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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英雄谁是英雄系列全集 (温瑞安)


温文撮唇一吹,吹熄了手中那支翠绿欲滴的焚香。
他的手势很轻,很柔。
姿态优雅好看,甚至还很有点女性的味道。
他的手比三步不出闺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美丽女子的柔荑还美。
老实说,捕头老乌已看得很不是味道,很不顺眼。
他粗豪惯了。
豪迈已成了他的习惯。
他办事快,出手也快,看到这样的姿整、优雅的动作。简直视之为“娘娘腔”。
他看得很不是习惯。
所以他忍不住要骂:“呔!几那小崽,不管你何人,今日少来这几挡路拦街,否则一概当作罪犯同伙缉拿法办!”他说话很响。
隆隆,恰似闷雷。
老乌的人也很闷。
正如他的出手一样,刚劲有力,但没有花式,一点也不好看。
他处事亦如是,破案快速,擒凶奋勇,直捣黄龙,粉碎匪党,常用最直接的方法去肩最大的黑锅、背最重的责任,乃至挑最难惹的敌人。
是以他寡言鲜语,办案为先,甚主在做事的前后不但少说话,也少与人接触、交待。
因此他破案虽多,却升下上去。
——升上高官的往往是那些把后说得又多又很响亮,擅于交待各路“来龙去脉”,关系做得很面面俱圆的人。
但他却得到“四大名捕”:诸如无情的重视。
所以无情才在今日请他来押解天下第七回天牢。
老乌还特别调度了八名衙差,八个他的亲信过来办这趟差事。
他似对这任务特别感兴趣。
他拿话一说,就低首疾行。
他的人很精悍,皮肤也很黑,布衣蓝鞋,窄袖短打,这样看去,像整个人都是由一块玄铁携成的一条棍子。
一条见恶人就捣过去的棍子。
只不过,他一向喜欢低头。
他短发如戟,仿佛也是一种武器;他对敌的时候,也浑身都像是一只刺猬。
此际,地不但是向前行了过去,同时色似是低首“冲”了过去。
他的前面是大街。
黄裤大街。
街心站了个人。
这人斯斯文文,温温州和,当然就是温文。
在他两旁、街边,分别有两个人,部长得雪玉可爱,讨人喜欢,一个正用口布囊收下了群蜂,正是温袭人;另一人正恭恭敬敬的,递给温文两件事物。
——两件“面积”相当不小的“事物”。
老乌正低头疾行,准备撞向温文。
温文仍好暇以整的站在街心,伸手接过那两件事物,对老乌的喝问似不以为忤,也不大放在心上。
他只适时的而带点关心且语态温文的说了老乌一句话:“你喊话很响,但没有用,我手上的,比你响多了。”
然后他又问下一句话。
一句很奇怪的话。
“你知道它有多响?”
这句话使者乌大惑不解。
他原本正垂着头身子成了直线直往前冲,他的“快马冲锋”,蕴力一旦发作开来,连“九万大山”的“十八大盗”以盾牌、铜牌、藤牌联合而成的“铜墙铁壁”大阵也曾给他一冲而破,童贯亲手调训的亲信恃卫组成的“天堑护帅大阵”,也一样抵不住老乌这低头直撞猛冲之力。
老乌有这样的实力,却一直出不了头。
童贯大将军曾眼见老乌的“冲锋之力”,一举冲倒了他的爱将们号称为“破不了”的阵法后,只有一句淡淡的评价:“这个人难怪只会低头冲锋了,原来是下识得转弯。”
他还补加了一句,“这样走路,不摔死才怪。”
所以老乌更得不到迁升。
但老乌并不在意。
仿佛,他当捕吏,为的是惩恶锄奸,而不是要得到嘉奖和升官。
他一旦办事,无不尽力。
一旦冲锋,就一往无前。
可是温文那句话太诡怪,使得他禁不住抬头看了一看。
一看,神情就更古怪。
假如温文现在手上持的是兵器,老乌并不诧异。
如果温文手上拿的是毒物,老乌也决不意外。
可是温文现在乎上拿的,居然是:
乐器!
钹!
两面黄澄澄、油亮亮、把手系着血红布的铜铁,拿在温文手里,映着烈阳,亮晃晃,正要耀武扬威似的。
——怎会是钹?
钹用来干啥?奏乐?召唤?还是用来吵死人?难道连钹也能放毒?
老乌不解。
却听无情急急的一声轻叱:“老乌,止步,快回来!”
老乌当然不回。
他怒叱向温文:“你,滚开!”
温文抱歉的摇摇首。
老乌恼火了,戟指着,吼道:“你不让,我就把你撞倒!”
温文惋惜似的又摇了摇头。
老乌再不多说,低下了头,矢发朝向,正要向温文处猛冲过去。
忽听呼的一叽一人如白色大鸟,飞身已越过老乌的头顶,猛然端坐在街心,就盘膝端坐在老乌与温文之间。
这一回,老乌是无法再往前冲了。
因为他不想撞着无情。
无情一旦盘坐在街心,显示了三件事:
三件都是“危机”:
一、无情已离开了他的“轿子”,也就是说,远离了他安全保障之地,而身陷险境。
二、温文一出现,就逼使无情离开了他那口一按掣就能发放千奇百怪的暗器和功。
(包括刚才那一股“风吹草低”的狂飚)之轿子,可见其分量之重,无情对他的出手何等重视。
二、无情既离轿,拦在老乌身前,也就是摆明:这件事,这个人,他扛上了!
老乌只好马上止步。
他不再冲锋。
也不冲动。
他乌漆漆的眼珠子一溜:
他另有打算。
却听无情冷峻地道:“你真的要杀他?”
温文痛惜地反问:“你真的要救他?”
无情忽道:“筝来。”
话未完,第已至。
筝由铜剑童子叶告双手呈上,轻置于无情膝上,由银剑童何梵先行扯开卷裹着的锦缎。
一刀童白可儿则递给无情一口四四方方的盒子,无情接过,显得非常小心。铁剑陈日月则紧紧守护在无情身后。
温文脸上那温文的笑容忽然不见了。
“好筝。”
“好钱。”
“其实你我无仇无怨,又何必相争?”
“只要你不拔掉活生生的一条命,你我就决无相争之处。”
“护恶人,得恶果。”
“国法在,岂容私刑。”
温文脸上,更露悲悯之色:“好,那我只好献丑,请君为我倾耳听了。”
无情霍然色变,向一刀三剑童疾叱道:“掩耳、护心、散开、撤后!”
一刀童白可儿、银剑何梵、铜剑叶告,铁剑陈日月,平时绝少看见无情公了竟如此紧张、惶急得一如一头正在怒应敌的弓背的猫。
虽不致惊惶失措,但绝对如临大敌!
然而温文并没有发放暗器。
他只是扬钹、交错、发声而已!
那只是钹。
——钹是乐器,既非武器,也不是暗器,更不是毒物。
无情却表现出一种少见的警戒,他甚至向温文怒目叱道:“你只冲向我,勿伤害无辜!”
温文一笑:“我晓得,当尽量。”
他说话温文得就像在祝福、问好。
然后他就是双手扬臂交错,两钹交击。
无情已发出警示,所以在场的人,人人都在心里有了准备。
大家都不约而同,捂耳的捂耳,护心的护心,散开退后,各有避锋的途径。
大伙儿都怕钹响大大、大锐、太刺耳,生怕耳膜会受不祝但谁都没有料到:双钹一交。星火直冒。
然而钹却无声。
不响。
静。
寂。
寂静得如一场涅架。
无声。
没有声音。
——一点响声也无。
大家都错以为自己给震聋了:否则,一双铜钹如此大力交击,怎会是无声的!
怎会全场只有错愕,只剩下了震耳欲聋的寂静。
如一场大寂大灭!
温文交击双钹,互擦出漫天星火,大家也只觉眼前金蝇乱舞,神游目眩,然而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不是已给震聋了吧?
——有者,只怕也只是一种震耳欲聋的寂静吧?
只不过,这大概是要用“心”去听,而不是用“耳”。
世上,毕竟有许多声和色,不是用目力、耳力,就可以看见、听见的。
但你却可以“感受”到它的存在。
5.众弦俱寂的高音
这些人中,感觉到最是震愕、奇怪的,可能是老乌。
乌干达的人一向很干练。
很精悍。
他因为经过不少阅历,因为职业需要,或者行走江湖上的必要,甚至是活命存身的必须,他学会了腹语和唇语。
腹语是说。
——利用腹部的横胸膜震动发声,丹田运气,说话的时候,不必透过嘴唇,高手更可把声音活语传达给他要对方知道的人听到。
唇语只听。
——人说话必用嘴发声,只要唇齿一动,高手就可以利用嘴形唇位辨别出对方说的是什么,是敌,纵距离甚远,或语音低微,一样可以判断其说话的内容。
一个能在六扇门站立不倒多年的捕头,一定有些过人的本领,人称之为“绝活儿”,才能地位不坠,声名不裂。乌干达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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