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今年三十有二,寿命只剩下十年了,只愿在活着时,看到汉家复兴。”
满嘴鬼话,不等刘杨从这个消息里回过神来,刘子舆又抛出了一个更大的新闻。
“真定王是否奇怪,朕既然三十余岁,即位后也纳了不少嫔妃侍妾,为何尚无子嗣?”
“无他缘由,还是在母胎中时为赵飞燕姊妹投药所害,虽能行人道,但再也无法有后。”
刘子舆仰天长叹,泪水划过面颊:“朕崩之后,汉统,就要四绝了!”
刘杨呆愣住了,不知知自己该同哀还是幸灾乐祸。
岂料刘子舆很快就恢复了神采:“但朕可以无后,大汉皇统却得延续下去!”
“孝武皇帝曾经说过,汉有六七之厄,法应再受命,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
刘子舆看向刘杨,笑了起来:“万幸,朕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宗室!”
刘杨心里顿时扑通乱跳起来,难道说……
“没错,赤九之后,瘿杨为主,朕也听过这个民谣。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天言,自我民言!”
“然而汉家自有制度,兄弟不相传,朕与真定王同辈,这是一件难事。”
刘子舆把刘杨心中的期待吊起来,却又按了回去,如此反复,将这个人撩得心痒难耐,已经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刘子舆又近了一步:“故愿立真定王长子刘得为皇太子!”
“而十年后,朕当会早真定王而去,则真定王为摄皇帝,等太子能够独自秉政后,真定王再归政于他,如何?”
自家儿子,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哪还有什么好归政的?刘杨已经入了套,不知不觉顺着刘子舆的承诺设想未来,他往后当摄皇帝、儿子为汉太子,真定一系继承汉家社稷,刘子舆和铜马打下的山河,全是他们家的。
与此相比,第五伦只肯给他做个列侯,小气巴拉,这还用选么?更何况耿纯已经骗过自己两次,刘杨岂会再上这黑外甥的当!
脖上的瘤子红得发紫,气氛也融洽起来,刘杨着元氏城头兵卒和远处铜马军的面,在护城河桥上与刘子舆谈笑言欢,立誓永不背弃,兄弟阋墙之后,要合力外御其辱了。
刘子舆深情道:“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湛。真定王,为了大汉的将来,为了吾等共同的儿子能继承汉家社稷,须得顶住魏五入寇,保住河北幽冀之地!”
刘杨这才第一次下马朝刘子舆伏拜:“国之不存,何以家为?臣愿为陛下效鹰犬之劳!”
元氏城头弓弩尽收,目送刘子舆离去,等他回到铜马大营,宣布已经说服真定王刘杨,真定将与铜马合力抵御魏军时,铜马之众发出了阵阵欢呼。
连一直对刘子舆不太心服的“渤海王”东山荒秃都面露诧异。
在他看来,己方与刘杨已是不死不休,刘子舆执意要过去,简直是送死,东山荒秃也乐得看他铩羽而归。若是被暗箭所杀,自己就能带着铜马北遁,去幽州做山大王。
然而万万没想到,刘子舆竟毫发无损,仿佛真有神秘的力量,有经常下他身的高皇帝、文皇帝保佑,还能说服刘杨降服,有胆有识,非真天子,不能如此啊!
“陛下万岁!”
伴随着铜马军的热烈欢呼,刘子舆笑着与众人拱手,仿佛这不过是折柳之劳,然而其手心早已湿透。
如此自信,如此从容,叫人心驰神往,被这气氛席卷,东山荒秃也第一次微微垂下头,轻声说道:
“铜马帝,万岁!”
……
而真定王刘杨这边,等他飘飘然回到元氏城内,部下和兄弟、从弟过来询问为何不按照计划,射伤刘子舆,将他擒拿,好“挟天子以令河北”时,刘杨只呵斥他们道:
“寡人又不是郑庄公,岂能箭射天子?”
末了又道:“往后谁再言陛下是假刘子舆,一概以大逆罪处死!”
众人不知道刘杨和刘子舆说了会话,态度竟发生了如此剧变,面面相觑,唯独刘杨回味方才的对话,摸着瘤子感慨道:
“我看到了,陛下身上,确实有高皇帝的影子!”
“是真龙!”
第412章 抓大放小
“过去一年,河北形势错综复杂,刘子舆竟成了铜马帝,真定王势力膨胀后又急剧萎缩,广阳王谁势大加入谁……”
这是魏王亲临河北后,对此地各路土王的评价,不过要论最惨的势力,第五伦很愿意将这一奖项颁发给刘林。
拥立刘子舆的是他,最初也曾拥有挟天子以令河北的势头,然而却在向东扩张的路上,遇上了战斗力不俗的铜马,竟是一步都扩不出去,反倒是自家郡县陷落不少。
最后,一手扶持的刘子舆也跑了,刘林失去这王牌后,被真定王和耿纯、马援南北夹击,数月之内,地盘悉数丢失,如今只剩下其大本营邯郸,以及由赵地大豪强控制的襄国城。
作为王莽时期的“五都”之一,邯郸不但有繁荣的经济,也有易守难攻的城防。战国时,围魏救赵、邯郸之战,都是决定天下局势的大仗,不论是一度强盛的魏武卒,还是打完长平之战后士气正盛的秦国,都曾在这座城下吃了憋。
所以对邯郸的围攻是一项漫长的活计,第五伦从关中带来了大批工匠,制作新的攻城器械,剩下的就是熬耐心。
魏王将大本营设在邯郸郊外的马服山,作为太行余脉,也是邯郸畿内的至高点,壮美奇丽,山势绵延地方数十里,是邯郸的天然屏障。
置军于此,可以截断一切北面来援的敌军——如果还有人愿来救赵王刘林的话。
你别说,斥候散出去后,发现还真有一支队伍游弋在周围,向此处靠拢,打的也是“刘”字旗,却不是来救刘林,反而是来向第五伦请降的!
“刘姓?中山靖王之后?”
魏军北上邯郸后,赵地豪杰来投者不少,第五伦没工夫一一接见,但一听此人报上的名号,魏王面色微异,破例让来降者拜谒。
却见来人年纪二十六七,容貌不俗,长七尺有余,耳垂很大,双手近膝……
他朝第五伦叩首,有些紧张,结结巴巴说起自己的身份。
且说孝景皇帝生十四子,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刘胜;胜生陆城亭侯刘贞……一直传到第七代,便是安国侯刘建。
根据刘建自述,他家上一代就失去爵位,但恰逢王莽做了安汉公,为笼络人心,对刘姓宗室可谓是极其厚待,采取了“兴灭继绝”的政策,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王莽就复了四十余位刘姓宗室的王侯爵位,刘建就在那时候成了安国侯,封地在中山。
只是王莽代汉建新后,就露出了真面目,所有刘姓王子侯“皆降称子,食孤卿禄,后皆夺爵”,绕了一圈,又成没爵位的普通豪强了。
但经济实力却仍在,这些地方实力派对王莽由感激变为仇恨,各地反新军队中,都有他们的身影。
这刘建也参与了去年的反新:“小人投了赵王刘林,恢复安国侯身份,但安国地处中山,是真定王的地盘,竟不允小人返回,于是只能挂着空爵,在巨鹿郡大陆泽畔带着徒附屯田。”
但没想到的是,北汉内部爆发了斗争,殃及池鱼,刘建仅存一个乡的地盘被铜马别部所破,粮食抢走,他眼看这嗣兴皇帝刘子舆依靠铜马渠帅,却不管他们的诉求,一怒之下,也不管自己姓啥了,只跑到南边来投魏。
第五伦让人一清点,这刘建只带来了百把人,实在是够少。
但他却是河北第一个来降的刘姓侯爷!
第五伦没有急着下定论,对刘建的处置,将成为魏国如何对待各地刘姓的先例,遂在行营召集随军的大臣们,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丞相司直黄长认为,既然刘建只带了百余人来降,给他一点丝帛赏赐,打发去做个富家翁即可。
文官考试排名第二,如今被派去典客署做行人的伏隆却有不同的看法:“大王,臣以为,应当破例,按照以县降者封为伯的规矩,给刘建封伯爵,并且让人将此事在河北广泛传播,大书特书,他日我军北上,亦可令刘建随军,部众则打散安置。”
第五伦没有下场,让二人说说各自缘由,将这问题讨论更深一些,勿要浅尝辄止。
黄长得令,看向伏隆:“伯文是想以此为例,招抚河北诸刘?但大王亲临冀州,便是要灭汉!诸刘视魏为国敌,不可共戴天,岂能以刘建一个孤例,就以为彼辈可为我所用?”
“刘姓并不一定忠于汉家。”伏隆纠正黄长这一固定观念:“汉初时,念亡秦无分封之弊,效仿周朝,封建亲戚,以屏蔽汉室。设想一旦中央受胁,封国和王子侯们便会齐心协力讨伐叛逆,维护刘氏正统。”
“然而从文帝时起,诸侯就动乱不休,哪怕汉武之后,尚有燕刺王、广陵厉王等谋逆,王子侯们也与朝廷离心离德。到了王莽代汉时,更有大批刘姓公然站出来支持!”
国师公刘歆就不提了,很多刘家宗亲数典忘祖,得了小恩小惠之后,便觉得王莽对他们比汉家皇帝还好,纷纷为王莽站场,在他成为安汉公、摄皇帝的过程中出力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