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也觉得自己唐突了,连忙拱手作揖地对杨修说:“恕罪恕罪,一时失言。许昌陈群、陈十倾,见过杨行走。”
许昌陈群?
杨修没见过陈群,但是对其名所知甚详,因为他与陈群有一个共同好友,孔融。
孔融这个二百五交朋友不分人,祢衡比他小二十岁,说他是自己的大儿子,他还乐呵呵的到处吹捧祢衡。又能和陈群父子称兄道弟,今天陪陈纪一起喝花酒,明天和陈群一起赏风月。单从这一点来看,好像和刘汉少还有点像,可怜的曹操父子……
“原来是许昌陈群,时常听孔文举说起,今日方才得见,幸会幸会。陈兄表字不是长文么,怎改十顷了?”
陈群脑门黑线,心里话说,要不是自己先说秃噜嘴了,怕你不高兴,至于这么自黑么?
“哎……今日参与酒会,群也是花了十倾地,才能进的来呀。”
于是,杨修爽的哈哈大笑,你们喊我百倾,自己却是十倾,怎么看都比我差远了。
“长文兄说笑了,陛下也是为国招募贤才。”
“难道是有地则有才,无地则无才?此等做法,与先帝倒有几分相似,却又高明不少……”
听着陈群拿刘汉少和刘宏相比,燕四娃当时就不高兴了,夹枪带棒地说:“是啊是啊,与会之人成百上千,陛下得田成千上万。没事还能自己种种地,喂喂猪,挖个大坑养养鱼。猪又生猪,鱼又生鱼,子子孙孙无穷尽,卖的钱都叫陛下得了去。”
燕娃之中,四娃是心眼最多的,尤其是他说“喂喂猪”的时候,眼睛盯着陈群一眨不眨,暗示的也忒明显了。
刘汉少没涵养,“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陈群不知这二位什么路数,连忙向杨修请教。
“这位是刘公子,这位是燕公子。”
双方说了一些其实根本没仰过的久仰话,陈群还是不知道这二位的路数。
刘汉少好奇地问:“方才我见长文唉声叹气,不知何故?”
陈群又放了一块曲奇饼在嘴里,感叹地说:“如此美味,却要十倾良田,方得一尝,群也不知该心疼良田,还是心疼美味。”
刘汉少正抿着小酒,差一点喷出来。杨修等人在坐,早有侍者端来糕点、酒水,刘汉少也拿起一块曲奇饼,看了看,又放回盘中。
“饼虽美味,却也不值得十倾地。只是不知天下良田,该如何交还到种田人之手?”
陈群说道:“为安置流民,陛下将皇家田苑都拿了出来,恩泽百姓之心,群亦所感。只是对这种用办酒会敛田地的做法,不敢苟同,实在有损陛下声名。”
第137章 不许兔子吃老虎
……………………………………
“陛下要什么声名?刷声名是那些名士才干的事,有孝名,有贤名,有仁名,有义名,百姓吃不吃得饱肚子,跟他们没个屁关系,只要自己有了声名,登堂拜相,荫庇子孙,足够了。可是陛下的声名从来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始皇帝一统六国,也只落得焚书坑儒、苛刑酷法的声名,武皇帝穷兵黩武,为了几头毛驴劳师远征,照样威名赫赫。在我看来,不管他们是好名还是恶名,只有一样是相同的。”
刘汉少不仅把名士们奚落的一钱不值,连秦始皇和汉武帝也捎带了进去。秦始皇随便骂,反正那是前朝的皇帝,可是汉武帝怎么说也是您了的先辈前人不是,您了这么唧唧歪歪真的好吗?
反正说这些话的是皇帝自己,前任再怎么厉害,也没现任好使。非但没人来劝慎言,杨修还机灵地配合着问道:“哪样相同啊?”
“百姓苦。”
四个人沉默着,尤其是燕四娃,可能想起了小时候的困苦,感触颇多。刘汉少把汗血宝马说成几头毛驴,陈群听的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许久,陈群又道:“乱世用重典,秦皇正是因为使用严法,才能称雄于世,一统六国,这也算不得恶名。倒是现而今,盗贼蜂起,贪恶横行,陛下若能用苛刑酷法,想必收效甚大。”
“何为律法?”
刘汉少问了一个很白的问题。
陈群一愣神,然后掰着手指头说道:“我大汉律法可分为《九章律》、《傍章》、《越宫律》、《朝律》,又有《令甲》及《法比都目》。其中《九章律》分别是盗律、贼律、囚律、捕律……”
陈群如数家珍,刘汉少只是摇头,摇到后来就跟拨浪鼓似的,干脆打断陈群的话,说道:“长文没能理解我的问题,我是说,我们设立律法的初衷是什么?是惩治奸邪,统御万民吗?”
“自该如此!”
刘汉少还是摇头,神叨叨地说:“是保护!”
三人不解其意,直愣愣地盯着刘汉少,就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花来。可是刘汉少渣呀,要是能把正经的东西说出花来,岂非有辱学渣之名?
“比方说,这里有一个笼子,笼子里同时关着老虎和兔子,我们下一道法令,说……兔子,不许你随便吃老虎,否则就是犯法!”
噗……陈群呛的直咳嗽,连嘴里的曲奇饼都喷出了沫子来;燕四娃想笑,却又觉得好像没那么可笑;杨修盯着刘汉少的眼神难以名状,或许兔子和老虎令他想起了树上骑的猴。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陈群不大确定地问道:“我们……保护兔子?”
刘汉少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又说道:“保护,才是律法的初衷;刑罚,只能是律法的手段。在我看来,律法是严肃的、严格的,任何人触犯律法,都应当受到惩治。然而无论是秦时苛刑酷法,还是大汉的汉律九章,只有刑罚的手段,没有保护的初衷。孔子曰,刑不上大夫,难道不就是不许兔子吃老虎吗?”
“等……等会……此言出自《礼记》,不是孔子曰的……”
陈群还想辩解,却看到刘汉少满眼失望,摇头叹息的表情,便自住口不说。其实他听的明白,不管那话是谁曰的,律法惩治不了权贵,只能惩治贫贱之人。贫贱者遵照律法,只能这样,或者不能那样,而权贵之人却可以无法无天,为所欲为。
律法比他们手里的刀枪更锋利,可以想砍谁就砍谁;律法比他们怀里的妇人更风骚,可以随便出出入入。他们制定律法,又破坏律法,所以就有了谁遵守律法,谁被律法惩治,谁不遵律法,律法就拿谁没辙的怪异现象。
陈群忐忑地问:“请教刘君,如何能教律法,变成保护?”
“嗯……打个比方。一条大路,皇帝走中间,公卿勋贵走两侧,寻常百姓更靠边,这样的法令就很麻蛋儿。最好走的路中间都留给了皇帝,皇帝又不是马车轱辘,每天在路中间溜达个啥?假如我们把路一分为二,大家都走右边,不分贵贱,只分前后,这样的律法是不是能够保护的人更多一些?”
本来大家还想笑话刘汉少把皇帝说成马车轱辘,可是杨修嘴快,急忙问道:“都走右边,那左边谁走?”
当然了,这娃反应也快,刘汉少只是一瞪眼,杨修就明白了自己好像问了个蠢问题。
燕四娃懵圈地问:“走个路而已,保护啥了?”
刘汉少十分肯定地说:“保护大家的出行权啊!孔子曰,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谁让百姓无路可走,百姓就会干他老母!”
孔子一定是“曰协协长”,没事就曰一下。然而陈群顾不得发笑,感慨地说道:“难呐,肯定还是会有人走左边的。”
“那简直是一定的!但是,这个时候……就是律法该使用惩治手段的时候!走左边的人,无论是谁,该打屁屁打屁屁,该罚钱钱罚钱钱。律法首先保护了遵守律法的大多数人,保护了他们应有的权利,而后刑罚不遵律法的少数人,让他们为触犯律法付出代价。这样的律法,即使再严苛,大家能不拥护吗?”
陈群觉得刘汉少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可是这个道理怎么听怎么心惊胆颤。这似乎不单单是保护与刑罚的问题,还有律法执行力度的问题。假如把“不许兔子随便吃老虎”改成了“不许老虎随便吃兔子”,可能首先需要面对的就是那些凶如虎狼的权贵之人,他们为所欲为惯了,即使都走右边,恐怕谁要敢挡在他们的马车前,也照样会被打被杀。
“这天下……”
“这天下,无法外之人!”
陈群原本想说,这天下老虎何其之多,律法也保护不了兔子,没曾想刘汉少一句话,说的是那么霸气侧漏。瞬间,好像拨动了心里的弦,震颤不已。禁不住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刘汉少揖礼说道:“刘君大善。群,受教了。”
…………
刘汉少等人说话之间,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脆响,杨修正好看清那一幕,惊恐地嘴巴都大张成一个黑洞。刘汉少扭头,看见一个“婶婶学子”正一手捂着脸蛋,一手指着一个女侍者,“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而女侍者则满脸羞怒,似是极力保持忍耐。
众人三三两两地聚拢过去,指指点点,突然又蹿出来一个女娃,摁着“婶婶学子”就是一顿胖揍,打得学子哀嚎不已,看得众人惊恐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