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盏的眉毛一挑,朱红嘴唇洁白牙齿间轻轻“嗤”地一声:“符家的人会潦倒那地步?真到了那地步,你也没机会拿黄金去换钱,肯定沦为阶下囚了。”
“话虽如此。”二妹轻声道,“但是我喜欢他这么说,挺安稳。一点一滴的安稳积累起来,我在他的身边就觉得特别轻松,觉得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用怕。”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到了餐厅。郭绍上来拜道:“臣拜见太后。”
符金盏故作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波澜不惊,口气好像就是一句听似好话、实则只是客气礼节的言语,“今天是家宴,就不必多礼了。”
郭绍又道:“谢太后。”
等宫女们上来佳肴,一个妇人专门把已经擦干净了泥土的酒坛拿上来……符二妹送的那坛葡萄酒,然后倒满了一只小小的琉璃壶。符金盏轻轻挥袖,她们就躬身屏退。
符金盏亲手拿起琉璃壶给他们斟酒,说道:“你们今天就当客人罢。”
符二妹笑道:“这一坛我专门放了糖,大姐尝尝好喝么?”
金盏端起琉璃杯,轻轻抿了一口,微笑道:“甜甜的,还是二妹的酒喝着最好。不过现在难得得尝。”
“确实是珍品。”郭绍跟着闲聊道,“不过我知道有一种专门喝珍贵好酒的杯子,琉璃杯浇灌一个高脚,下边一个平面作为杯底。”
符金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脸,轻声道:“那是什么形状,为何要做得那么奇怪?”
郭绍道:“据说上等的酒,开封后的时间、温度都要恰到好处;手指是热的,直接在杯子上会影响酒水的温度。所以要一个细腰专门用来握杯。”
符金盏轻轻掩嘴笑道:“想出那东西的人一定是个酒鬼,喝一口酒还能做得那么细致。”
“一定是个酒鬼。”郭绍微笑道,“当酒鬼觉得一件东西特别珍贵、特别喜欢的时候,自然会无所不用其极。喝的时候也颇为细致,轻轻抿一口,让舌苔充分尝到了酒水的味道,然后才舍得吞下去。”
他顿了顿又似有揶揄地拿眼看了符金盏一眼,柔声道:“最渴望的东西,当然要拿舌尖细细品尝,不是吗?”
符金盏从余光里注意了一下符二妹,只觉得的自己的脸颊发烫,偏偏不得不提心吊胆地作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着实有点难受;她顺着郭绍的意思稍微一想,连身子也滚烫起来,好像有一根鹅毛在她的身子上轻轻扫啊扫的,偏偏不轻不重,叫人有点心慌。
他说罢抿了一口气,面有陶醉。符二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夫君尝到了什么?”
“甜味似乎重了一点,和喝糖水差得不多。”郭绍无奈道,“不过香味还是挺好闻。”
符二妹忍不住笑了一声,片刻后又若有所思,转头欠了欠身,小声说道:“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夫君每次见了大姐就额外不同。”
符金盏心里微微一阵紧张,她拿眼看郭绍时,却见他的脸上也闪过一丝不自在。郭绍问道:“你的大姐毕竟是太后,我在太后面前当然不同了。”
二妹摇摇头,说道:“可能是我胡思乱想。”
符金盏留意观察二妹,发现她面露笑容,很快就继续谈笑,这才稍稍放心下来……郭绍也是,当着二妹的面露马脚作甚?
三人在安静的房间里,说说笑笑。符家姐妹的声音都特别好听,金盏的声音更是婉转,这间精致的饭厅里仿佛被注入灵魂,变得额外美妙。
郭绍不好意思在这等优雅的环境下大嚼,吃了个半饱。待宫女们收拾了餐桌,他们便继续闲聊商量下午的消遣。就在这时,符二妹脸上微微有些尴尬,走到金盏跟前附耳耳语了几句。
符金盏轻声道:“你去罢,知道在哪里的,之前不是在宫里住了一个多月么?”
二妹便不动声色地出去了,留下了郭绍和符金盏孤男寡女坐在桌子前面面相觑。郭绍忽然小声问道:“二妹做什么去了?”
符金盏道:“她告诉我身子不舒服。”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金勺子轻轻掀到了地上,“叮当”一声。饭厅没有别的人了,郭绍便起身去捡,符金盏也跟着起身,轻轻一提裙子,厚实的袄裙很容易提上去、露出了玉白小巧的脚踝和小腿上的一小片肌肤,另一只手也争着去捡,声音愈发温柔:“我来吧……”
第三百三十九章 以理服人
饭厅旁边的小屋里光线昏暗,连扇窗子都没有,里面放着一些桌子板凳、柜子上还隔着不少陶瓷器皿。符金盏把衣服拽下去稍稍整理了一下,她又麻利地把一缕掉落在脸颊的凌乱青丝轻轻向耳后一拢,回头看了一眼郭绍,脸颊一红,呼出一口气道:“你赶紧出去,我稍后便到。”
她说罢从门缝里看了一眼饭厅里的状况。
郭绍问道:“二妹还没回来?”
符金盏小声道:“她身体不舒服,通常会叫宫女送一些热水清洗身子,还会换小衣,得耽搁好一会儿。”她的脸色异样,“刚才太冲动了,真不该这样,我们……”
郭绍无言以对,拨开门闩,心里带着紧张,有点提心吊胆地溜出门。此时此景,竟然有种做小偷一般的感觉……他没做过窃贼,但想象一下大约就是这么个感受,随时担心被人逮住。
……等到符二妹返回时,郭绍和符金盏已经若无其事地坐在饭厅的凳子上,毫无迹象地谈论着。符二妹的目光从二人脸上扫过,似乎直觉有点什么不对。郭绍从余光里注意她的目光,觉得现在自己和符金盏好像没露什么马脚。
“上个月朝廷派了人去南平国,见了南平王(周朝封的名号)高保融。朝廷使者劝他纳土归降,他似乎不太愿意。”符金盏不动声色地说道。
佳节之时,本来没打算谈正事的,她却提起此事。郭绍觉得符金盏是故意掩盖刚才发生的事,看她的神色时,只觉得端庄从容。她不仅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而且一副不可亵渎的样子……若非郭绍刚刚才一亲芳泽,现在几乎都被唬住了。当下不得不佩服金盏的表现。
符金盏继续轻声说道:“南平国、吴越国这等地方,地狭人少,一向都用‘侍大’之策,哪国强就侍奉哪国。欲坐等中原一统之时,凭借事大的功劳和恭顺,纳土归降求得富贵。但它们现在还拿不准大势,让南平国急着献土,高保融不太情愿。”
郭绍也一本正经道:“太后所言极是。不过臣以为,吴越国的国策比较有连贯性,君臣形成的制度也更加正规;大周应该正视与吴越国的外交。南平国却没有长期稳靠的国策,甚至连国家都算不上,就是一股势力罢了……据臣所知,南平国割据地方以来,凭借交通要道、经常干劫掠各国使节财物这等事,又向所有国主称臣,在夹缝中四处讨好,算不得太恭顺。”
符金盏若有所思:“你一提醒,我倒想起淮南之战。吴越国是确实出兵攻打南唐,南平国却迟迟按兵不动,还多次谎报军情、实则出兵只是装腔作势没有什么实际的战绩。”
郭绍道:“正是,那高保融虽未南平王,实则头脑不太灵活……”郭绍指了指脑门,本来想说脑残、最终还算说得比较客气,“大小事都交给他的兄弟高保勖决策,高保勖似乎也不是什么太高明的人。臣以为,趁这次从东路攻打蜀国,可以顺便把南平国纳入版图。”
符金盏沉吟道:“如果能得到那片地方确是好事,荆南控额蜀国东路、在南唐国上游,实乃要冲之地。”
郭绍笑道:“兵不厌诈,南平国既然向大周称臣,太后可下旨借道攻蜀,大军一到就由不得他愿意不愿意。来年,照王朴进献的大略,从汉中、长江两路进攻蜀国,一举拿下蜀地……内侍省这阵子额外调拨了不少钱粮让我锻造甲胄,等拿下富庶的蜀国,臣定为太后获得更多的钱财。”
符二妹听他们说了一番国事,脸色有点迷糊,她不太了解这些事,听到这里便问:“夫君明年出征要多长时间?”
郭绍好言道:“肯定不能超过三个月,不用计算,我也知道朝廷国库现在也没实力再支撑几万精锐长期作战,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就意味着进攻失败。”
符金盏问道:“郭将军需要多少人马?”
郭绍道:“向拱手里有两万镇兵在凤州、固镇,调侍卫司一厢兵马过去,向拱兵力达到四万;攻打北路。我需要两万步骑,沿长江逆流而上打东川。”
“郭将军只要两万人?”符金盏道。
郭绍道:“人太多了会增加后勤负担,那边的路很难走。我需要精锐两万,最精锐最有战斗力的那部分人马,还是用虎贲军一厢加上控鹤军精兵一部。”
……战争有风险,无论对哪一方。周军的危险不是来源于蜀国,蜀军不可能反攻周朝;而是来源于国内。久战不下表现出疲软的武力、大量消耗国库和民力资源引起的矛盾,会让郭绍受到轻重无法预料的反噬。
这些问题,他自然在动兵之前就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郭绍和二妹在宫里逗留了半天,当天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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