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为军师将军,举凡军国大事无不在管辖之内,既然反复思忖,不能放心,便立即派了副手马良出面,代表自己紧急前往荆州,与关羽、雷远共同权衡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马良领命即行,带着百余骑穿山越岭而来,谁知当他没到筑阳,已听闻关羽夺了襄阳、邓塞。马良慌忙加紧赶路,打算直奔到牛首附近过汉水。然而就在寻觅舟船的当口,他们只听得东面樊城附近直到更东面不知多远,到处杀声震天!全都已经打成了一锅粥!
关云长和雷续之,竟已动手了!看这规模,还打出了赫赫威风!
马良将袍袖扎紧,提步登上土坡:“曹军动向如何?”
少年军官道:“曹军约有两万上下,他们适才拔营聚众,显然是将往樊城、邓城一线支援作战。我们虚设旗帜,现已将之拖住了……希望拖得更久些,必定有利于荆州战事!”
这少年军官却不是军师将军的下属,而是此前携汉中王佩剑到南郑,授诸葛亮以全权的汉中王侍从。诸葛亮与之一叙,便赞其思虑精密,堪称凉州上士。恰逢马良要往荆州去,须得穿过乱兵纵横的房陵,这少年军官又自告奋勇,愿领部曲沿途护卫。
诸葛亮身边,一时倒还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诸葛亮又深知,汉中王遣这少年出行,本来也带着使之历练的意思,当下便允准了,还叮嘱马良说,路上若与曹军接战,尽量听从这少年的意见。
结果到了这里,一看两军已经厮杀成团,这少年竟跃跃欲试,想要参与到大战之中?
以马良的本意,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他也不得不赞叹:不愧是凉州英杰,实在是胆大如斗!
马良轻笑了两声,待要劝说谨慎小心,忽见东面一溜烟尘直驱而来。
“那一定是曹军派来的侦骑!”少年军官兴致勃勃。
“呃,我们是否该避一避?”
“不用,待我杀散他们,再吓他们一吓!”少年纵身上马,打个唿哨,立时领着二十余凉州骑士奔下土岗,笔直地迎了上去。
带领这队曹军轻骑的,乃是曹真的副将费曜,平日里负责统带中坚营。
他本拟领兵急往邓城去,却听闻西面有敌军掩至,于是得曹真号令,领骑兵百余火速前往哨探。
奔到半路,正撞上金鸡嘴方向驰来的骑兵。
两方骑兵对冲,各自先噼噼啪啪射一轮箭矢,随即战马交错,彼此以枪矛刺击,刀剑互砍。人马纵横来回,甲胄与武器铿锵撞击,受伤的骑士纷纷落马如雨。
敌方为首一名少年将军,尤其勇猛异常。他耀武扬威来去,须臾便斩杀曹军勇士数人,又持弓矢连射,射翻数人,扰得曹军骑士队列大乱。
费曜所部虽是中坚营的精锐,一时居然也难以匹敌,他催马直冲出周旋战场,身边将士已少了三成。
“此人是谁?可有人认得?”费曜抹了把汗,急问左右。
左右哪里能答。
正茫然间,便见那少年挺枪一指,高声喝道:“对面曹将,可知天水姜伯约么?”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牵制
片刻之后,费曜带残部纵骑而回。
曹真迎上前去,入眼皆是仓惶神色,顿时心中一个格愣:“怎么回事?探出了什么?”
费曜口唇颤抖:“凉州人……是凉州人!前队骑兵极其精锐,后头军旗层叠,兵马数量不知多少!”
这一场大战,要面对荆州、交州之兵,已然焦头烂额,如何又来了凉州人?
“不可能!”曹真顿时惊呼。
司马懿上前半步:“费司马,我听闻,那交州雷远麾下也有一支凉州骑队,统领乃是马超的从弟马岱,会不会……”
费曜连连摇头:“不是,不是马岱所部。这一拨兵马的先锋,乃是凉州大姓姜氏子弟,唤作姜伯约。厮杀时我听得明白,此人确是汉阳口音,随行骑士,都是他的宗族部曲,彼此配合娴熟,精擅互相掩护的短距冲锋。”
曹真连惊呼的力气也没有了。
司马懿也觉头疼欲裂。
换了其他人在此,大概还会再盘算盘算这其中的奥秘。偏偏司马懿自己是在关中长驻过的,曹真也几次领兵到关中,参与过和凉公马超的对峙。他两人,都很清楚凉州的局势。
如果说来的是某一队羌胡骑兵,那还好解释。这些年来益州与凉州往来甚密,交州军既然有凉州骑队的编制,荆州这里或许也有。但一个凉州大姓子弟领兵到此,代表什么?
凉州大姓素来雄武,非如此,不足以在厮杀残酷的边地立足;但他们大都以汉臣自诩,与统合羌胡叛军起家的马超不是一路,所以过去数年极少参与马超主导的战事。能够指挥他们,将他们的力量充实到军队里的,只有刘备。
以凉州大姓部曲组建的武力出现在荆襄,说明刘备对凉州的整合比预想中更快,说明刘备在凉州组建的军队,到了荆襄!
三年前关中大战,刘备便是在极度不利的情况下逐次投入力量,最终给魏王造成了难以承受的损失。此时此刻出现在荆州的,一定是能够改变战局的强大兵力!
这仗还怎么打?哪还有半点机会?想到这里,曹真仿佛凭空坠入一个雪洞里,从头到脚都是冰凉。再往下,曹真已经不敢想了。
曹真不敢想,司马懿却心念电转,想到了很多。
凉州军怎么来的?或许是通过房陵一线?可房陵那边,哪里容得凉州人的大队骑兵通行?又或许……难道说关中那边……刘备竟已经动手了?他们竟已经打通了蓝田到武关的通道?
愈想,愈是惊骇。
他与魏王世子曹丕友善,在兄长司马朗病逝后,他早就把自家的前途、家族的前途全都系于曹氏,进而系于曹丕一身。若凉州骑队是从蓝田、武关一线奔来,关中战局莫非朝夕间崩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身在长安的曹丕,会怎么样?那些数以万计的,围绕在曹丕身周的军民文武会怎么样?
不不,这种时候,或许真就是危急存亡之际,该考虑的已经不是战局如何,数万将士如何了。万一魏王父子同时遇险,整个政权会怎么样?我河内温县司马氏的未来,又会怎样?我这么些年的劳碌奔忙,又所为何来?
这才是要考虑的,这才是要竭力避免的!
“子丹。”他唤道。
“啊,什么?”曹真的声音略显迟钝。
司马懿站到曹真的战马旁边,急促地道:“你把兵符给我,我再叫上张郃所部,竭力在此周旋一阵,阻住来敌。你领本营精锐……不不,只带骑兵,立即奔往邓城去。到了邓城,告诉于禁这里的情形,然后不要再纠缠了,汇集全军的轻骑,接应魏王,全力北走!”
“仲达,你是说……”
司马懿环顾四周,见部属们都在稍远处,才继续道:“这时候,带着大股步卒,全是累赘!这场仗已经输了,子丹,你什么都别管了,赶紧接应魏王退走!”
“什,什么?”曹真额头青筋乱跳:“你胡说什么?”
此前虽然局势艰难,可曹真这样的重将,依旧对自家的兵力优势有信心,在他眼里,荆州军和交州军,只是奇袭得手罢了,只要魏王重整旗鼓,不是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但司马懿却说得直白……他已经完全不想维持战局了!
“局面到了这样的地步,咱们只求保住魏王!魏王不能有事!”司马懿压低声音:“你是曹氏宗族重将,这时候只有你断然出面,才能迫使于禁等人听令!”
曹真几乎不敢相信,这等果决的言语,是司马懿这个文官说出来的。但看司马懿的表情,又慷慨异常,全无动摇。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完全没有反驳的理由。而司马懿的坚定,愈发使他生出凛然敬畏之感。
曹真奋身下马,诚恳地道:“今日方知,仲达是这样的忠诚于王室!我虽自愧不如,但也愿听从仲达的意见,采取断然的手段!只是……”
曹真用力握住司马懿的双手:“只是,仲达你留在此地,太过危险!”
司马懿咬牙道:“如今局势,何人不在危险之中?祸福患害,义犹一也!”
“说得好!说得好!”曹真取来兵符,交到司马懿手中:“那就拜托仲达了!”
当下两人分别,各自行动。
曹真策马奔了一程又回:“仲达,你在这里,打算如何应付?”
司马懿指了指金鸡嘴方向:“子丹你看,敌军阵列虽成,却不进军。分明是远来疲惫,不愿打硬仗,他们希望先以威势迫使我军动摇,再追亡逐北!既如此,我排兵布阵,列出大队,虚张声势以显我军死战的决心,必定能牵制住他们,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此计甚妙!”曹真连连称赞,旋即带着精锐骑兵,往东去了。
司马懿从高坡上往下走,聚拢留守的将校:“立即列阵!向西面列阵!”
他是随军许久的大吏,自有威严。只一声令下,原本准备向东行军的曹军万余人皆出营列阵,全神戒备。各部、各队之间,督战队持大刀游走,喝令将士有死无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