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汉因为投靠得晚,侯位和封户不低,但之前只是偏将军,如今高升,吴汉喜悦之余,也有点失望,嘴上俯首谢恩,心里则暗道:“还以为能连跳两级,得个重号将军做做呢。”
骁骑虽然听上去和骠骑、车骑差不多意思,但远不能与之相比,因为骠骑、车骑是因霍、卫两位将星曾担任的缘故,地位才极其突出,而汉时担任过骁骑的人嘛……
是李广。
第五伦有激励吴汉类李广,才气勇锐天才无双之意,甚至暗示往后他还有机会重掌幽州突骑,但其实也暗含一点点的批评。
因为吴汉亲自带兵绕道袭街亭,被他扔在萧关以北的独立师剩余数千人,居然因为大意,被陇右大将牛邯出关击破,丢了泾阳城,往东撤了百里才收住脚步。
这件事导致吴汉的功勋有了很大的瑕疵,但瑕不掩。先前在安定未能配合小耿诱敌,是赢了战术,输了战略,如今却是帮第五伦赢了全局,失了一角。
所以就有了这样一个封拜结果。
等到次日,大军向山下开进,抵达陇县时,此处的陇军已悉数撤走,耿弇占领了此地,也和吴汉一样,来向第五伦请罪。
“臣未能擒住隗嚣,亦未能拦下陇县之兵撤离,有过!”
话是这么说,但第五伦若是当真,就是昏君了。
“伯昭街亭一战后,只余七八百骑,却牵制住了隗嚣及陇县大营七八千之众,以一当十,令吴子翼从容进击陇坂,这都有过,实在是太自谦了。”
第五伦都后悔当初把小耿一口气拜为车骑将军了,但建国伊始,能打的将军就那么几个,不重用不行啊,幸好在爵位上还大有文章可做,公爵的位置还空着呢!
而通过对比,就能看出耿弇比吴汉强的地方了:耿弇自己虽也行险绕道,却将身后大军安排得明明白白,未曾有失。
第五伦看着碰面后还是大眼瞪小眼的耿、吴二将,大笑道:“此番不是配合得当么?一回生,二回熟,两位将军往后,还是要精诚合作才行。”
话是这么说,但过去月余里捏了好几把汗的第五伦,打死也不会将这两活宝放一块了,不省心。
如今的形势是,隗嚣见陇坂保不住,已经放弃了拒山而守的幻想,开始将各山口的部队匆匆撤离。
“隗嚣在往何处退?”
第五伦询问耿弇,隗嚣至少有三个选择:西、北、南。
西部是隗氏老家成纪、以及天水首府平襄。北边是刚赢了一战的牛邯部,手里还有萧关、高平等城池。
耿弇禀道:“隗嚣不敢往西,臣自西方来,他认为西部已不安全,亦不敢往北与牛邯汇合,以期与我决死。街亭一战失利,其胆气已丧,如今在向南退走。”
“南边?”第五伦哑然失笑,这隗季孟,也算一个割据之雄,但就是胆子忒小了点,往往会采取最保险的路线。南方是他的大本营冀县,若能与上邽互为犄角,在渭水南岸构建防线,再得到蜀中公孙述支援,或许能守住陇西。
这是最保守的战法,能让隗氏政权多生存几个月,但却让萧关的牛邯,陷入了魏军南北夹击的包围圈里!
“子翼!”第五伦点了吴汉:“予调拨三千兵卒与你,补全后且挥师往北,配合安定的独立师残部及并州兵蒙泽部,围击牛邯!”
既然能在吴汉不在时痛揍魏军,牛邯用兵不俗,这是一场硬仗,正是吴汉需要的!他正好籍此抹去这一仗的唯一瑕疵!
“伯昭!”第五伦将更轻松的活交给耿弇:“汝将兵略取天水各县,记住,全城为上。”
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因为吴汉手下的兵换了一茬,但军纪依然没有好转,倒是耿弇更拿得住轻重。
而第五伦自己,则要挥师稍稍往南,先把此战的另一位大功臣,最先搅乱陇右战略的万脩给救下来,这才有了令张鱼招抚各地氐部为己所用的事。
第五伦没有急着追击隗嚣,一口气打到陇西去结束战争。他在陇山东面时是很焦躁的,因为一旦被拖入冬天,陇坂将变成绝境,战争就要搁置到来年,可中原的赤眉、东南的刘秀会等他么?
而如今,第五伦块垒尽去,心情也回复到不急不缓,稳着打的状态。
其一,作为客军,在陇西那种崎岖地形与主军角逐,得一万个小心才是,虽只是一个郡,却比河北是个还难打,且先将天水打造成稳固的后勤基地。
其二,第五伦也存了坏心思:“如今公孙述已按捺不住入场了,岑彭派人来报,说蜀军突袭子午谷败了一场,在陇西方向也派了数千蜀兵进来,若能骗得公孙述一口气再遣几万蜀兵北上,在陇右将其围歼!”
若能如此,那未来伐蜀之役,将凭空减少许多困难!
第五伦忽然问左右:“汝等可知,凉州在地图上,像什么?”
杜笃等人或说勺子,或言北斗,第五伦却摇头:“像苍龙!”
“其东西狭长,横跨三千里,天水是龙眼,陇西是龙颚,安定则是龙角,组成了龙头。”
“金城郡是龙腹,河西四郡,武威是龙身、张掖是龙脊、酒泉敦煌是龙尾!”
第五伦凭空一抓,仿若手中有乾坤:“关山已越,于予而言,已是长缨在手!”
“龙头按住了,接下来,得一爪一角的慢慢捆,自能缚住凉州这条苍龙!”
……
第五伦将凉州比作苍龙,自己手持长缨的一端打算先缚龙头,而他尚不知道,长缨的另一端,正捏在龙尾巴上的第八矫手中!
第458章 钢刀归钢刀
第八矫这凉州刺史确实不容易,千里凿空,仓皇逃亡,好歹抵达了酒泉,才靠着窦友、梁统两位地头蛇协助,终究将酒泉、敦煌拉在一起,用长缨绑在了魏的战车上。
酒泉太守梁统对这位刺史印象不错,在酒泉城的誓师仪式上,第八矫对满面沙土的凉州人慷慨陈词。
“诸君!”
“前时仆身在长安,随圣天子观舆图,见天下郡国二百有余,而魏已得近半,今隗嚣欲以区区数郡,以当正夏百郡之兵,何其愚也!”
这近百,其实是四舍五入。
第八矫也是对症下药,因为酒泉、敦煌是小郡,二者加起来,人口不过十万,如今出兵协助,拼拼凑凑,除去留守的人外,敦煌出了一千兵,酒泉因梁统治郡有方,稍微强些,但也只拉得出三千,好在半数是骑兵,机动能力不错。
所以酒泉、敦煌人对据说在西汉“河西大将军”刘隆手中的“上万”大军颇为忌惮,第八矫为了激励他们,只能狐假虎威:“国家当其前,对阵陇右主力,而吾等自酒泉促其后,缓急迭用,首尾相资,隗嚣势必排迮,不得进退,此必破也。”
意思是不求酒泉、敦煌力战,只希望他们能牵制住刘隆部,勿要使其抽身回援陇右即可。
到这时候,梁统对第八矫还算欣赏,觉得他有诺必行,不辱使命,值得信赖,自己和窦友不同,在朝中没有关系,与第八矫处得好了,于日后在魏的攀升颇为有利。
可接下来的发生的一件事,让梁统认清了这位皇亲国戚的本质。
酒泉、敦煌联军驻扎在水草丰饶的“弱水”河边,这条河流发端于祁连山,汇入北方数百里外的居延泽,而对岸则是来自张掖的刘隆军。
这是一场诡异的战事,因为双方对峙半月都没动刀兵,反倒是书信往来不绝,梁统打听得知,第八矫与敌将刘隆不但是太学同学,还是一起流放西海郡的难兄难弟,当年全靠相互扶持,才在绝境里活下来。
这也难怪第八矫一直孜孜不倦,希望靠书信劝降刘隆,根据从张掖逃来投奔的人所言,第五伦已对陇右发动了总攻,以魏国绝对的实力,即便陇蜀合纵,胜利也是时间问题,刘隆没必要站在必败的一方。
使者如此往返数次后,对面始终不答应,只向第八矫提出了一件“非分之想”。
“什么?刘隆想要暂且休战,先北上对付侵扰居延塞的匈奴人?”
梁统没想到,对面居然比第八矫还要天真,因为张掖陇军当真开始拔营,数千人调头北上,将漫长的补给线暴露给他们!
梁统大喜,提议道:“使君,原本西军不敌东军,可如今却是难得的机会,可令酒泉骑从袭其后,如此则刘隆将腹背受敌,只能困死在居延,如此,张掖、武威可顺势而下。”
岂料第八矫却看着梁统,叹息道:“梁太守为国求胜自是不错,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是打仗,兵不厌诈,哪有什么君子!梁统感到不可理喻,只能搬出第五伦来:“陛下令使君入河西为凉州刺史,不就是为了牵制陇军,从西方打开局面么?”
不提第五伦还好,这一提,第八矫就更有理由了:“陛下很早就说过,如今要同时打两场仗,一是御虏,二是统一,若有冲突,当是御虏为先。既然匈奴右部趁我两军交锋,大肆入寇居延,武威郡的休屠泽已经丢了,若居延再失,河西将永无宁日!如今刘隆知晓大义,欲先退虏寇,我岂能在他背后捅刀?”
于是,第八矫非但不趁人之危,反而决定,发两千骑沿着弱水西岸前进,去协助刘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