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私纵了敌军将领,他故意隐瞒败绩,他宣称接连攻克了徐州、睢宁和宿迁,捷报频传。他手下的将领,却被朱屠户抓去了一个又一个。到底是谁在欺君,还不一目了然么?
“皇上,皇上息怒。小心,小心中了朱屠户的反间计…”明明已经将脱脱推到悬崖边上,朴不花却突然又做起了好人,主动替对方分辨起來,“报纸上的东西,未必可全信。那朱屠户向來诡计多端,跟脱脱两个长时间分不出胜负,难免会用一些盘外招数…”
“嗯,你倒是谨慎…”妥欢帖木儿看了朴不花一眼,心中杀机滚滚。“除了这份报纸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赶紧一起说给朕听…”
“都是,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东西…”朴不花吓得缩了缩粗粗的脖颈,小心翼翼地回应,“说黄河决口之后,一共淹死了百姓七十余万。此外,还有两百余万流离失所。脱脱不准他们向北方逃难,刘福通那边也无暇收拢他们,导致很多人活活饿死在泥水里。即便是当地的大户人家,最后逃到淮安的,也十不存一。”
“嗯…”妥欢帖木儿皱了皱眉头,不予置评。朝廷不管,刘福通也不管,真正敞开了收容灾民的,只有淮扬。这朱屠户,倒是懂得收买人心,连任何机会都不放过…
可他的粮食从哪來?扬州城六十多万张嘴,已经足够他焦头烂额了。如果黄泛区再逃过去百余万,莫非他朱屠户真的能炼辟谷丹不成?给每名黔首发一粒,就能令对方一整年不用吃饭?
“还有就是几场水战了。朱贼仗着船坚炮利,以淮河、洪泽湖、黄河为凭借,阻挡官军。他们自己在报纸上吹嘘,说是每一仗都大获全胜。但老奴以为,他们却有打肿脸充胖子之嫌…”
“垂死挣扎而已…”妥欢帖木儿冷笑。心中却明白,报纸上的文字,未必是单纯在胡吹大气。否则的话,也解释不清楚,朱贼手里,怎么会俘虏了那么多有名有姓的官军裨将。
“还有就是,红巾贼毛贵带领麾下兵马去了濠州。”朴不花想了想,继续补充。“与郭子兴、孙德崖等贼一道据河死守。将察罕帖木儿麾下的义兵也给挡在淮河北面…”
“这是应有之事,毛贵那贼向來以顾全大局闻名。朱屠户在淮安跟脱脱杀得难解难分,他当然要顶到濠州去,好让朱屠户沒有后顾之忧…”妥欢帖木儿想了想,苦笑着点头。
贼人们尚知道齐心协力,反观朝廷这边,当臣子的却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己这个皇上插手军务。这他奶奶的叫什么事情?枉你脱脱读了一肚子书,还被外边称为一代贤相。如果这样做都叫“贤”的话,曹操和王莽也可以被尊为圣人…
“还有一件事,老奴不知道是真是假…”朴不花又偷偷看了看妥欢帖木儿的脸色,继续低声补充。
“在哪,指出來给朕看…”妥欢帖木儿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声命令,“别耍心眼儿,否则朕饶不了你…”
“是,是…”朴不花连连点头,撅着屁股,将另外一份报纸挑出來,送到妥欢帖木儿眼前,“这,这上面说,有个叫王宣的淮贼,趁着脱脱和朱屠户打成一团,无暇他顾的功夫,偷偷,偷偷带领一万多喽啰,渡河北上,打下了安东。然后又沿着沐阳、海宁等地一路向北。沿途官库里的夏粮,都被他洗劫一空…”
第四章哈麻
“这,这群该死的狗贼…”妥欢帖木儿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不用问朱屠户从哪里变出來的粮食了,中书省东南那一片,夏粮刚好在五月份前后收割,再算上入库时间。红巾贼打上门去,连装粮食的袋子和牛车都不用准备,官府早已替他们准备好了。
“陛下息怒…”朴不花沒想到自己随便捅了脱脱一刀子,居然会让妥欢帖木儿也受了重伤,赶紧扑过去,用双臂将自家主子抱紧,“陛下息怒,这都是红巾贼的瞎话,未必属实…”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早已恭候在外的哈麻和雪雪两兄弟,赶紧也冲进來,跟朴不花一道搀扶住妥欢帖木儿。
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几个都沒什么根基,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全都依赖于妥欢帖木儿的信任。一旦妥欢帖木儿被气得驾崩,他们三个,就彻底成了丧家的野狗。谁见了不顺眼,都可以狠狠踢上几脚。
好在妥欢帖木儿自幼坎坷,吃过足够多的苦头,所以心脏也足够强大。短暂的眩晕过后,就慢慢又缓过了精神。将哈麻、雪雪兄弟一一推开,他咬着牙,盯着二人的眼睛质问,“你们,你们哥俩儿,莫非也是第一天听说红巾贼打到了中书省的消息?如果不是红巾贼自己在报纸上炫耀,你们,你们哥俩还准备瞒着,瞒着朕到什么时候?”
说着话,他觉得心中凄苦,不知不觉间,眼泪就流了满脸。
哈麻和雪雪见状,立刻跪倒在地,放声大哭,“陛下,陛下息怒。我们兄弟,我们兄弟两个真的不知道此事,真的不知道此事啊…那边,那边是益王的领地。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有权选择是否向朝廷上报。臣,臣等,从沒见到益王的奏折,也沒见到过他的告急文书。”
“沒见到告急文书?”妥欢帖木儿听了,心中的焦急感觉稍减。益王买奴是个老成持重的人,沒向朝廷发告急文书,说明他还有把握对付得來。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的告急文书被人偷偷扣下了,满朝文武谁都沒机会见到。
“在贼军沒进入中书省之前,即便打下了安东、海宁两州,也属于脱脱丞相的管辖范围。所以,可以当作是贼军的围魏救赵之计。”哈麻想了想,继续补充。
权力倾轧也要讲究一定技巧,不能打击面儿太广,眉毛胡子一把抓。所以像红巾军北渡黄河,而朝廷却不知情这种事情,最好全把责任推到脱脱和也先帖木儿兄弟俩头上,剩下的什么益王,什么枢密院事脱欢,什么宣慰副使释嘉纳,就全都可以主动忽略。
果然,当听闻此事又是脱脱的责任范围,妥欢帖木儿的眼神瞬间就变得无比冰冷。的确,临出征前,他曾经给了脱脱全权处理战事的许诺。可那并不意味着脱脱就可以在前线为所欲为。更不意味着任何事情,都不用向他请示汇报。“朴不花,帮朕拟一份圣旨。召脱脱速速回京师见朕,手中大军,交给哈麻代为执掌…”
“不可…”沒等朴不花答应,哈麻立刻紧紧抱住妥欢帖木儿的大腿,厉声劝阻,“陛下慎重。临阵换将乃是兵家之大忌。脱脱丞相与朱屠户两个激战正酣,臣带着圣旨去接替他,肯定会导致军心大乱。”
“嗯?”妥欢帖木儿沒想到哈麻居然不肯接受自己的任命,愣了愣,眼睛里涌起一团迷雾。
“若无陛下赏识提拔,就沒有臣的今天…”哈麻可不是脱脱,沒勇气放任妥欢帖木儿心里的疑团增大,立刻又磕了头,大声解释,“脱脱虽然骄横跋扈,但此刻从整体上來说,他还是在压着朱屠户打。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拿了圣旨去接替他领兵,名不正言不顺。此外,太不花、蛤蝲、贾鲁、李汉卿等,都是脱脱一手提拔起來的臂膀。万一他们结起伙來铤而走险,臣死固不足惜,可耽误了陛下之事,纵使臣到了九泉之下,也不敢合眼啊,陛下…”
“嗯那………”妥欢帖木儿鼻孔里喷出一股粗气,胸口上下起伏。拥兵自重,如果不懂得什么是拥兵自重,尽管去看脱脱…可叹自己将三十万精锐交给脱脱的时候,居然沒想过有朝一日,此人会对自己包藏祸心…
解决起來风险太大,但是任由脱脱像现在这样跋扈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儿…否则等哪天此人羽翼丰满,效当年燕帖木儿故事,自己就只有束手待毙的份了…
“皇上,臣素闻,打虎忌急…”哈麻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想了想,继续低声补充,“皇上如果真的下定了决心,要法办脱脱和也先帖木儿两兄弟,就只能先忍下这口恶气。然后派遣心腹,假借增援或者送粮饷辎重为名,进入平叛大军当中,摊薄脱脱的权力。然后再找一个合适理由,调脱脱回京师辅佐皇上处理朝政。只要他离开了那三十万大军,就是鱼儿到了沙滩上,皇上是炸了他也好,蒸了他也罢,皆可以随心所欲…”
“嗯………”妥欢帖木儿继续沉吟。哈麻的办法很妥当,只是需要自己先耐住性子,多等待一段时间。而在两军交战正酣的关头把脱脱换掉,也的确容易引起前线将士们的反弹。
想到这儿,他嘉许地看了哈麻一眼,笑着吩咐,“你起來说话,朕依你便是。”
“多谢陛下…”哈麻赶紧又给妥欢帖木儿磕了个头,从地上爬起來,弓着身子站到了一边。
“雪雪,你也起來…”妥欢帖木儿笑了笑,继续吩咐。“來人,给朕烧一壶奶茶过來,朕要跟哈麻、雪雪两兄弟,品茗夜谈…”
“谢陛下赐茶…”雪雪也打了个滚儿,站起身,看向自家哥哥哈麻的目光中充满了钦佩。
无论脱脱此番南征是胜是败,失宠已经是必然的事情。而赶走了脱脱和也先帖木儿之后,自己兄弟两个就可以分别取而代之。从此之后位极人臣,将那些曾经瞧不起自己兄弟俩的家伙统统踩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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