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说完,抢先动手。
他一出手,就拔剑。
──他的剑在哪里?
他身上没有剑。
他拔的是王小石腰畔的剑。
他出手快到不可思议,他要拔剑的时候,剑已到手,剑已刺向王小石的咽喉了!
他才一动手,就夺了王小石的剑。
他才一动,王小石已大喝了一声:“走!”
“八大天王”毫不犹豫,拖了何小河就走。
“八大天王”并不是怕死。
他只是看清楚了眼前的局势。
──他并不是这两人的敌手。
救花府群豪的事要紧!
如果王小石并非这两人的对手,他和何小河留在这儿亦不见有助,不如他先去通报花府同道,再出来救助王小石。何况,他极不愿见何小河涉险,而且,他们大概也只有这个机会能逃出这废园。
他们是逃出了废园,直掠枣林,急赴花府。
废园是个危险的地方。
可是外面也并不安全。
他们一眼就看见:唐宝牛和张炭正与人苦战。
他们的对手是祥哥儿与欧阳意意。
──要过去相助,还是先进王府?
何小河决然地道,“我在这儿,你去花府!”
真正到了重大关头,有时候,女子比男人更能拿得了主意:尤其是在利和义、情和理的关口,女子总能比较明快地大胆地争取她们要得到的,而不像男人有时候婆妈起来要比婆婆妈妈更婆妈。
何小河一下子作了个“两全其美”的决定。
──因为唐宝牛已十分危殆。
可是世间有些事,根本轮不到自己做主。
有些人,天生下来就有办法替人拿主意。
甚至替人决定生死。
因为他们有权。
权力通常是来自实力。
在武林中,实力与功力往往同义。
白愁飞在“金风细雨楼”里,不但实力雄厚,而且功力也高,所以他可以替人决定大事,而且,随着权力的膨胀,他也越来越喜欢替别人定夺生死。
他们现在遇上的,正是白愁飞。
唐宝牛和张炭逸出废园,双双奔赴“发梦二党”总部示警,穿过冬枣林,走到青石板道上,花府已然在望,张炭忽然叹了一口气:“恐怕……”
唐宝牛嗤道:“胆小鬼,花老头儿的大本营都快到了,你这回又怕啥子来着?”
张炭道:“恐怕我们到不了。”
唐宝牛嘿然笑道:“到不了?‘发梦二党’总部还会飞不成?”
张炭道:“花府不会飞,但我们身后的人却会走。”
他补充了一句:“而且走得好快。”
唐宝牛停下步来,侧耳听了一会,说:“你错了。”
张炭奇道:“哦?”
唐宝牛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来的不是人。”
张炭怪有趣地问:“难道是鬼不成?”
唐宝牛张开大嘴一笑道:“是蚊子。”
他话一出口,猛回身,抱住了一棵树。
一棵大树。
他高大、豪壮,这棵树当真还经不起他用力一抱。
他知道有人在树后。
躲在树后的人,轻得像一只蚊子。
──人遇到蚊子会怎样?
──双掌一合,把它击杀于一拍中。
不过唐宝牛这一合,却并没有多大的杀意。
他只不过要把“蚊子”逮着。
──但自古以来,杀蚊子易,逮蚊子难。
“蚊子”飞上了枝头。
飞上枝头的蚊子,虽然当不成凤凰,但居高临下,杀机大盛。
──这么一刺,仿佛便不只是吸人的血,而是要人的命了。
这是“要命的蚊子”。
“小蚊子”祥哥儿。
第三十七章 走动的铜像
唐宝牛大喝一声,将树连根拔起,挥舞起来。
可是“小蚊子”祥哥儿就粘在树上,波澜不惊,微波不兴,任由唐宝牛大展神威,把一棵枣树舞得枝摧挫折,狂飙涌卷,但祥哥儿就是粘在树上不下来。
张炭看了一会儿,已叹了十七八口气:“这大概就叫做‘四两拨千斤’吧?”
他在跟人说话。
枣林里有一个柔柔低低沉沉的声音无可无不可地道:“唐宝牛当真是力大如牛,力拔山兮气盖世。”
张炭无奈地道:“可惜到头来仍落得个虞兮虞兮奈若何的下场。”
“不对,应该是炭兮炭兮奈若何。”低低柔柔沉沉的声音道,“看来,你很喜欢说朋友的坏话?”
“坏话通常都是在人的背后说的,我这可是光明正大,”张炭道,“我这可都在他面前说,是料定他已腾不出精力来反驳,这才有意思。”
唐宝牛大吼一声,整棵树给他倒栽入冰河里去。
河面上正结了一层薄冰,给唐宝牛这一记倒插树,冰裂洞陷。
河面上,冰块互撞出清脆的声音,兀然露出这样一大截树根来,和泥带土、枝断叶离的,有说不出的诡异。
张炭把王小石等人带来市肆,先在霹雳八的旧居住了一宿,但并没见着霹雳八。次日正午,一行人去给花枯发贺寿,发生一连串的变故,现在已日薄西山,夕阳斜晖,正是微雪后的黄昏,照在庭院街心,本有一番诗意和寂意,但给唐宝牛这一搞扰,一切景象都乱七八糟了起来。
唐宝牛把树栽到河里,但祥哥儿仍平平飞起,绕着他身边转,似乎只待一击。
──一击要命。
唐宝牛振起极其厉烈的气势,不让他有机会出袭。
──那就像风雷中的一只蚊子。
风雷可以把大树连根掀起,但不见得就能令一只小蚊子翅断骨折。
祥哥儿似是在烈风狂飙里身不由己、岌岌可危,但亦似在狂风里游荡,自由自在,毫不费力。
风暴总有止歇的时候。
唐宝牛也终有力竭之时。
这种时候,已快到来。
张炭看在眼里,无论他的神情怎样保持轻松,眼神都抑不住地流露了忧虑之色。
那低低柔柔沉沉的声音又道:“你想去助唐宝牛?”
张炭摇头。
那低低柔柔沉沉的语音这才有了些变化:“怎么?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张炭先是扭动腰身,然后是压腿、劈脚,接下来是旋动足趾、转动足踝,一面道:“可是祥哥儿也是你的朋友。我是想过去,但你不会让我过去的。”
那低沉柔声道:“但你也是我的朋友。”
“朋友有同一条阵线和不同一条道上的,”张炭大力转动颈筋,“你跟我就不是同一条阵线的朋友。”
那低沉的声音柔柔地道:“你现在是先作热身,活活经络,然后一举把我干掉,才去救你的朋友了?”
张炭俯身触地,但眼睛却一直不离那语音所在,“总比我现在贸贸然地去救,结果死于你的无尾飞铊下的好。”
那低柔的声音仍是沉沉地道:“说得也是。”
张炭长叹一声道:“我很怀疑。”
那低柔的声音低低地问:“怀疑什么?怀疑我是谁?”
张炭一句一叹地道:“你当然就是欧阳意意,我已不必怀疑。我怀疑的是:我们是不是真有必要,为了自己也不明白的事,在这儿拼个死活?”
那低沉而柔的声音也静了一会,才道:“人生有很多战役,是情非得已、不得不做的。正如你刚才所说,你我虽是朋友,但却站在不同的阵线上,你要去‘发梦二党’花府示警,救你的朋友,但我们要是让你这样做,我们既会受到处罚,又情难以对白副楼主。这场仗,我们只好打定了。”
张炭叹息着说:“我以前,很懦怯。只喜欢学艺,贪多务得,但学了总是不敢动手。有几次,面对大伙儿的生死关头,我总是为了一己的私利和顾虑,袖手旁观,不敢勇进,结果……却造成了我终生的遗憾。”
他赔笑着道:“遗憾是终生不能弥补的,否则就不叫遗憾了。所以,我凡是遇到该出手的事情,一定会出手;凡是遇上必要的战争,我绝不回避。”
那低柔的语音在林子里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张炭的视线就在这时转了转:面对大敌,除非必要,绝对是要聚精会神的。
可是他忍不住关心。
关心唐宝牛的安危。
他一瞥之下,已看见祥哥儿做出了反击。
祥哥儿手上正拿着一件事物。
一件小小小小的事物。
──用这么细小的事物做武器,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那事物仿似是一根鱼刺。
唐宝牛就像一座山。
他动起来的时候,就像一座走动的铜像。
他如此豪壮,就像一座铁壁铜墙,但却显然是怕了这根鱼刺,这捏在祥哥儿手上的、小小小小小小的一根鱼刺。
一根鱼刺,可以杀人一千次。
也可以杀一千人。
祥哥儿手上的刺,无疑就是最可怕的刺。
张炭一见,自是一惊。
他一惊之际,欧阳意意已率先发动。
──敌手不能集中精神,便是攻击的最好时机!
惊是假的。
──对张炭这种年轻的老江湖而言,要去“看”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简直是一种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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