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述颔首,又问荆邯:“卿以为,刺杀魏王伦之事,是否能够功成?”
荆邯不愧是荆轲的后代,不但力主对外扩张,更建议,应该效仿春秋战国的诸侯,用上一些特殊的手段,比如刺杀!以为己方创造胜势。
“昔专诸刺王僚,要离刺庆忌,皆能一举扭转局势,用力少而建功大。”
在荆邯看来,第五伦的魏国看似强大,但其实也非常脆弱,河北、五陵,各路势力将相,完全是靠第五伦一个人聚集而起。一旦魏王身死,其子幼弱,麾下大臣各自割据,势力就将烟消云散。
“群臣不是反对决成败于一举么?确实,若举大军征伐,经年累月,必使父老夫妇肝脑涂地,疲惫于蜀道剑阁。与此相比,暗杀不论成败,不过牺牲一二忠士之性命,何损于蜀中元气?”
可荆邯也不得不承认:“但纵是死士们在临邛深山里受了多年训练,也常有一击失误而功败垂成者,所以才有臣祖上荆轲刺秦失败,张良博浪沙铁椎误中副车之事。”
“听说魏王伦一向谨慎,刺客纵能在关中安身,却不易找到机会,故以臣之见,还是要多做准备,蜀中刺客的刀刃,不单要对准魏王伦,也要瞄准其麾下大将!将乃三军之胆,将军丧命,可夺军之气!”
公孙述颔首:“那以卿之见,何人还可刺?”
想岑彭这些不入流的杂号将军,自然不值得耗费周章,荆邯目光,只盯着魏国那几个重号将军。
荆邯道:“有一人,与陛下虽是茂陵同县乡党,却魏第五伦左膀右臂,亦是方面之将,若于魏伐陇右时伺机杀之,必使魏军大动。”
“而臣也打探过了,其为人任侠忠恳,易近人,若能让死士装作慕名投奔的侠客,或能找到机会!”
……
巍峨的邛(qióng)崃山,后世被叫做“四姑娘山”,乃是距离成都平原最近的雪山,这里生活着白马羌和氐的部落,风光秀丽,夏四月的草木依然未全绿,在银顶的雪山之间,还有不少深深的沟壑,这里也是荆邯为公孙述阴养死士的场所。
当四月下旬,荆邯奉命回到邛崃山,当他抵达“猎人峰”的时候,正好看到惊人的一幕:年轻的死士们爬上高耸的山峰,然后站在一块突出的“鹰嘴岩”上,准备排队跳下。
这是锻炼勇气的方式,只要心中有忠于公孙皇帝的信念,就会落入深水中,毫发无损。而若是退缩害怕,产生了动摇,就算没掉到石头滩上摔得粉身碎骨,也会被水面活活震死!
而荆邯的目光落在一个矫健的身影上,却见他熟练地张开双臂,对着底下的潭水一跃而下!
天上有苍鹫翱翔,而那死士也如鹰捕食猎物般垂直落下,若你仔细倾听,似乎还有一声鹰的长鸣响在耳畔!
随着那人扑通一声掉入水中,半响后才从水面探出头来,赢得了山上山下兄弟们的欢呼——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被要求相互以兄弟相称。
荆邯露出了笑,这里的死士,最初有二百名,皆是新莽时,因为征伐句町国的战争,父母皆亡,孤苦无依的孤儿。公孙皇帝就需要这样的人,因为心系身后家人者,必无决绝之念。
二百名孤儿们在邛崃山里训练,死伤频繁,剩下的数十人都犹如铁打的一般,终日磨砺,让他们身手矫捷,尤其在攀爬上最是在行。
完成第一阶段训练后,又被带到繁华的成都,荆邯要求他们在不带分文的情况下,想办法活过三天。
靠偷,靠抢,靠骗,怎样都行,唯一的要求是……
“不要被抓到!”
一旦被抓捕,那死士也就失去了价值,即便侥幸没被打死,也只能当普通兵卒来用了。
最终过关者只有寥寥十余人,已能在城中如鱼入海,从攀爬墙壁,到爬上城市中的鸟瞰点之一,都颇为娴熟。
每个死士都如同公孙述与荆邯精心培养的利箭,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将射向公孙皇帝的敌人。
而平素里,荆邯也会向他们灌输对公孙述的知恩图报,并教以战国士人“其言必信,其信必果,己诺必诚,不爱其驱,赴士之扼困,既已存亡死生矣”的信念。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在没有目标的时候,他们要耗费数年的时间练习如何杀戮,搏斗技巧是基本的,这些死士喜爱的武器也多种多样:从藏在袖子里的短剑,到斧头、断矛等,比比皆是,目的都是一击必杀。
今天,那个跳跃时最为娴熟的青年刺客,就向荆邯展示了他发明的新武器。
只是在脚下轻轻一划,一片利刃就从靴底出现,随着青年猛地飞起一脚,竟将一根树枝斩为两截!
“这是何物?”荆邯摸着树枝平滑的断面问道。
“此乃靴刃。”名为“邵云”的年轻刺客得意地禀道。
和被派去伺机刺杀魏王的江左梅一样,邵云也是公孙死士中的佼佼者,也是荆邯选定去执行人物的人选。
当听说轮到自己时,早已被洗脑,随时愿意为公孙皇帝而死的刺客,眼睛里没有畏惧,反而期待地问道:“公孙皇帝要小人杀谁?”
荆邯说出了那个名字。
“魏左将军,万脩!”
……
第442章 先王不足法
万脩此时正因魏王的召唤,自右扶风疾驰至长安。
在便门桥,他便遇上了在此等候的郎官阴兴——作为阴丽华的弟弟,他当年与姐姐一起被掳入长安,沦为奴婢,后侥幸获救。去年的文官考试,姐姐勉励他参考,幸运地入了丙榜,本该下放到地方任官,但却被魏王留在了宫里,作为使唤的郎官。
阴兴持魏王符节,向万脩行礼:“大王令下吏在此等候,说万将军若至,不必入城,直接从白虎阙进宫即可!”
白虎门是王莽时在未央宫西行开辟的阙,万脩得以省去一大截路,马不停蹄入了宫,到达公车司马门后下了车,入温室殿拜谒。
才到宫门旁边,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会在宫里这么放肆大笑的,除了魏王,就只有马文渊了。
显然是两人在对饮,正谈到高兴处,但等万脩步入庭院中时,才发现居然皇后也在,正为二人斟酒,这莫非是家宴?
他只当自己来得不巧,正要告退,第五伦听说万脩来了,便起身呼唤,让他也加入了宴席。
“君游,快来!”
万脩只要上前:“不知大王与国尉家宴,臣来得不巧,有扰了。”
倒是马皇后笑道:“就算是家宴,万将军也入得,父亲说过,万将军与他亲如兄弟。”
马援轻咳,何止呢,差点连第五伦也一起做兄弟了!
她让女婢给万脩安排好杯盏后,却也告退了,只剩下三个男人在场。
第五伦却道:“文渊与君游,当是许久未见了罢?”
万脩看着马援,马援也瞧瞧万脩,抚着已经白了一两根的胡须道:“整整两年了。”
万脩也感慨:“自前年初,大王带着臣与八百勋士西行入关后,就再也没有如此共坐。”
第五伦当初在新秦中与二人“替天行道”,拉起了一支队伍来,那便是创业之基,到了魏地,文则耿纯,武则是马、万二人掌兵,才能站稳脚跟。
“去年,余征河北,关中多亏了君游与岑君然,耿伯昭守备。伯昭在北抵御胡汉匈奴,岑彭扼守武关商於,叫赤眉无机可乘,君游则为我镇守扶风,抵挡陇蜀觊觎,劳苦亦不亚于河北征战诸将。”
万脩应道:“说来惭愧,岑、耿二位将军尚在军中,臣却抛下营垒跑回长安宴饮。”
第五伦大笑:“君游难道不知,余为何非要让你回来?”
“因为君游与他人不同。”
第五伦乘着醉意,一左一右,将万脩、马援的手挽在一块,与他们十指相握:“余能有今日,二君居功至伟,余只希望称帝当日,二位能在身边,与余同庆!”
……
“良人昨日在宫中大醉,魏王的酒,真那么好喝?”
万脩昨天喝到很晚才回北阙甲第,但不论如何醉,他还是能鸡鸣后就起来,初夏的长安已经很热了,万脩就站在院子里,打井水冲凉醒酒,他发妻则为其准备袍服,明天就是五月初一,也是魏王登基的大好日子。
作为九卿和重号将军,万脩穿的是华虫七章花纹的绛服,皆备五彩,脚踏赤舄絇履,腰上挂着青绶三彩银印,头上戴着委貌冠,这让习惯了着胄的他有些不习惯。
“这袍服是不是小了啊?”万脩任由其妻子摆布,只感觉脖子处有点勒。
“妾看,是良人在右扶风待久,肥壮了,看这肚子。”
她伸出手替万脩系腰带,过去能够轻易环抱,可如今却有些吃力。
万脩妻是有点怨气的,想当初万脩作为逃犯,跑到新秦中,几年没音讯,她含辛茹苦将孩子拉扯大也就罢了。如今身为九卿、将军,也不说将妻子接到右扶风,偏要她们待在长安,自己则半年不回来一趟,回来就喝得大醉,一晚上夫妻俩话都没说几句,醉后嘟囔也是“文渊,大王”之类,想着就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