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上一个世界,自己的同位体,那个彻悟了虚无之理的悲哀故事,厄运的承载品。随着战斗的进行,她与自己同位体的心意在冥冥中逐渐相通,在目睹他死去的那一刻,她的心中除了危机解除的轻松之外,更多的则是亲手砸碎一个精美花瓶的惋惜感。可惜,那是一个以她的智能也无法解开的死局,只有你死我活的战斗才能找到出口。
“你和她之间,会有人死吗?”
“我有把握。”
“有把握什么?”
“八成以上的可能,我与她之间会死一个。”
“……”苏镜啃着指甲想了好一会儿,把原本光洁平整的手指甲啃秃了一大块,“你能放弃这次决斗吗?”
“为什么?”
“我不觉得你是那种恋栈权位,或者在意自己名誉的男人。与其在决斗中挥霍你的生命与她的生命,不如选择更温和的结局。”苏镜建议道,“说老实话,如果我是你,也不会拒绝对方的挑战。然而与我不同,我不认为你会在最后一刻留手,因为我知道,那姑娘的性命在你眼中不比路边的尘埃更沉重。或许我无权要求你对她手下留情,然而生命如此璀璨,我希望你和她的旅程不会就此中止。”
“我发现,你对我有一个误解。这种误解很多人都有,那就是……我不懂得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楚凌空终于转过头,平静地望着苏镜,“你们错了,我可以理解人类的情感,然而我不认为那些事物对我来说有意义。我将全部的精神都投注在了天地万物的至道之上,因为那是我生命中唯一能够引起我兴趣和热情的事物。相比起宇宙中永恒的真理,人类是一种渺小到不足挂齿的东西,而与神魔至尊的力量相比,所有被宇宙束缚的生物都显得那么脆弱无力……我是一个求道者,而这次决斗,只是又一次为了求道而进行的战斗。我尊敬卓丹凰为了求道而不惜与我进行死斗的勇气,无论是谁最后胜利,幸存者都能够在自己的求道之路上取得巨大的进步。”
“盖聂。”苏镜说出了这个名字。
“我希望盖聂还活着,他在天道的路上走在我之前。”楚凌空冷漠的面容微微颔首,认可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那位逝者,“向死而生,我希望卓丹凰可以和他三十年前一样,以比我更强的姿态将我斩杀,帮助我完成十世轮回的最后一世。”
“你怎么不去找那些妖魔天的仇家厮杀?”苏镜气急怒吼。
“这就是我第四、五、六、八世的死法。”楚凌空认真地解释,“我在漫长的时间中与那些强者交战,每一个都不逊于我的强大,我有时赢,有时输。赢的时候我继续着我的猎杀,输了的时候我就兵解轮回……这就是我这二十余年中的修行。”
“我已经看到了你的故事,这就是我与你之间最大的差别。”苏镜感到深沉的无力感,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在我的世界观里,人与人之间的故事,那些或温柔或激烈的情感,那些一瞬间的灿烂光芒,相比起宇宙的永恒也毫不逊色。这是刹那与永恒的区别。一个个刹那组成了无穷的永恒,有限堆积成的无限,高等数学和前沿物理的理念,时间是不连续的,一个个宇宙的断片,甚至不是按照时序排列的,从宇宙的诞生到时间的尽头,不可说不可说转的切片交叠在一起,组成了宏伟的多维宇宙。”
她躺在屋顶上,凝视着长生界的星空。满天星斗排成周天星宿的图案,星辰的力量,那些星光中蕴含的微妙神意与她身上的数千个窍穴隐隐相连在一起,即使她并没有太上心地修行,苏镜的武功修行依然已经在很短的时间内提升到了极高的境界,她闭上眼睛,默默感受着那些遥远的星辰蕴含的力量。
不过都是电磁波的辐射罢了,她想,为什么在道门的理念中,每一颗星辰都有着自己的特性,有着自己的神祗,每一颗星星都有一个不同的星官呢。
或许是因为每一颗星星的电磁波频率与能量都不同吧,她无意识地放开自己的思绪,如果用傅里叶变换来分析每一束星光的数据,那么天空中每一个星辰的特性都是与众不同的,就像尘世中的芸芸众生,天空中的无量星辰,它们每一颗星星的光度、频率、峰谷……都是那么的特立独行。而所有的这些特立独行,一同组成了她深爱的这个美丽而无穷的世界。
“我和你打个赌吧。”苏镜躺在屋顶上,“我赌,我对天道的领悟比你更深湛,我在这条路上走得比你更远。”
“怎么赌。”
“我要让你感受到你从未感受过的事物,我会让你感受到短暂易逝的瞬间灿烂,人与人之间情感的美丽。”苏镜坚定不移地说。
“你的赌注是什么?”
“如果我赢了,我要你退出这次决斗。”
“可以。”
“如果我输了……随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在道义之内做到。”
“可以。”
楚凌空无可无不可地承诺。
苏镜一骨碌坐起身,她的眼中闪烁着与柔弱外貌不同的坚定神情,这种内在的强大意志力与她娇柔的外貌形成了某种剧烈反差的美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此刻的容貌气质与另一个人非常像,那就是曾经名动四方的苏无伤锋芒最甚的时候。一样的美丽与坚定,她们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面对的挑战是多么艰巨,但她们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突破一切阻碍的决心。
赌斗开始了。
苏镜深深地吸了口气,停顿刹那,然后她开始唱歌。
第644章为你而唱
暮光闪闪这几天晚上都躺在阁楼的睡袋里,抱着那个干草蒲团睡得昏天黑地。每次去试炼里做计算题实在是太消耗脑力了,她截至目前为止最多一次突破到三十九题,出关之后直接对着云海呕吐了好一会儿,晚上睡觉的时候感觉有人用锤子在太阳穴上敲敲敲,头疼欲裂,半个法术都用不了。
“半夜里怎么有人唱歌啊!还有没有公德心啊!!”天角兽公主从睡袋里坐起身,破口大骂。
那个在屋顶上唱歌的人唱的是宇多田光的《樱流》,她从山村贞子那里学会了日语,人物卡的翻译机能无法转译蕴含了丰富情感的歌声,她用的是自己的声音歌唱。
本来想冲上去找人算账的暮光闪闪缓缓躺了下去,她发现歌声没有加重她的头痛,而是奇妙地抚慰了她的身体与精神,令她全身心地畅快了许多。歌者的声音清雅悠扬,却不乏激情带来的力量,音域极广,而且穿透力很强,有一种空彻感。她并不是照搬原作的曲调,而是在清唱中加入了自己的演绎与改编,这纯然的改动却令暮光闪闪觉得……更好听了。
在屋顶上的苏镜并不是在普通地唱歌,而是使用了真武太极功中的一门上乘音功:洞玄仙音。这门功夫主要是用于群攻或者对付一些体质特异的敌人,苏镜接手之后还开发出了作为超声波来探测对手破绽的功能,然而此刻的少女把它用来歌唱,耗力不大,但当她持续不停地歌唱的时候,喉咙的耐久度还是开始下降了。她努力操控自己的血肉,把自己的声带活性调整到最高,以避免自己彻底嘶哑。
她不停地唱啊唱啊,歌声是心灵的语言,山村贞子向她介绍过,适当巧妙的歌声可以十倍百倍地强化附魔系灵能的效果。而现在她只是用歌声来传达自己的心意,苏镜想到一首就唱一首,一首歌接着一首歌,有的甚至只是单纯的器乐,她就哼出调子,用手指拍打着瓦片做出器乐的节奏。
楚凌空纹丝不动。
就像是对着石头说法一样,苏镜想到了著名的顽石点头的佛门公案,她无比希望自己可以得到令石头都点头的讲法功力,然而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寻找自己记得的任何一首歌,然后用尽自己全身心的力量去歌唱。
夜莺。我现在不就是童话故事中的夜莺吗?苏镜笑着想,她想起了寂静岭世界中,那个开给山村贞子和路梦瑶的恶劣玩笑。这个童话来自他喜爱的王尔德,充满了浪漫主义的笔调,在歌唱了一整夜后,用心脏的鲜血染红了玫瑰的夜莺也血尽而死。
这可不吉利。
她换了一首哀婉的歌,《薤露》。这是汉朝的挽歌。
“薤上露,何异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然后是另一曲挽歌,《蒿里》。
直到现在,苏镜才发现自己会唱许多许多的歌。从童稚时期母亲在家里放的老歌,那些《滚滚红尘》、《橄榄树》、《游击队之歌》、《在水一方》、《晓梦蝴蝶》、《喀秋莎》、《东方之珠》、《追梦人》、《花样年华》……直到最新最老的国内外歌曲,摩登对话、披头士、猫王、齐柏林飞艇、邓丽君、TNT、单向乐队和泰勒·斯威夫特,那些《天鹅绒金矿》中的华丽摇滚,那些近一个世纪后重新被翻出来的墨迹乐队的曲目……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暮光闪闪也爬到了屋顶上,坐在那张蒲团上看着她唱歌,一双眼睛中闪动着单纯而沉醉的光芒。
还不够,还无法让石头点头。
她从月正当空唱到第二天的黎明,太阳升起的那一刹那,一口血堵在了她的喉咙里,然后被猛地咳了出来。黑红色的鲜血滴在了瓦片上,而楚凌空也终于动了一动,他转过了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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