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腾还在重建仪卫营,领命退下,韩孺子回书房继续处理政务,身边只留两名太监和中书舍人赵若素。
韩孺子有点心神不宁,看过几分公文之后,向赵若素问道:“关于和亲,赵大人有何看法?”
赵若素是个严谨的人,想了一会,说:“陛下可否说得细致一些,和亲的哪方面?”
“平晋公主并非宗室后人,大单于送来的也不是亲孙女,两者会有关系吗?”
“或许有一点关系,但微臣以为,这不是大单于的主要目的。”
“嗯。”韩孺子等着听赵若素的分析。
赵若素却是个慢性子,又想了一会,“大单于的目的,微臣猜不出来,况且和亲已成,匈奴人很快就会退至关外,大单于的想法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崔家。”韩孺子想到了,“朕还能做什么?崔宏已是太傅与大将军,朝廷没有品级更高的官位了,总不能让他做宰相吧?”
“宰相乃众官之首,层层递进,已成定规,崔太傅久在军旅,显然对宰相之位并无兴趣,陛下想让崔太傅安心,只有两个途径。”
“说。”
“崔太傅尚有一子一孙,他本人的官爵太高,无法再提,可以按惯例荫封子孙。”
“嗯,这个可行。”韩孺子早有封赏崔腾之意,觉得此事并不难办,崔腾又的确立过功劳,外人说不出什么。
“二是……”赵若素却不说下去了。
君臣二人还没有达成互信,赵若素说话不能不小心,韩孺子只好先行赦免:“赵大人但讲无妨,朕绝不怪罪。”
“如果陛下早生嫡子,崔家自然踏实。”
韩孺子苦笑,皇帝明明拥有天下守卫最为森严的宫室,结果不仅得不到该有的安全,连个人生活都无法隐藏,不知有多少人“关心”嫡子问题。
说起嫡子,韩孺子想到了母亲,一想到母亲,他一下子想起更多的事情,“负责和亲事宜的是哪位大臣?”
“礼部的元尚书。”
“他是前些天从京城来的。”韩孺子记得很清楚,礼部尚书元九鼎是京城来的十几拨使者之一,官职最高,所以留下来主持朝会,现在想来,和亲一事肯定也是他负责。
“嘿,礼部真是很擅长讨好宫里的人。”韩孺子冷笑道,元九鼎当初就是最早投向上官太后的大臣之一,如今他又走老路,开始讨好王美人了。
赵若素后退,跪地不语。
赵若素有杨奉的智慧,也有刘介的刚直谨慎,韩孺子对后者不是特别喜欢,但还是笑道:“朕不该无故乱猜,赵大人请起,朕不会泄露此间之语,更不会追究某人。”
韩孺子当然不会追查,如果最后真的证明母亲暗中干预了和亲,他更难办。
纳妃一事起码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伤害到任何人,韩孺子宁愿保持糊涂。
可接下来的时间里,他还是心神不宁,赵若素三十几岁,毕竟老到些,说:“微臣已经看过,今天的公文没有急件,陛下若觉倦怠,可早些休息,以身体为重。”
新婚之人,怎么能一整天不相见呢?
韩孺子笑着摇摇头,继续看公文,直到再也看不下去,才起身离去,但是留下命令,如果东海王那边有新消息,立刻转告他,不可耽误。
皇帝居住的小院里还残留着许多喜庆色彩,人却不多,与赵若素一块回晋城的泥鳅,正在院子里兴高采烈地与金垂朵的丫环聊天,介绍自己的新名字“晁鲸”。
如果早看到这名丫环,韩孺子当时就会猜出真相,可昨天的成亲仪式他没怎么参与,根本注意不到丫环。
“我就知道。”丫环在匈奴人那边待了一阵,更不讲礼节,看着皇帝不停地笑。
“你叫蜻蜓?”韩孺子问。
“呵呵,陛下还记得我呀。”
“当然记得。”韩孺子微笑道,“你为什么还穿匈奴人的衣裳?没人给你新衣吗?”
“过几天就走了,换来换去太麻烦。”
“走?”韩孺子很惊讶,因为蜻蜓所谓的“走”显然不是回京。
蜻蜓捂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向皇帝直摇头。
“我终归是匈奴人。”金垂朵不知何时走到了门口。
第三百五十七章 胆大包天的车骑将军
中司监刘介没料到自己与车骑将军邓粹的关系这么好。
身为皇帝的近臣,刘介到哪都会受到礼遇,对谄媚之徒早已司空见惯,可是没有一个人像邓粹这样,既热情又随意,不只有自下而上的奉承,更有多年相交才能培养出来的亲密无间。
邓粹曾经下令,非得是皇帝本人叩关,而且经他认可之后,才能开门放行,这是一句狠话,执行得没有那么严格,一听说是中司监亲来传旨,关卡很快放行。半路上,邓粹亲率众多将领前来迎接,一路上旗帜招展、酒宴丰盛,人还没到营地,刘介等人已经醉得东倒西歪。
刘介一点都不笨,很快就明白过来,邓粹这是做给楚军将领看的,年轻的车骑将军威望不足,全靠着狐假虎威,才能统率如此庞大的一支楚军。
刘介就是“老虎”从远处伸过来的一只利爪,邓粹要好好利用,刘介也只能好好配合,但是打心眼里不太喜欢这种不同寻常的做法。
邓粹已经将辽东收复得差不多,匈奴人和扶余国人逃得无影无踪,所以他就势宣布停战。
“我等的就是这个。”邓粹拍拍身边刘介的肩膀,将他当成皇帝与圣旨的象征,“来得非常及时,可以说是正正好好。”邓粹向厅内的众将眨了一下眼睛,引来一片大笑,“陛下神机妙算,一切都在陛下的预料之中!”
于是邓粹东征的做法,更像是皇帝亲自授意的妙计了,就连邓粹之前的拒绝停战,也像是他与皇帝给匈奴人演的一出双簧戏。
刘介没办法,只能微笑着点头,心里却觉得柴悦那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将,邓粹则是投机取巧,外加一点运气,回去之后一定要提醒皇帝,此人不可重用。
邓粹不在乎太监心里想什么,几杯酒下肚,开始跟刘介称兄道弟,甚至敢开几句隐讳的玩笑。
等到刘介快要忍受不下去,邓粹也醉得迷迷糊糊,兀自抓住中司监的一只胳膊不放。
车骑将军人虽豪爽,酒量却是一般,众将对此都有了解,因此陆续告退,刘介几次要走,却都无法脱身。
大厅里没剩下多少人,邓粹突然一个激灵,猛地坐直,好像大梦初醒,茫然地看着刘介,“我刚才睡着了?”
刘介笑着点点头,顺势推开邓粹的手,准备告辞回去休息,明天一早他就要回去向皇帝复命。
“刘公明天就要回去了吧?”
“是啊,皇命在身,不敢久留。”
“对对,陛下还等着回信呢。”邓粹用醉酒者特有的凶狠目光盯着中司监,“刘公回去,能帮我给陛下带句话吗?”
“当然。”刘介保持微笑,大厅里一名军官正带着数名士兵收拾酒席,他得给车骑将军留足面子,谁让现在是非常时期呢?
邓粹抬高了声音,“谢谢,太感谢了,刘公就是……”邓粹比划了几下,没想出合适的词,接着道:“请刘公转告陛下,不要再等了。”
“不要再等什么?”刘介一头雾水。
“陛下原先只有一位皇后,现在娶了匈奴公主,反正一个也是娶,两个也是娶,多多益善,起码凑足三宫六院……”
“邓将军,你究竟想说什么?”刘介必须问个明白。
“我妹妹。”
“嗯……”
“陛下心里清楚,刘公只需对陛下提起我妹妹就行了,一点就透,陛下明白我的意思。”邓粹又向中司监眨了一下眼睛。
刘介对此非常怀疑,他记得清清楚楚,邓粹在晋城与皇帝总共没见过几次面,而且那正是晋城局势最危急的时候,皇帝哪有心情想着别人的妹妹?
但他只是微笑,邓粹故意说得含糊,他也采取同样的策略。
“刘公千万别忘了,要不要我写下来?”
“不用,我一定记着就是。”刘介愿意代传这句话,因为他知道皇帝不喜女色,邓粹推荐自己的妹妹,只会惹来厌恶。
刘介终于能够告辞,在外人看来,中司监与车骑将军的交情真是不一般,军官笑嘻嘻地讨好道:“将军家里要出贵妃了,可喜可贺。”
邓粹却冷脸哼了一声,“走着瞧。”
军官吓了一跳,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车骑将军。
邓粹其实是自言自语,“崔家在宫里有人,邓家也得有,冠军侯的儿子在宫里待了几个月,真相……”邓粹看向军官,“你在偷听我说话?”
军官吓得脸色都变了,邓粹却哈哈大笑,“开个玩笑,来,扶我起身,我的屁股好像粘在椅子上了。”
刘介在路上走得慢,辽东停战的消息早已由驿兵快马加鞭送回关内。
邓粹每天不是喝酒,就是骑马到各处军营里巡查,发布一些莫名其妙的命令,仅仅因为看着不顺眼,就让一营士兵将一片树林全给铲倒,总之就是不让楚军闲下来。
停战数日之后,邓粹召集各营的主要将领议事。
众人还以为又要举办酒宴,高高兴兴地来了,结果到了之后发现议事厅前刀枪林立,车骑将军似乎真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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