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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英雄谁是英雄系列全集 (温瑞安)


  自己尽了一些心力。
  这可好了,京城里权力变更,王小石又可以回来了。
  他回来,或许就可以节制白老二了。
  只不过,老二一定不会让他轻易归队。
  所以,自己也派了亲信跟老三保持联络。
  也许,自己虽有劫运,但疾厄宫却自明年起有转机。
  自己一旦能够康复,就可以重行整顿,不管内患外敌,总可放手一搏,决不甘坐以待毙。
  加上王老三及时回来,自己就不怕白老二这等野心勃勃的人了。
  ——如此情势,却是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呢?
  白老二会不会提早动手呢?
  不可。
  自己委实病重。
  小石头未返。
  不能打草惊蛇。
  ——现在的“金风细雨楼”,已有一半以上是白愁飞的心腹。
  这局面只能拖下去。
  何况白老二还有权相撑腰。
  如果彼此公然开战,自己能敉平内乱,只怕也元气大伤。御得了内奸,也防不了外敌。外患定趁机攻击围剿。
  万一杀不了老二,只怕他老羞成怒,发动朝廷军力,那时就一拍两散,“金风细雨楼”的基业,就得从此毁了。
  而且,二当家的人虽然浮嚣叛逆,但未必就一定会叛我逆我,说什么,自己都是一手扶植他起来、上来、蹿红得抖起来的人啊。
  他的人只是不讨好些,手段激烈些,但他已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在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背叛我的。
  疑人不信。
  信人不疑。
  自己要用他,就得信他。要他不背叛,也得重用他。想他不生二心,就得把他推心置腹。若处处防他,一旦给他发现了,不生异志才怪呢!
  白愁飞原本就是那种“呵风骂雨机锋峻烈”的人。他横行无忌,恣肆无畏的慑人气势,连敌人有时都闻之胆丧。
  但自己只有看着:
  朝朝日东出
  夜夜月西沉
  自己学的是一种“勇退”——也就是一种“回光返照式的退步”。有时,万事不由人,不如冥思静虑,放下尘俗,只管打坐,而又自有分数。
  甚至既不思善,也不思恶。
  只想念。
  ——思君如明月。
  想念她。
  那女子。
  一尘举而大地收,一花开而世界起,都是为了为了,世间世间,有那女子。
  ——夜夜减清辉。
  苏梦枕想到这里,长吸了一口气。
  这口气又在他胸臆间造成剧烈的撞击。
  ——对别人而言,那只是呼吸一口气;对他而言,每一次呼和吸,都在他生命里减少了一次,而且这每一次生命的呼吸都使他痛苦以及痛楚莫名,所以他更珍惜这每一次的呼吸。
  他决定明天接受白愁飞的要求:
  ——白老二在明儿冬至,要入象牙玉塔进见自己。
  ——若不给他来,他必生疑虑,只怕会马上造反。
  ——如给他来,就得要冒险。他相信在今年之内,白愁飞时机未成熟,还不敢轻举妄动。
  ——假如趁他来的时候,自己主动地伏袭狙杀他,这一点,自己却做不来。
  当兄弟手下出卖和暗算他的时候,他必然反击之;但要他先行暗害和出卖自己的弟兄弟子,他做不到。
  有所为,有所不为。
  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冬日的梅花甚美。
  他闻到梅香。
  ——隐约是从“六分半堂”那儿透过来的吧?
  月光如梦。
  梦如人生。
  想到这儿,他又呛咳起来,全身也痉挛起来,眼睛也红了起来,紧紧地抓住怀里的翠玉枕头。
  在他一生里,都是恶战的梦。
  只有一场是旖旎而甜蜜的。
  ——但那女子已成了仇家,日日在等待他的死讯,夜夜磨亮刀刃,要把冷冰的怀剑刺入他尚有余温的体内。
  啊。
  谁家吹笛画楼中?
  笛声悠悠传来,像是诉说一个梦。
  一个遥远的梦。
  梦,远了。
  枕,却还在身边。
  月华,照着他的无眠。
  劫,却不知远近,在等待他来应验。
 



第一篇 白愁飞的飞9 应机
  白愁飞入了塔。
  上了塔。
  ——“象牙塔”。
  他见着了苏梦枕。
  ——一个病得快要死了的人。
  他一看到了这个人,心中马上有两种感觉:
  一是紧张。
  这些年来,是这个人栽培他,从当年的仰仪到后来的亲近,这人的过人之能仍给他相当震撼和神秘的感动,到现在仍未能完全改变过来。
  而今天,他是来对付他的。
  所以他感到紧张。
  一如平常,他觉得紧张的时候,就呼吸。
  深呼吸。
  另一种感觉是:
  ——这不但是个病得要死的人,而且是个病得要死但却偏偏怎么病都病不死的人。
  也就是说,这是个生命力极强的人。
  ——既然这个人病不死,他只好提早结束他的痛苦:
  他决定杀了他。
  他不是一个人上来的。
  随行的还有五个人。
  其中四个人,自然是“吉祥如意”:
  朱如是。
  欧阳意意。
  利小吉。
  祥哥儿。
  另一个不详。
  “不详”就是他有脸又似没脸——脸上就像罩上了一层肉色的薄纱似的,皮笑肉不笑,肉笑骨不笑,有时五官都笑了,可是却连一点笑意都没有,敢情是脸上罩上了一层人皮脸具。
  这人如果不是跟着白副楼主上来,只怕在塔外三十丈已给人截下来了。
  白愁飞带五个人上来,也很合理。
  身为一个副总楼主,身边总该有点人手,这才够威风,这才像话。
  而且,既能让白愁飞上来,却不许他的随从上来,未免令人生疑——能活着进去,是不是也可以活着出来?
  苏梦枕身边也是有人。
  三个人。
  都是姓苏的。
  这三人当然是苏氏子弟,而且都是苏氏家族里精选出来的子弟,在早十年前,苏梦枕已让他们一个学穴位按摩,一个学推拿针炙,一个学煎药采药。
  这三人学成后,都一直留在苏梦枕身侧,为害病时的他煮药、按摩和针灸。
  当然,他们总体上仍不如树大夫的医道高明,所以仍由树大夫诊治下方,他们才按照吩咐动手服侍、对症下药。
  这三人有名字,也有外号;但名字和绰号,都容易混杂在一起。
  事实上,他们的外形也都差不了多少,也容易让人搀杂在一起,分辨不出来,到底谁是谁。
  他们是:
  “起死回生”苏铁标。
  “起回生死”苏雄标。
  “死起生回”苏铁梁。
  三个这样的名字,这样的人,却是很难记。
  但他们的本领,却是谁都忘不了:
  只要有他们三人在,在穴位上施针灸,于要穴上加以按摩,开方子下药煎服,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只怕你想死都死不了了。
  他们一直都在苏梦枕身畔服侍。
  而且他们都姓苏。
  所以这已不是门徒。
  也不只是弟子。
  而是心腹。
  ——可以推心置腹的心腹。
  白愁飞进入了第七层塔,见到两个大柜子,一张桌子,桌上还有一面铜镜,还有一张垂着床单不见底的大床。
  ——好像少了一样颇为熟悉的事物,但是什么东西,却一时想不起。
  人都集中在床上、床边。
  床边的是“三苏”:苏铁梁、苏雄标和苏铁标。
  床上的当然就是苏梦枕。
  这层塔里的事物,都很简单,只有极需的东西,才会摆在他平时办事的地方。
  这完全合乎苏梦枕的个性。
  也合乎白愁飞的揣想。
  他揣想就在这个地方动手。
  杀苏!
  白愁飞上来之前,本来准备了很多话,可是都没有说出来。
  因为两人一见面、一朝相,苏梦枕鬼火似的双眼像寒冰一般地逗在他高而挺而尖而钩的鼻梁上,幽幽地问了这样一句:
  “你是来杀我的,是不是?”
  单凭这一句,白愁飞就知道自己再假装下去,也是没有用的了,更没有必要了。
  对方洞透世情的双目,已洞悉一切,甚至包括生死荣辱。
  所以他反问:“你知道些什么?你是如何知道的呢?”
  苏梦枕依然没有从榻上起来,只说:“因为你呼吸。”
  白愁飞心下一凛,却说:“人人自是要呼吸,没有呼吸才异常。”
  苏梦枕道:“你深呼吸。”
  白愁飞道:“我只呼吸,没有说话。”
  苏梦枕:“但呼吸就是另一种语言。呼吸得快是激动,呼吸缓慢是沉着。你的性情我熟悉,你深呼吸的时候,便是为了要压抑紧张。你绝少这般紧张,这次这般紧张,当然为了要杀我。”
  白愁飞反而笑了,“看来,做兄弟久了,什么习性,都逃不过对方眼里。说实在的,杀你这样的人,想不紧张都难矣。”
  苏梦枕道:“能让你紧张,确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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