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物?”
呼韩邪看着人头大小石像,匈奴人崇拜的神灵众多,以祁连神为首,其次是先祖、大地山川、鬼神,过去在河西的休屠部还以金人祭天,但这神像却是呼韩邪从未见过的。
奴隶们哆哆嗦嗦,说这是“佛”。
等回到毡帐后,左大且渠说他知道这神灵的事。
“是从右地传来,乃西域所拜之神。”
匈奴广袤,其中有不少从西域迁来的人口,比如呼韩邪的妻家乌禅幕部,还是沦为种族奴隶的阿恶国人,他们加入匈奴大部落联盟后,也带来了自己的信仰和崇拜,不足为奇。
“有一大夏人自称弥兰陀沙门,正行走各地,每至一处便替诸长管教奴隶,说是弘扬佛法,离开时留下佛像。说来也奇,那些奴隶拜过佛像后,便老实了很多。”
佛法教义对匈奴上层毫无吸引力,对底层奴隶,以及挣扎在饥荒线的牧民来说,却是心灵鸡汤——此生注定无望,唯求来世。再加上那罽宾小沙门弥兰陀自己就做过奴隶,佛法遂在奴隶群里中立了足,他们那简陋的食物,多符合佛门五戒啊。
呼韩邪并未太关心这“佛法”,也不知那弥兰陀在匈奴徒步传教走到了何处,只继续匆匆北上,抵达了匈奴的祭天圣地茏城,虚闾权渠单于已移营至此,为五月份的大会茏城做准备。
虽名曰城,其实只是一圈围绕祭天地的大帐,祭祀的地方位于山顶,山脚下堆石块以造坛,并常于其上丛立柳枝,虽然离五月还早,但已经有一些部落抵达了这儿,供奉马牛羊的牺牲,绕其周匝数圈,祭天神地祗,祈愿民众幸福、牲畜兴旺、病魔远离等,而后通常进行赛马、角抵等以娱众神。
最初的茏城位置偏南,被卫青烧毁,成就了他的威名,此如今移至漠北,元霆年的战争里,三路汉军皆不曾至。
匈奴人将那视为祁连神和祖先保佑,祭祀更加勤奋,甚至用上了人牲。
等呼韩邪进入大单于金帐时,发现他的异母兄长,被父亲封为“左谷蠡王”,重新征服丁零的呼屠吾斯(郅支)也在里面,正畅饮说笑,反倒是刑未央和呼韩邪进来后,欢声笑语便停止了。
郅支看着呼韩邪,目光不善,过去兄弟二人竞争之余还算和睦,但随着虚闾权渠单于立,战功卓著的郅支却没得到左贤王的位置,心中是略有不满的。
虚闾权渠单于四旬上下年纪,头戴绿松石镶嵌的单于鹰冠——他不但继承了异母兄的大单于之位,连带他的诸多阏氏也一并收下。
单于对素来多智的儿子呼韩邪十分欣赏,这次呼韩邪主动请求跟着刑未央去汉朝打探虚实,更是需要勇气,毕竟两边相互扣留使者是常事。
大单于拍着手让他们入席:“我就知道,郝宿王和左贤王一定能带回好消息!”
虚闾权渠单于刚得知汉朝撤了塞外受降城之兵,以为这是二人的功劳。
郝宿王刑未央有些忐忑,倒是呼韩邪机智,先吹嘘了一通他们入汉取得的成果,诸如汉朝主动撤走外城之兵,改年号为“竟宁”,意为边境安宁,应是诚心偃兵。
末了,才由刑未央结结巴巴地提了汉朝拒绝和亲,想要和平,只有一个条件:大单于明年入朝称藩。
虚闾权渠单于的脸,一下子就垮了。
漠北之战后,汉朝自以为战胜了匈奴,就屡屡试图让单于臣服,汉武帝曾亲至朔方巡边,勒兵十八万骑,而使使者告知单于,让他早早南面向汉称臣、子……
匈奴想跟汉继续做兄弟,大不了汉为兄匈奴为弟,可汉朝却想做匈奴的父亲!
这显然没法谈,但当时汉已灭两越,吞并朝鲜,又西通月氏、大夏,以翁主妻乌孙王,以分匈奴西方之援。乌维单于自知不敌,只能卑辞好言请求和亲,假意说要遣左贤王入质于汉,过了两年又说不需要左贤王去了,他自己亲自入汉见天子,结为兄弟。
然而又拖了几年匈奴缓过气来,就再度入塞为寇,和谈遂告吹。
和乌维单于一样,虚闾权渠单于也只是想与汉虚与委蛇,休养士马,习射猎,为此送个公主去汉朝和亲是值得的,但若要他当真称臣?绝不可能!
还不等大单于发飙,左谷蠡王郅支便勃然色变,将案几一掀,怒骂道:“胡之俗,本上气力而下服役,以马上战斗为国,故有威名于百蛮。汉虽强,犹不能兼并匈奴,郝宿王,你奈何要乱先古之制,想让胡臣事于汉,卑辱先单于,为诸国所笑!如此就算求得一时安定,胡往后如何号令百蛮?”
刑未央无言以对,在对汉关系上,匈奴内部出现了分裂,他和右贤王、左贤王呼韩邪都力主对汉妥协求和,郅支和左大且渠则态度强硬,不顾汉强而匈奴弱,一味要斗争到底,翻译成汉话就是:“大匈奴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不称臣,贤王守国门,单于死茏城!”
虚闾权渠单于本已被刑未央等说服,希望和谈,可现在见与汉谈不拢,态度又偏向了郅支,虽然匈奴主动出击、西域角逐都输了,可若能引诱汉军深入,或许有打翻身仗的机会。
呼韩邪却下拜道:“大单于,强弱有时,今汉方盛,乌孙城郭诸国皆为臣妾。自先单于以来,匈奴日削,二十年了!二十年来,再没能打过一场胜仗,屡战屡败,又尽失西域,属邦叛离。儿南下入汉,窥见汉人兵马雄壮,城郭富庶,匈奴没气力打仗,但汉人却有!一旦再度交战,虽倔强一时,也难以与汉抗衡。”
郅支立刻呵斥道:“左贤王的意思是,要答应汉人要求,让大单于南下,去向那年轻的汉皇帝称臣?”
只要呼韩邪敢点头,这个软弱的单于之子就会被匈奴诸王唾弃,失去拥戴。
“不!”
呼韩邪道:“两国和谈与西域胡商做买卖一样,都是讨价还价,来回几次才能完成交易,大单于不妨效仿乌维单于,佯许入汉,只以要留在漠北约束二十四长为理由,先遣质子南下。”
和谈还是抗争,两条路线决定了匈奴未来的国运,也决定了他和郅支的命运,呼韩邪没有异母兄的骁勇善战,为了坐稳左贤王之位,只能在另一条道上,赌一赌!
“左贤王稽侯珊,明年愿代大单于入汉为质!换取漠北十年喘息安定!”
……
竟宁元年春二月,刚忙活完春耕事宜,便匆匆跑到京兆铁官工坊巡视工作的大司农任弘,本准备好好秀一秀他那其实少得可怜的钢铁冶炼知识,可等他看到眼前一幕时,却久久未言。
因为面前正冒着烟的十三座椭圆形的炼铁炉子,就是他想让铁官推行的“高炉”。
这下尴尬了,原来关中较河西边塞先进,也就是这一两年间,一些铁官坊居然已经用小高炉炼铁了啊,谁发明的!
任弘只能收起之前准备的稿子,在肚子里重新起草腹稿,搜肠刮肚,看还有什么是自己这位领导能“莅临指导”铁官们的,是东汉才出现的水排鼓橐?还是宋朝才会有的焦炭炼铁?总得说点什么吧,否则太没面子了。
一大群官吏匠人就这样众星捧月,沉默地陪伴大司马立着,伴随着铁官奴将木炭一点点送入高炉,又驱赶驴子以畜力拉橐鼓风,周围热量开始增加。
连大司马的额头都不禁流下了汗,也不知是激动还是脑壳疼,他们虽站得老远,却依然能感受到那十三座铁炉中,磅礴涌动的力量。
这力量是铁。
这力量是钢!
……
PS:昨晚回来太晚睡着了,不好意思,这章补昨天的,下一章在傍晚。
第472章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京兆尹铁官有二,一个在东边的郑县,一个在长安东南的蓝田县。产铁的蓝田县作为京畿最大的铁工坊,基本承担了皇室用铁需求,而这趟蓝田铁官之行,让任弘全面认识了大汉的冶铁技术。
技艺分工已十分发达,发达到了他这外行人都很难置喙的程度,选矿、配料、入炉、熔铁、出铁、铸造锻打等工序分得很细,非说是所谓流水线也没问题。
而高炉冶铁已在关中和关东的河南郡、南阳郡、赵地十分普及。
炼炉是黄土夯打而成,再加上耐火的砖,筑成两人高的椭圆形,居然还用上了煤炭,但只是作为助燃剂,主料还是木炭。
最让任弘眼花缭乱的,是铁官刻意炫的“叠铸技艺”,一次能铸上百个马车上的铁铸件,简直是套娃。范与范之间的分浇口只有几毫米。毕竟经过商周春秋一千多年青铜铸造的锤炼,让铸铁技术也能站在巨人肩膀上,遥遥领先世界。
锻造也不虚,任弘看到来自陈留郡的郭姓铁匠展示的“百炼法”,郭铁匠手持大锤,将呈海绵状的块炼熟铁反复锻打,烧烧打打、打打烧烧,去除杂质,重复很多次甚至上百次。等冷却后,它的色泽清明,磨光后就呈现出黯淡的青黑色,与一般的铁迥然不同。
这时候不能称之为铁了,而是“钢”。
古人云,炼钢赤刃,用之切玉,如切泥焉。汉军士卒的刀都以炼得越多越好,廿炼卅炼是屯长、队率所带,到任弘这个级别,就要配置百炼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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