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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埋葬众神 (见异思剑)


  司暮雪瞳孔骤缩,如梦初醒。
  是嫉妒……
  赞佩神剑封印的‘嫉妒’侵蚀了她。
  她嫉妒林守溪的机缘,嫉妒宫语的强大,嫉妒一切比她更完美的事物……皇帝是她心中最完美的存在,于是,她成了矗立在尽头的最浓重阴影。
  她嫉妒皇帝。
  这是罪戒神剑对她的异化,她可以掩饰,却无法摆脱。
  所谓的狐祖只是她自己给自己寻找的借口,在她将那件小熊衣裳埋入土里,她身体里的两个魂魄就已水乳相融,不分彼此了——她始终在和自己的嫉妒对话。
  以她如今的实力,怎么可能拦不住慕师靖与林守溪?她在高楼上舞动倾世之姿,只是为了掩护三花猫进入花灯而已。
  她终究不敢真正忤逆陛下,于是,她将希望寄托给了林守溪与慕师靖,希望这对创造了许多奇迹的少年少女,能再给她一次惊喜。
  可惜……
  皇帝就是皇帝,她阴暗的心思在皇帝眼里就像小孩子堆沙子一样幼稚可笑。
  她试图用幽冥之力将皇帝引入别处,甚至是自己的身躯里,但她都失败了。她只是一座桥梁,供皇帝通行的桥梁,桥梁的想法对于行走者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所要做的,只是跪伏下身子,让女帝踩着她的背脊走过。
  “被反噬是承剑者的宿命。”司暮雪说。
  “宿命也是借口。”女帝说。
  司暮雪惨然一笑。
  女帝说的没有错,人在遇到灾难时是痛苦的,可人一旦认命,一旦生出‘这就是我的宿命’的想法,这种痛苦反倒会可笑地减轻。
  “陛下要杀死我么?”司暮雪问。
  “不会。”女帝说。
  司暮雪的想法再阴暗再扭曲,她也不在乎。
  蚂蚁的恶意永远无法将人杀死。
  她愿意对污浊的人间宽容,又何况一只蝼蚁?
  “但你失败了,失败者总要接受惩罚。”女帝说:“我会将你作为奴隶,赏赐给第一个觐见我的人。”
  司暮雪低下头,她仿佛经历了比死亡更为屈辱的事,娇躯在诱人的衣裙内簌簌发抖。
  女帝没再看她,走向了下一个人。
  林仇义。
  林仇义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看着皇帝,像是肱骨老臣面见君主,眼眸里只有沧桑。
  林仇义张了张口,似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后却只是问:
  “回来的是陛下么?”
  “是。”女帝回答。
  “那就好。”林仇义说。
  “辛苦了。”女帝回应。
  林守溪听着他们的对话,盯着林仇义,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仇义还未开口,女帝已先说话。
  “一千年前,识潮之神突破封印,我虽将其镇回大海,但也被污染了。”
  千年前,冰海上发生了一场旷日弥久的惊世之战,那一战也被史书称为人族的立族之战,关于战斗的细节,女帝没有多说什么,她只将那场战斗的末尾告诉了众人:
  识潮之神即将被镇回冰洋时,用尽全力发动反扑,她被邪神吞入了身体里,虽以剑斩破它的躯壳逃出,却也被种下了识潮魔种,这是三大邪神的魔种,哪怕她是皇帝也无法将其祓除,为了抵抗识潮魔种,她陷入了长眠。
  长眠里,魔种在她心中觉醒出了另一个意识,有些灵觉敏锐的世人甚至感知到了这个意识,并称其为黑皇帝。
  这一想法原本只是许多人的猜测,今日,皇帝亲口证实了它。
  这千年来,黑皇帝对她的侵蚀越来越重,甚至有段时间,黑皇帝的意识鸠占鹊巢,取代她苏醒,发号施令。
  女帝知道,识潮之种虽无法将她杀死,可如果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也会变成邪神。
  于是,三百年前,女帝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要提炼自己。”女帝说。
  既然无法将魔种拔出身体,那她就把自己从魔种里提纯出来吧。
  她将重生地点选在了彼岸的世界,为确保万无一失,她还挑选了神守山主林仇义做她的护道人。
  林仇义得到了圣谕,按照皇帝的安排,准备好了一切。
  当然,林守溪与慕师靖的降生是计划之外的事。
  林仇义害怕这会影响到皇帝的新生,起初不愿去往死城,但他的好友景冶子将这份因果硬生生地推到了他的面前。
  他将林守溪抚养长大。
  为了真正免于后患,林仇义抵达了厄城,吞下了轮回道果——如此一来,他不会再死去,至少不会在计划完成前死去。
  至于钥匙……
  钥匙本是封存在圣壤殿的圣物,圣壤殿的圣物之所以会失窃,原因极为简单——偷钥匙的贼就是皇帝本人。
  这把钥匙注定会在几经波折后送到那头红龙的手中,由她打开东海之底的封印之门。
  皇帝早已将未来的史书写好。
  “黑鳞之主杀死了我,但也正是因为它的尖牙利齿,我才得以摆脱躯壳的囚笼,来到这个世界……所以,真正被它龙息所杀掉的,是留在身体里的黑皇帝。”
  女帝走到了前方,抱起了落在地上的半截女尸,这半截女尸除了形容焦黑之外,与她生得一模一样。
  明艳的少女将尸体抱紧,像是抱着一只娃娃。
  她亲吻了尸体的额头,与过去的自己道别。
  “那识潮之神呢?它的苏醒又是怎么回事?”林守溪问。
  “我命令罪戒神女将我的死讯昭告天下,也是在变相地昭告识潮之神。那时,识潮之种已被黑鳞之主毁灭,所以识潮之神也不确定我究竟是死是活,只能从它的眷者中取得线索。
  那场宏大的葬礼对于识潮之神而言是空城计,我以死亡引诱它上岸,识潮之神也猜到了我在引诱它,但它认为,我恰恰是因为半死不活,太过虚弱,才摆出了这声势浩大的葬礼吓唬它。这是一场赌博,它最终还是选择了再度苏醒,来彻底杀死我。”
  女帝徐徐地道出了真相,盖棺定论道:“千年前突破封印失败,切割下的子嗣时空魔神死透,识潮之神早已是末路之犬,如果它无法吞噬我,那早晚有一天,它会被另外两尊苏醒的邪神吞噬。它一定会赌。”
  弱肉强食的定律在神明之间依旧存续。
  这场千年前就该决出生死的战斗,即将迎来真正的尾声。
  “那我师祖呢?杀死她的命令是你下的吗?”林守溪问。
  “是黑皇帝。”女帝回答:“蛊惑司暮雪,并在黑鳞之主与我决战时下达命令的,都是黑皇帝。”
  “黑皇帝为什么要杀师祖?”林守溪继续问。
  “神明也有畏惧之物。”女帝说:“当年,扶桑树引发了灭世的灾劫,无数神明在灾劫中陨落,如今,它的种子重现人间,自要斩草除根。”
  扶桑树种……
  原来他们口中的厄难之花,就是扶桑树的花!
  “你也想杀师祖?”林守溪警惕道。
  “我不在乎。”女帝说。
  “那你在乎什么?”林守溪最后问。
  女帝没有给出答案。
  短暂的静默之后,女帝的琉璃眼眸转向了三花猫。
  三花猫下意识地后退。
  女帝朝着它的前腋,将它抱在了怀里。
  “苍碧之王啊……”女帝的语调变得悠长,她问:“你还记得我吗?”
  三花猫夹着尾巴,不敢说话。
  女帝的声音轻柔,像是天国吹往人间的风:“那时我刚刚睁开眼眸,我骑在你的背脊上,你张开双翼,向着天空飞去,曾经的山峰还未断裂,它们是连接天与地的神柱,我们在群峰间盘绕,群龙在身后舞蹈。”
  女帝的语言因为诗化而变得愈发轻柔。
  三花猫却是竖着耳朵,直摇头。
  它只是一只简简单单的猫,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你会想起来的。”女帝许下了一个预言。
  三花猫瑟瑟发抖,她的愿望简单而朴素,她只希望皇帝陛下不要突然一指点中它的眉心,将它偷偷写在脑海里的书籍公之于众。
  最后,女帝走向了慕师靖。
  慕师靖黑发黑裙,垂着死证,静静地看着这个琉璃眼眸的少女。
  她的心中也生出了熟稔之感。
  仿佛亿万年前,她们就已相识。
  在这个世上,神明没有朋友,只有故交。
  “带我走。”女帝对着慕师靖伸出手:“就像最初时那样。”
  ……
  长安城重新落下了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被未灭的花灯映红。
  慕师靖立在原地,看着女帝递来的稚嫩的手,觉得这一幕无比熟悉。
  她袖中的手动了动,却是问:“你……认得我?”
  “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女帝问。
  “我该想起来什么?”慕师靖也问。
  女帝没有作答,她等了一会儿,轻轻将手落下,琉璃眼眸中闪过了一抹极淡的失落之色。
  “那就回去。”女帝的声音平静如恒:“随我去杀死识潮之神。”
  她朝着皇城外走去。
  林仇义与司暮雪想要跟随,却被女帝阻止,“他们同我回去就够了。”
  昨日的傍晚时分,林守溪、慕师靖、三花猫走入了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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