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他说完,孙权挥一挥手:“将尸体拖出去,枭首示众。及其家人、子女,皆斩。”
数十名甲士齐声暴吼:“是!”
公孙恭浑身发抖,想要说什么,孙权又问蒋钦:“城中不服之人,可都处置了?”
蒋钦乃是早年随孙策下江东的宿将,在如今的江东诸将中资历极深,仅次于韩当。这几年他身体不好,故而孙权以他为护军,典领辞讼。此番江东全力以向辽东,蒋钦深知这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遂带病跟从。
听得孙权讯问,蒋钦出列道:“启禀吴侯,不肯降服的,都伯、曲长以上,辽东侯府下属文武官吏,是我亲自监斩;曲长以下士卒、小吏,也都悉数斩杀。”
“嗯。”孙权满意地点点头,又问:“杀了多少人?”
“不计入城时厮杀的战果,入城以后,搜捕都伯、曲长以上及文武吏员,计有四十三人。曲长以下寻常士卒,计有一千二百五十九人。一千三百零二颗脑袋,都已经挂上了城头,尸体弃置城外荒郊。另外,潘璋将军来报,他拦截到了城中东胡各部试图逃散之人二百余,其中有半数狂悖无礼,胡言乱语,他直接杀了,以慑服其余。”
“好,好,非常好。”孙权抚掌而笑。
他转而又问:“既然不服之人都已处置,降伏之人呢?惠恕,你将他们安置得如何?”
辅义中郎将张温闪身出列:“启禀将军,城中降伏之人,以将军王建、城门校尉韩起、参军郭昕、司马毕盛为首,他们并已召集城中官吏、将卒两千余人,和此前协助我军的宿舒校尉一起,此时正往辽东侯府来,恳请拜见将军。”
“既如此……”孙权微笑道:“公孙将军,你我一同接见他们,示以诸事底定,再厚厚地赏赐这些忠臣志士,你看可好?”
公孙恭不答。
孙权皱了皱眉,又问:“公孙将军?”
公孙恭听闻江东军直接斩杀不服者千余,已然两股颤栗,好似立足不稳;待到孙权喝问,他面色惨白,全无一丝血色:“孙,孙将军你说什么?”
“我说,你我二人一起接见襄平城中的忠臣志士,可好?”
公孙恭苦笑摇头:“不敢,不敢。”
孙权见他被吓得狠了,待要劝慰几句,却听公孙恭道:“孙将军,我听说,江东气候比辽东要温和,是么?”
“那是自然。”
公孙恭沉默良久,低声道:“孙将军,我的身体久病虚弱,想去江东居住,不知你能允可么?”
孙权失笑:“那自然是好的。哈哈,公孙将军,我定遣人为你营建府第,使你在江东住的舒适……”
公孙恭打断了孙权的话:“我想今日就走。”
“什么?”
公孙恭竭力正视孙权,深深吸了口气:“辽东诸事,有孙车骑在,我很放心。我身体不豫,亟需休养,所以,我想今日就走,嗯,带着妻子家眷,皆去江东。”
孙权与部属们快速交换眼神,随即呵呵笑了:“也好,也好。公孙将军的身体要紧。”
他指了指身边一名将军、一名近侍:“公孙将军,这是我的部下扬威将军孙奂,这是我的侍从首领谷利。我让他们两人安排足下的江东之行,并保障足下的安全……你看这样可好?”
“很好。”
“那就带公孙将军下去吧!”孙权挥手示意。
孙奂按着腰刀,站到公孙恭的身边。谷利客气地道:“公孙将军请。”
公孙恭神色木然,随着两人离开,再也没有回头看看他熟悉万分的议事大厅。
孙权站在正厅阶前,看着公孙恭的身影消失在某处走廊后头。他听到空中有鸣叫声掠过,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定神看去,原来是一只在院中大树筑巢的大鸟,振翅飞腾而起,直入云端。
孙权回身,向厅堂内去。
古语云,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如今一场翻覆的剧情已然结束,赢得胜利的,必然是有备而来的英雄。乱世纵然到了尾声,也绝不会容下宽仁、软弱而无能的首领!
孙权尽力保持着沉静姿态,其实背对众将的时候,简直压抑不住脸上的狂喜神色。他压住嗓门,沉声道:“那些在外头等着的人,让他们进来吧!让他们见见辽东的新主人!”
众将一齐躬身道:“遵命!”
其后旬月,江东后继的船队不断渡过大海,陆续抵达辽口、沓津。
江东兵马有了襄平城这个最大的据点,随即兵分多路,向辽阳、平郭、安市、新昌等各处攻去。
既然有了襄平城这个先例,襄平城里上演的情节,也在其余各地一一上演。无非打着公孙恭的旗号招降,再动用城中的内线,厚赐金帛收买守将,若都不成功,再挥军攻打。
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待到月底,辽东诸郡皆平。
江东禁戢军士剽掠,又任命各地县令、长数十人,派遣亭长、捕盗等基层吏员上千人分布各地,直领地方政务,于是民皆安堵,仿佛不知已换了新主。
公孙氏雄踞辽东数十年,带甲数万,军民数十万,覆压海东盛国、强族不知凡几。以纸面上的实力来说,公孙氏较之于僻处小半个扬州的江东孙氏一点不差。然而江东猝然起兵鲸吞,旬月之内便扫荡千里疆域,取而代之。何以如此?
数十年天下板荡,宇内豪杰竞起。多少势力在乱世中奋然割据,为一方之雄。这些势力中人,既能得逞一时,便非庸才,其麾下文武也或有超群之勇,或有非凡之智。然而一旦试图参予逐鹿,绝大多数人的势力旋起旋灭。何以如此?
看曹刘孙三家,便能知晓其中缘故。
如曹操、刘备、孙权这样的雄主,哪怕势力尚在弱小,就重视厘清制度规矩,依律计分,以建幕府。如荀彧之于曹操,诸葛亮之于刘备,二张之于孙权,都在这方面作出的特殊的贡献。
因为制度完善,体例分明,所以才能揽天下智、力之士,使居此职者称此才,上下合宜。因为制度完善,体例分明,所以疆域愈广阔,对地方的掌控愈深,能动员的力量愈大,政权中文武部属的向心力愈强。
三家之中,江东政权素来松散。这是因为江东士人的地方势力太强,与中枢隐约抗衡的缘故。可就算是松散的江东政权,终究也曾经是天下鼎足之一,是按照帝王之业来配置幕府的强权!其体例完备之政,号令严明之军,哪怕不如当年,怎也比沐猴而冠的辽东公孙氏胜出十倍百倍!
虽然此前孙氏与曹刘争衡不利,几度受挫,但孙权始终竭尽江东四郡的人力物力,维持着庞大而精密的军政体系。
他忍辱负重数年,就为了等待一个机会。
当曹魏和成都的汉室都忙于疏离内部,一时无暇扩张的时候,孙权的机会就来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挑衅
早前陆议亲赴江陵,一方面采买物资以供江东出兵所需,一方面拜见雷远,恳请他对江东军事行动的谅解。
此等大事,自然不是雷远独自决定的,故而他立即遣人飞报成都中枢,同时又督促江州方面的吴班、廖化,多遣密谍、斥候,尽量把握江东军的动向。
十日之后,诸葛亮亲自回信中的意思是:请雷远调集精卒,稍稍移驻东线。若江东果然能够夺下辽东,并履行他们扰动曹魏北疆的承诺,则此部兵力引而不发可也。而江东军的主力若在辽东覆灭或遭重创,少不得要劳烦雷远率军稳定扬州局面,为皇后的兄长分忧了。
自赤壁大战之后,天下强权或有默契一般,每隔三年或四年,发起大规模的战争。皆因小打小闹已经没了意义,想要决战决胜,非经数年的生聚教训不可。
荆、交两州在前年的大战中虽然取胜,但兵员、物资的损失都庞大异常。之后休养生息,虽元气渐复,也一时无力调大军、兴大战、好在中枢只要雷远以少量精锐兵力见机行事,那倒没有问题。
雷远遂令原本驻扎在江陵的邓范、王平两部一万人东进。邓范驻扎于鄂县,王平则进一步向东,直接驻军入柴桑。
鄂县乃江滨兵马之地,居荆州与江州的水道中段。雷远统领三州军务后,在鄂县东面的虎林、樊山设置军屯,作为沿江的重要军事要塞。
而柴桑则是江州的军事枢纽,建威将军、前护军吴班所部便驻扎在此。
鄂县距离柴桑四百八十里,水军全速顺流而下,两日可达。而与柴桑隔着彭蠡泽对峙的,便是江东的军事重镇彭泽县,两地的距离只有六十里。
江州方面,柴桑吴班所部、南昌廖化所部的兵力一向充实,本来就面对江东不处下风。再加上邓范和王平所部的支持,其威慑的意图堂而皇之,再明确不过。
而就在这种威慑之下,孙权连颁将令,使江东军船大举集合,运载兵马北上一搏,且不论目的究竟如何,其眼光、胆量、下决心的勇气,真是非同小可。
这一日,王平所部驻扎已定。吴班亲自入营拜会,又请王平随他一同登临水军船队巡行江湖,并例行探察对面江东军的动向。吴班和王平两人也是老熟人了,当年雷远领着王平等人在葛陵火场恶战,几死于许褚之手,多亏了吴班领着弓弩手在侧翼虚张声势,才救了所有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