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去呢?”
吴汉确实想打野战:“狄道是陇西门户,但这附近河谷平坦,大军可从容越过,南下深入腹地。”
打进去后,就能以战养战,解决迫在眉睫的军粮问题了。
牛邯依然不看好:“斥候回报,说隗嚣分兵守南面安众县,两县互为犄角,将军亦难攻克。”
“那就不攻城,只抢掠乡邑里闾。”吴汉笑道:“孺卿,你家庄园在何处?”
这话说得牛邯血压猛增,他就是狄道人,不过宗族家眷应该都被隗嚣带去城里了,庄园也坚壁清野,空落落的,十月份地里也没多少庄稼,魏军的抄粮队所获不多,但侮辱性极大,只看得城内陇兵义愤填膺。
牛邯还在心里暗骂,不想吴汉却叹息道:“看来只能用陛下临行时所提之策,攻心。”
说罢望向牛邯:“就劳烦孺卿这狄道人,去狄道城下,劝降隗嚣了!”
让他当面劝降?这不是要家眷的命么?牛邯说什么都不答应。
但吴汉却也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孺卿不需开口,只往城前一站即可,你要说的话……”
吴汉让人找出那份随诏书一起送来的书信,笑道:“孺卿要说的话,陛下已让文士写好了!”
……
“故汉将军、今魏护羌校尉牛邯,给隗季孟及狄道士民写了一封信,吾等就此宣读!可要听好了!”
吴汉找了几个嗓门大的人,在防备甚严的狄道城外高呼道:
“邯与隗将军结盟,自经历虎口,践履死地,已三载矣。”
“素知季孟孝爱,平生时常自言,虽为汉将,但之所以拥兵众者,实为保全陇右父母之国,而完隗氏坟墓,又言爱惜六郡子弟而已。”
“而如今,魏有圣主,横扫北州,季孟不识大势,负隅顽抗。以至于陇右遭逢兵灾,山川破碎。”
“安定、天水已失,季孟不能守土,弃士卒南遁,仅剩陇西一隅之地,如何与百郡之魏抗衡?季孟尝折愧于公孙述,而不受其王爵,如今却乞尾伏于蜀人之侧,只求割据一时,岂不羞愧?邯南下之际,见城郭为丘墟,旷野无人烟,氐羌趁机内侵。季孟所欲全者,将破亡之;所欲完者,将毁伤之;所欲厚者,将反薄之,若再顽抗下去,季孟将成陇右罪人!”
但隗嚣了解牛邯,这一听就是别人代笔的,他不愧是陇右大儒,遂让人转述自己的话:“牛将军受国委任,不能致命,吾身为大将军,尚未戮汝,反来当着家乡父老直面,厚颜说我邪?”
又叹息道:“嚣知此非孺卿真言,而嚣之所以坚守至今,只因世受汉恩,理当匡君辅国,安汉兴刘,岂能反助伍逆,同谋寇乱!第五伦侵我,公孙助我,与蜀合纵,此乃义不帝魏!吾守吾节,死而后已。”
而隗嚣的杀手锏还在后头,竟抹泪道:“人各有志,孺卿虽不仁,吾不能不义,汝家眷老母,已妥善安置于祁山一带,待此战稍罢,便将其送还,以全你我数十载情谊。”
好话全让他说完了,如此就搞得牛邯里外不是人,魏军阵中,一句话没说的牛护羌,羞得只差往地里钻了。
“好一个隗季孟。”吴汉也乐得见牛邯尴尬,笑骂道:“不去太学当博士辩经,可惜了。”
但第五伦就没指望隗嚣投降,此人为了割据一方,沉没成本已经太高,即便二人过去有交情,这陇右大儒也已经抹不下面子投魏了。
所以这封信,其实是说给除隗嚣外的其他人听的,吴汉又让人宣读条件,宣布陇西但凡有降者,都按照投诚算,不侵犯他们的庄园、田土。
信念完后,隗嚣自然是沉着脸,朝亲信使了眼色,立刻有人站出来,大声痛斥牛邯背信弃义,又振臂呼道:“为隗将军守城的将士,都是明知必死而无二心,愿随将军一同赴难!”
然而让隗嚣恐惧的事发生了,与当初他初掌权柄时的众望所归不同,这一次,狄道城头竟反响寥寥,只有零星的附和。
“糟了。”
隗嚣大骇,知道己方士气已跌到低谷,而他那一番“大汉忠良”的人设,陇右兵们也并不买账,他们更关心自家性命,第五伦的攻心计奏效了。
原来他故意让牛邯跟着吴汉,就是为了今日事啊!二人的隔空对话不重要,重要的是让陇右子弟看到,投魏的老牛,高官厚禄依然有!
吴汉虽然迫近城下,但也没傻到没有器械强攻,就是只围一角,反而派了大半兵力,两人一马,去劫掠周边村闾庄园,以补充军粮,同时抓紧打造攻城之物。
尽管魏军狂妄如此,隗嚣却生怕是吴汉诱敌之计,还是不肯出兵击之,街亭败得太惨,他有些谨慎过头了。
天快黑的时候,狄道东南方的高山上,却忽然燃起了一堆堆烽火!一起传来的,还有鼓角齐鸣之声!
一时间,满城人心惶惶,彻夜无眠。
“是吴汉派疑兵故意为之。”隗嚣只能如此告知众人,因为狄道东方是崇山峻岭,虽有小道,却魏鸟鼠山及高城岭截断,常人难越,也只有居于深山的氐人能如履平地。
但城内众人也嘀嘀咕咕:“说不定是援军呢。”
可这种希望实在是太渺茫,然而到了次日,还真有支军队,自东南开来,正是昨日点燃烽火之人。
他们有二三千之众,让守军惊喜的是,竟举着成家之旗!他们逼退了吴汉布置在城南的游骑,朝狄道靠拢过来。
“还真是友军!”
狄道城中顿时士气大振,都希望去接应他们,但隗嚣却满是怀疑,让众人稍安勿躁:“公孙述在武都是有一支氐兵不错,但为何不从南边大道来,反走高城岭山路小径?”
等这支军队迫近后,还真是一员隗嚣认识的陇将,名叫行巡,也是陇右十六姓之一,他出来作证,说上邽之围已解,如今蜀地氐兵奉杨广之命来驰援,因来不及绕大路,遂走了山道。
城头欢呼着,只觉得见到了曙光,唯独隗嚣陷入了缄默。
而这支城下的“蜀军”很是着急,那行巡看了一眼城北吴汉部杀过来的烟尘,高呼道:“隗公,魏兵将至,请速速出来一同击敌!亦或是让吾等入城休憩!”
这紧迫的关头,“蜀军”的诸多氐兵中,有一人却颇为焦急,正是已做到一营之长的蜀中刺客阿云,他紧紧握着矛杆,恨不得立刻迈步而出,对城头上的隗嚣高呼一句:
“别上当!”
“此乃第五伦诡计!”
……
第463章 若在此处埋伏一师
胡、羌、氐,自秦汉以来与汉人混居在陇右河西的三种部族,第五伦采取了不同的策略。
对势力最大,随时可能引单于内侵的匈奴胡人,他是严防死守。
对骁勇强悍,已经难以剥离的西羌东羌,第五伦只谨慎接触。
唯独对最为弱小,基本在山里搞梯田农耕的氐人,第五伦则积极招抚,让这些在前汉和隗氏掌权时间被死死压制的部族翻了身,许以属国侯长之位——过去氐人地位太低,除了武都郡的白马氐,连侯长都混不上,新朝时就更不用说了,王莽将所有属国都降了一级。
于是数月以来,天水氐部附魏者甚众,甚至有不少氐人甘愿应募,在万脩麾下听命。
阿云作为参与了守卫绵诸的“前辈”,又在万将军面前露了脸,虽被关了好几天禁闭,但也顺理成章做了屯长。
但他却没能如愿接近万脩,只因万将军受了腰伤,平素喜欢亲临前线巡视,这下只能躺在车上随便看看了,阿云好几次只能眼睁睁看着万脩的戎车远远过来,又远远离开,他这小屯长还是不够格啊!
“万脩尚且不能近,何况第五伦?”阿云有些气馁。
更要命的是,军情还不断派发下来,这不,新组建的氐兵们就接到了一项任务:发挥他们擅长翻山越岭的优势,跟着校尉第一鸡鸣,向西进发,走鸟鼠山西北高城岭,沿着小道直扑陇西!
这道路,还是一位陇军降将——真降将给指的,他们走了七八天,抵达狄道东南的山岭后,校尉派人去与吴汉取得联络,毕竟“误击友军”的传统摆在那,不防不行。
按照第五伦的微操,吴汉孤军很难攻克狄道坚城,攻城为下嘛,还是得玩点阴谋。
这才有了“援军”忽然抵达,那降将在狄道前叫门。
阿云站在前排,他效忠于公孙皇帝,知道与魏争陇至关重要,不希望狄道陷落。
可若他出言提醒,定会暴露身份,阿云已经考虑,是否要将分发给每个屯长的五色巾“不小心”掉地上了,可城头看得见么?身后的魏兵监军却眼亮耳尖着呢!
正在阿云纠结之际,城头的隗嚣却发话了,对那降将行巡说道:“请行将军先入城分说!”
言罢吊篮却落了下来,这下行巡就愣住了,不知该不该上时,微微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第一鸡鸣——人群中可是有弩箭悄悄指着他的!
但就是这一犹豫,就叫隗嚣看出了破绽!
“彼辈乃是魏军假扮!放箭!”
狄道城头箭矢胡乱射下,行巡挨了一箭,狼狈地退了回来,而其余人也演技不过关,没有继续咋呼陇军,而是气急败坏地亮出了魏军五色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