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童神情似乎有些尴尬,见到朱滔出来,才松了一口气,道:“贫道阳虚子,奉方丈之命求见高檀越。”
扶余隆心中一宽,知道阳虚子是因为善花在自己房中,不便出声求见,才在那里静候。
不过这个道童武功倒是不错,他仔细打量了这个阳虚子一眼,只见他虽然不过十几岁年纪,但是宝相庄严,气度凝重,已有仙人之姿,不愿失礼,便道:“不知道观主有何见教?”
阳虚子道:“今晨李长史大发雷霆,正在责罚身边侍卫,这些事情本来不该清修之人过问,可是观主忧心长史一怒之下,会开了杀戒,长史心中不忍,想请公子前往相劝,长史待公子如同挚友,想必会给这个面子。”
这下朱滔心中倒是奇怪起来,怎么李泌会这般大怒,莫非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对阳虚子道:“在下和李大人陌路相逢,蒙他抬爱,视若知己,只是大人监察军务,恐怕其中涉及军机,在下不便插手,不过若是可能,在下也不会置身事外。请前面带路吧。”
在阳虚子引领下走到李泌居住的客院,朱滔心中一惊。
只见客院院门大开,百余侍卫将客院散立周围,虽然都是便装,却是杀气腾腾。
而李泌身穿轻裘,负手立在阶上,神色冰冷,几个侍卫跪在阶下。
高崇文和杨朝晟分别站在李泌左右,高崇文神色冷漠,杨朝晟却是忧心忡忡。
朱滔放慢脚步,想看一下情形。
这时,他听见李泌冷冷道:“柏良器,我曾命你用心监视卢子期,你是如何用心的,居然被一个竖子制住,虽然那卢子期所知不多,可是若是他逃回叛军,被有心人看破端倪,岂不是有害我军大业,来人,给我将柏良器拖下去重责三十棍,然后给我撵回河阳城,让郡王处置。”
旁边的侍卫听命,如狼似虎一般将一个侍卫拖到一边,当庭杖责。
那个侍卫虽然被打的血肉横飞,却是不敢呼痛,只是咬牙苦忍。
杨朝晟抱拳道:“大人,柏良器所作所为,万死犹轻。但念在他幼年时父亲被叛军所害的份上,饶了他一命吧。”
李泌仍是板着脸,不发一语。
杨朝晟也不敢再劝。
其实,李泌早已发觉“扶余隆”站在院门外,目光中神色十分复杂,心中不由生出遗憾。
不是没有想欺骗自己,这扶余隆却是百济王子,可是有宝琴破绽在前,再加上昨日自己赠谱之时的反复试探。
他虽表现完美,可是话语中终于露了痕迹。
一个落难的百济王子,一个看似爱琴的痴人,若非是与己身秘密切相关,怎会对中原之事这般关切,再高明的掩饰也瞒不过有心探察的眼睛。
故意装作没有看见“扶余隆”,李泌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另外几个侍卫身上,流露出犹豫的神情,似乎在思考要如何处罚他们。
杨朝晟的目光适时的落到了“扶余隆”身上,露出隐约的喜色,道:“大人,扶余公子来了。”
李泌听到杨朝晟的禀报,装作才发觉有人到来一般,抬目望去,在看到扶余隆之后,才让神色缓和下来,笑道:“原来是公子来了,我在这里处罚侍卫,让公子见笑了。”
朱滔上前行礼,道:“在下惊扰李兄处理军务了,不知发生何事,让李兄这样恼怒。”
李泌示意他走到近前,神色有些懊恼地道:“扶余公子,有些时候妇人之仁真是要不得,前些日子郡王在柏崖仓大破叛军田承嗣。田承嗣所部几乎全部殉死,只有一个铁骑卢子期幸存下来。”
“我见他年纪不大,又是田承嗣身边亲卫,不忍他在苦役营里煎熬,因此软硬兼施留在身边做个杂役,这个孩子虽然总是不冷不热,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怜他忠勇,不愿加害,总是想着过上一两年,平定叛乱之后放他自由就是。”
“想不到这个少年也是不知好歹,竟然在昨晚摆脱侍卫的监控,私自逃走,虽然我有心提防,不让他接触军机,可是他毕竟在我身边多日,恐怕会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你说,这些侍卫是否无用,让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走。当日你我初会之前,此子为你的琴声所动,竟然意图刺杀于我,若非我怜他心魔未除,早已将他赐死了,你或者还记得他。”
朱滔心中震惊,面上却不敢流露出来。
当日他和李泌初会之时,的确曾看到卢子期跪地请罪的场景,但是他当时并未留意。
此刻回想起来,那个少年神色倔强,跪在地上却仍然流露出不屈之态,想不到那少年竟是田承嗣的亲卫,更想不到李泌会将那少年留在身边。
朱滔收拾了心头繁杂的思绪,道:“在下确实记得卢子期,不过李兄这样做,在下以为不妥,李兄乃是大唐元帅府长史,身份何等重要,卢子期即是这等身份,李兄就不该让他近身。
“如今责怪贵属下虽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李兄错失在先,依理不该过分责怪他们。”
李泌听了他的相劝,心中思忖。
他倒是没有说错,若非是我本想利用卢子期,这件事情本就是我错得更多,不过对这个“扶余隆”更是生出爱惜之心,论事明白,言词委婉,善于劝谏,可惜却是北汉刺客,不能留在身边。
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被说服的神色,李泌放软了口气:“你说得有理,这倒是我的错失了,罢了,柏良器虽然有错,三十杖也足以抵罪,就不用撵回去了,柏良器,你可心服。”
柏良器下衫皆是鲜血,被同僚搀扶过来,下拜道:“全是属下疏忽,致使小贼逃走,虽受责罚,也是理所当然,蒙扶余公子求情,大人宽恕,许属下戴罪立功,属下感激不尽。”
李泌看了一眼他身上血迹,有些愧疚地道:“我方才怒火攻心,倒让你受苦,下去好好敷药养伤吧,至于缉拿卢子期之事,虽然重要,但是也不用你们去做,一会儿派人回大营,请郡王传下军令缉拿此人,不过此子虽然忘恩负义,我却怜他忠义,尽量还是生擒吧。”
说完,李泌转脸看向扶余隆:“老弟,让你见笑了,不妨和我一起用饭,一会儿就要启程了。”
朱滔俯身行礼道:“敢不从命,琴谱原璧奉还,请大人收下。”说罢双手郑重其事地递上琴谱。
李泌接过他手中的琴谱,心中也是感叹。
知道从此刻起就要随时小心他的刺杀,因此琴谱一到手,李泌立刻将琴谱递给高崇文。
高崇文也趁机靠近他的身边,避免了让“扶余隆”趁机刺杀的机会。
朱滔在将李泌接过琴谱的时候,下意识的握住了暗藏的兵器,但是一看见那双自带杀气的双瞳,却是不禁手软。
那是一种从战场上带下来的,不需刻意,自然流露。
这一犹豫,高崇文已经靠近了李泌,自然而然的将李泌护住。
朱滔心中叹息失去了一个机会,却又隐隐窃喜。
他希望能够让李泌死得无知无觉,最好让不知道自己就是杀他的刺客才好。
李泌将琴谱收回,又伸出右手延请“扶余隆”入内一同用早饭。
见他有些怔怔地望着自己,心中也是一动,李泌不忍杀他,看来他也不忍对自己动手,便微笑道:“老弟在想什么呢?”
朱滔反应过来,正想为自己失神找个借口。
突然远处传来快马奔驰的声音,众人都望向院门。
不多时,四五个身穿火色衣甲的骑士在院门前下马。
一个威武的骑士匆匆走来,走到阶前下拜,双手过顶,举着一个装文书的锦袋,急切地道:“拜见大人,郡王有令,有紧急军情,请大人立刻回营商议。”
杨朝晟取了锦袋上来,打开检视过后,将里面的两份文书恭敬的递给李泌。
朱滔眼光一闪,已经看到其中一份上面写着“扶余隆”两字,另外一份却是只有上下款。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却也看到是杨错写给李泌的书信。
只见李泌先打开那封书信,看过之后,面上露出淡淡的喜色。
虽是一闪而逝,却被朱滔看得清楚。
李泌将那封书信折好递给高崇文,高崇文随手将那封书信放到怀中。
而另外一份文书,李泌拿过来匆匆看了一遍,便向自己望来,朱滔知道必是唐军细作将对自己的身份调查情报送来。
虽然相信大哥不会留下什么破绽,朱滔却仍然心中忐忑不安,面上却作出毫无察觉的模样。
李泌露出畅快的笑容:“老弟,我本想带你回营,不过大营已经送来情报,你的身份料无问题,我就做一回主,给你身份文书,让你可以自由离去。”
顿了顿,李泌继续道:“虽然我更想和你多聚几日,可是兵危战凶,我也不想你涉险,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先到长安我府上暂住,多则两年,少则一年,我就会回京,到时候我可想听听你琴艺进步多少。”
朱滔心中剧震,眼睁睁看着李泌转身走入房间,不多时拿了一份墨迹尤新的文书出来。
“有了这份文书,沿途官府不会为难,等你到了长安,可以去见内子,她自然会帮你安排住处,长安乃是帝都,繁华无比,想必会满意那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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