?”
“侯帮主,侯帮主,坐下来吧!我们好好商量商量榫口的事儿嘛……”
“侯帮主,你就消消气嘛,我们都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哩!”
“侯帮主,大帮主这么仗义,咱们不帮他,谁帮他?”
“是啊,侯帮主,咱坐下来好好商量嘛……帮人等于帮己……”
众人纷纷起身,来劝说着侯今春……
陈叫山端过一个木墩子,放在侯今春脚前,用袖子将上面的锯末和灰尘,擦了几擦,仍觉不够,又朝上吹了气,而后站直身子,“侯帮主,请坐”
...
第426章一张大网
受了陈叫山这般谦恭诚恳之礼遇,又有这么多船工师傅集体恳求,侯今春如何还能倨傲下去?
“侯帮主,依你之见,嵌板上的榫口,怎样处理方为最妥呢?”
待侯今春坐下后,陈叫山以一种平和,而礼贤下士的语气问着。--
所有船工师傅们,包括王正孝、陈叫山都站着,看着侯今春,等着侯今春的回答……
这无疑是另一形式的礼数起先是其余人都坐着,陈叫山站着讲话;现在,则是其余人都站着,侯今春坐着。
侯今春并不去接众人的目光,目光平视着,像是在看大家腿上是不是有灰尘一般。
“要么不上抓钉,要么……要么就少而精,上精钢好火的好抓钉!”
侯今春的声音很低,且嘴里仿佛咬着一块面团在说话,但此际船厂前院院坝很静,出奇的静,因而,大家都听清楚了……
王正孝蹲了下来,抓起侯今春起先踢走的那块三角形树皮,在地上随意地划拉着,而后一抬头,看向侯今春,“侯帮主,如果不上抓钉,现今的鸭艄子船,这么大的个头,会不会不牢靠?”
侯今春以鼻孔喷着一股气,但并非那种不屑而生气的叹息,轻轻摇了摇头说,“怎就不牢靠呢?以前的船,都不上抓钉,不是照样跑么?船跑得好,十根竹竿扎个捆,一样跑!跑不好呢,弄个金船银船,又咋样?”
起先那位给陈叫山让木墩子的老船工便说,“侯帮主,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上抓钉就跟吃补药一样,补药补不好,反倒把人补虚了?”
侯今春的心情,显然已经转好了,就像头顶的太阳一样,被一团云遮罩了一下,后又跳到云外了,“老李叔,是这么个理儿……”
侯今春也站了起来,望着老船工们一张张脸,一双双眼睛,充满沧桑,充满殷切期待,“这就跟人睡觉一样,越是弄张大床,宽床,有人睡着睡着还滚床下头呢!可弄一条板凳睡觉,把板凳还放到悬崖边边上,人就操心了,稳神了,睡得踏实稳当,还翻不下来……”
陈叫山觉着侯今春的话,说得有一定道理,想必侯今春是对现有的抓钉,不甚满意和放心,便说,“侯帮主,那你觉得精钢好火的抓钉,一艘鸭艄子上多少合适?”
“至多九颗钉!”侯今春回答得很干脆,很自信,“老话虽说,大船朽烂了,还有九十九颗钉,那都是句话而已!实际上,一艘鸭艄子,九颗钉足矣!就像老李叔说的,补药补不好,反倒把人补虚了,不如不补呢……”
陈叫山微微点点头,心下有了自己的想法既保留船厂上抓钉的方法,但又消除侯今春的顾虑,将二者结合起来!以每艘鸭艄子,上九颗精钢好抓钉为标准来弄……
于是,陈叫山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他觉得:既然自己是新手,那就多听听老师傅们的意见。
结果,老船工们纷纷表示支持,王正孝也不断夸赞着,“大帮主果然英明有决策,还是我们见识短浅啊……”
侯今春却直接不吭声,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算是默许了。
陈叫山很明白:这都是王正孝和老船工们会看眼色,会把握时机,会说奉承话,会巴结人,侯今春是直性子,不会看眼色,不会说奉承话而已……
但这又有什么呢?
奉承话谁都爱听,但说奉承话的人,或是发自内心,出于敬重,或是心有叵测,别有用心。
从不说奉承话的人,兴许是根本就不会说奉承话,兴许是心有怨气,以不说为对抗,又兴许,是性情使然,觉着奉承话好听,却不实在……
类如侯今春这种不会说奉承话,不愿意说奉承话,心底却对船帮有着很深的感情,既跑过船,又懂得造船细节的人,如果能摸准其性情,把控其脾气,其鲁直之中,倒也犹显可爱,不失为一好事!
“走,我们到后院去看看吧!”
陈叫山将手一挥,大步朝后院走去,王正孝、侯今春、所有的船工师傅,便都跟着陈叫山走了……
“看,帮主,这就是最新的鸭艄子……”
陈叫山顺着王正孝所指望去,见高高的厂房中,有三艘大船,并排而列,头尖若竹叶状,两边翻卷套合,船舱似穹庐之顶,船底支着一些木板,垫空了,四角又以锄头把粗细的麻绳拴系起来,一直拉吊、牵系至房角的木梁上……
王正孝介绍说,现如今航行于凌江之上的舟楫类型,为平头老鸦、鸭艄子和驳船、元宝四种。其舟楫的结构、吃水量与载重量均有差异,例如鸭艄子,长三十九尺至五十一尺之间,宽六尺九至九尺之间,吃水两尺半左右,最大载重可达三万斤!
陈叫山两臂抱胸前,默默听着,心中默默记着,思索着……
“这四种船相比较,哪一种相对跑得最快呢?”陈叫山适时地插问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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