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想起来,真是二十年如一梦。
而霍家的梦,又有多久才会醒呢?
……
杜延年前脚离开了御史府,有人后脚也来到了此处,坐到了仅次于于定国的位置上。
却是因为弹劾杜延年有功,又被丞相丙吉举荐为御史中丞的魏相,上个月还是廷尉诏狱囚徒,如今却又复为比二千石,真是升得飞快,很符合魏相这一生骤然起落的风格。
让人好笑的是,这项任命,霍家伯侄居然很支持!让丙吉的举荐送入温室殿,又让皇帝批阅了一个“可”字。
霍禹霍山的理由只有一个:魏相当初是因弹劾任弘而入狱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
其对政治的愚钝不敏感,可见一斑。
然而,魏相在御史府众人窃窃私语和讥讽的目光中进入厅堂后,却开始书写他复出后的第二封奏疏。
出狱后第一炮打倒了杜延年,那是杜延年自己的恳求。
而第二炮,却是魏相想做很久的事,而权衡形势,时机已经成熟了!
“臣御史中丞魏相稽首再拜言!”
“《春秋》讥世卿,恶宋三世为大夫及鲁季孙之专权,皆危乱国家。自后元以来,禄去王室,政由冢宰。”
“今光死,子霍禹复为左将军,兄子霍山秉枢机,昆弟、诸婿据权势,掌兵权,光夫人显及诸女皆通籍长信宫,或夜诏门出入,骄奢放纵,恐寝不制。”
“宜有以损夺其权,破散阴谋,以固万世之基,全功臣之世!”
……
随着日子进入六月盛夏,长安的水温,已经在慢慢变热,再加把火,就能沸腾!
而就在长安朝堂产生微妙变化的同时,任弘却也进了一次未央宫,向天子禀报了大将军墓的中期进度,而出来的时候,心里骂骂咧咧。
“这什么馊主意?”
却是刘病已的那个故交,自认为看透皇帝与任弘计划的戴长乐又出主意了。
他以为擒拿霍氏的时机已到,纵观关中驻军,多是霍氏党羽,唯独陇西属国赵汉儿不然,应该发一道密诏,让赵汉儿将陇西属国休屠匈奴兵入京勤王……
猪队友两边都有啊。
非要西凉军入京你才舒服是吧?
任弘看得出来,刘询这次是彻底看清戴长乐的愚蠢了,只是出于某种考虑,故意问了任弘意见。
任弘是坚决反对的,进言道:“征伐于天子出,名正言顺,天下大义也。如今缓图,乃是望霍氏醒悟而长安免刀兵之灾,以全大将军功臣之世,勿损身后之名。”
“而若到不得已之时,茂陵八千徒兵,可效秦末章邯之事,何必胡兵相助?徒使匈奴笑我。”
大汉和匈奴相爱相杀,对彼此的八卦是很上心的,比如巫蛊之祸,几年年后汉使去匈奴,大单于就让卫律不怀好意地问使者:“大汉自诩礼义国也,以孝治天下。但贰师将军说,前太子发兵,以子反父,何也?”
真是灵魂拷问,好在汉使不虚,反怼回去,说这是丞相和卫太子之间的争斗,子弄父兵而已,怎么能跟你们大匈奴冒顿单于乱箭射死他爹头曼相提并论呢?
总之,这场内部政斗,别说外国势力,属国兵休屠人也坚决不能掺和进来。大汉不是大唐,这坏头,不能开。
任弘又奏:“兵法言,以正合,以奇胜,茂陵之徒为正,至于擒贼擒王之奇计,必如鸷鸟之疾击,一二壮士可为之!”
正好,六月中,得到天子允许后,他所说的“一二壮士”也已经到齐了,都是必须百分百信得过的人。
已早早封义成侯的甘延寿是其一,只可惜大将军出殡那天没用上。而另一位,则是从西域风尘仆仆,带着几个亲信归来的关内侯韩敢当!
韩敢当扮作普通的驿使进入任弘做谋划的大本营,右扶风武功县,任弘来此见他,屏退众人后便拍着韩敢当的肩膀,打开天窗说亮话。
“飞龙,可知陛下密诏你回来所为何事?”
韩敢当是有所准备的,说道:“大半年前,将军离开西域时,让我要多想。”
他挠了挠头:“我脑子笨,但想了很久,也算有点眉目了。”
“哦,你想到了什么?”任弘倒是想看看这憨憨能想多远。
韩敢当满脸认真,他也是琢磨过眼下局势的,再加上这一路对长安近况的了解,猜出肯定要干一票大的,可别小看他,他也是跟傅介子刺杀过楼兰王的,对这路数熟得很。
“我想起将军跟我说过的魏公子无忌窃符救赵的故事。”
“虽然没有如姬,但我带了长安人万章回来,他当初能在众目睽睽,盗走我的印而不被人察觉!”
鸡鸣狗盗之徒,眼下正好派上大用。
“还有,朱亥袖藏四十斤铁椎,椎杀晋鄙。”
韩敢当说话有些喘大气:“我没有朱亥那种气力,但是……二十斤却行!”
他一掀开衣裳,露出了里面藏着的黑漆漆一大家伙,却是重二十余汉斤的小铁椎!
平素大嗓门的工具人老韩,此刻极其小声,但眼睛却格外亮堂。
“朱亥之事,吾能为之!”
第445章 我把你当兄弟
大司马张安世看着下朝时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塞到自己马车中的东西,陷入了沉思。
粗糙皂色布袋封装,里面是长一尺二寸的简牍,这不是一般的投书,而是张安世再熟悉不过的“封事奏疏“。
作为名义上的中朝第一人,大司马车骑将军张安世是有实权的,与奉车都尉霍山共尚书事。
这是有先例的,昭帝初立,大将军霍光柄政,与金日磾、上官桀共领尚书事,只是后来霍光将政敌一一干掉,权力集中到一人手中。一般来说,吏民奏疏分正副两份,霍光时,领尚书者先发副封,所言不善,屏去不奏。
眼下,则是张安世与霍山共观副封,二人合议,决定这是大事还是小事,是否要上报给天子决策。
所以不管谁上疏,都逃不过霍家人的眼睛。
除非是不合程序的私投。
张安世素来谨慎,没敢打开,直到回了家,屏退所有人后,才躲在密室里缓缓舒展,里面的内容差点将他吓死。
却是御史中丞魏相将霍氏比喻成鲁之季孙,欲危乱国家。
什么“自后元以来,禄去王室,政由冢宰”,然后还弹劾了霍夫人和诸子女的僭越行为,认为应该稍夺其权。
这魏相不要命了?
不过仔细想想,已经两次进入廷尉诏狱的魏相,确实是个硬骨头,什么都敢说,确实是不怕再进第三回 ,这次或许便是他不愿为霍氏察觉,故想通过张安世,密奏上疏。
“不对!”
但张安世一皱眉,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魏相做御史中丞,是由丞相丙吉所举荐,丞相也有上疏之权,为何就不借丙吉之力呢?
退一万步说,即便魏相觉得丙吉也是霍氏故吏,不信任这位新丞相,但听说魏相在牢狱中时,与梁丘贺为友,又一同出狱为官。已是博士的梁丘贺近来颇受天子信赖,加给事中之衔,常被召入省中,天子与其问对《易》,探讨枯燥的学术问题。
若是魏相要上疏,通过梁丘贺进密奏,无疑是最方便的。
可现在,这份根本不必经张安世手就能抵达皇帝面前的密奏,却偏偏摆在他面前。
张安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或许这是故意投至老夫车上,想要试探我的态度。”
会是霍家人故意为之么?但张安世旋即就乐了,自己的亲家们,哪会这么聪慧。
那便只剩下一个可能:天子自为之!
皇帝刘询或已看过此奏疏,却故意让人再投至张安世手中——也许就是自家儿子张彭祖投的,只可惜张安世找不到他影子。
天子此举,就是想看看张安世会如何选择。
偷偷告知霍氏、将这奏疏匿下,还是将其送入未央省中!
此策绝妙的是,即便张安世向霍氏告密,霍氏也只会盯着魏相报复,让此人倒霉。
匿下亦无意义,只会让天子记恨,将张氏与霍氏划到同一阵营。
“还是到这一天了。”
张安世不由回想起,当初大将军逼迫他在上官桀、桑弘羊和霍氏之间站队时,用的是类似的手段啊——将杜延年举咎二人与燕王谋反的信,送给张安世过目,笑着问他
“子孺以为这是真,是假?”
回忆过往,张安世打了个寒颤,他知道,决定张氏未来十年兴亡的时刻,又到了。他想起自己得到“大司马”之衔后,诚惶诚恐多次拜辞,皇帝却不允许,不但连儿子张彭祖等也加官进爵,还直夸他为“今之灌将军”是什么意思了。
“如此手段。”
张安世只感慨道:“陛下不愧是大将军之婿,也是他的好‘弟子’啊!”
……
当次日,那份魏相对霍氏开炮的奏疏兜兜转转,再度回到刘询手中时,张安世的态度,已经十分明了了。
张安世猜的没错,魏相确实是通过梁丘贺上疏,而刘询又故意让这奏疏在外面流转了一圈。
没有人乐意整日处于权臣的操持之下,刘询对霍氏已经极尽恩宠,又是给大将军崇厚的身后名,又是让才能平平的霍氏子侄女婿列于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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