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帆眯着眼淡淡地道:“兵不厌诈。”
云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冲着躲在角落里的“宫女逐月”招招手。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云曦提前找来的雪明姑娘。
雪明姑娘姿容无双、神态从容不改,淡淡屈膝行礼,重新报上名讳:“民女雪明,见过诸位大人。”
第214章 谈何情深
柴杭和柳晓刚的脸色由青转红、由红转黑,委实精彩得很。
陆青帆和云曦这一套“兵不厌诈”当真是直戳二人胸腹,将案子的矛盾点一下子推向高潮。
如今再看,两桩案子就清晰得多了:柴杭为了杀邰原提供毒药,而姿柔和柳晓刚合计之后,选择一劳永逸的法子:既杀邰原、又毒贵妃。
两名“始作俑者”皆暴毙而亡、调查未果之后,姿柔和柳晓刚便能双宿双飞。
“尔等想得倒简单。”陆青帆冷哼一声,柳晓刚书生意气,哪知三司的凌厉?
“是,我们确实没想到竟然还有仵作能够认出南疆奇毒‘白骨香’,率先戳穿了邰原和邬全的血脉身份。”
柴杭闷声道:“那药确不好寻。”
知晓姿柔没事,已然认罪的柴杭并未继续咬紧牙关,反而和盘托出了那毒药是从黑市上采买而来,颇费了些功夫。
“柴护卫一心护妹、我只想保住我心上人的性命,有什么错?难道他们身居高位便可随意践踏女子性命?”在柳晓刚心中,十个邰原都死不足惜。
凡凶犯者,必将自个儿所受冤屈放大,为杀人行径找冠冕堂皇的借口。
云曦听完心中便有几分不快,反驳道:“柳大人诟病旁人的时候,自个儿也未必清白无灼吧?跟姿柔姑娘无媒无聘就私定终身,待贵妃指婚之后,你也并未主动站出来担当责任。否则哪里还有后面这些纷扰?”
在这个世道,若女儿家破了身,哪里还能嫁得好人家?
邰原所为虽令人不齿、但也算情理之中。
柳晓刚嘴上说“情深相许”,实则毫无责任担当。
和姿柔姑娘两相情深不假,可旁人的性命也属无辜。若贵妃娘娘骤然暴毙,承乾宫众人、太医院御医,可能承受天子一怒?
届时一旦发现猫腻,必然血洗承乾宫,姿柔姑娘还能跑么?“两相厮守”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云曦所言让堂内众人望向柳晓刚的目光骤然多了几分鄙夷不齿。
陆青帆如刀如芒的寒眸盯着无作为的柳晓刚,亦平添几分不快。
姿柔的悲惨命运,懦弱无能的柳晓刚有一半责任;就连下毒他都躲在姿柔身后出谋划策,让姿柔亲自动手。
这样的男儿,真的值得姿柔奉出一生吗?
此刻,柴杭看柳晓刚的神色亦不禁多了三分冷然。
是了,若妹子爱上的是个顶天立地之人、若当年贵妃娘娘指婚时柳晓刚就求旨请婚,也许未来的一切都会不同。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呢?
“你说得是。下官人微言轻、数次都想过当初不该情难自禁、不该眼睁睁看着柔柔嫁给旁人,可爱情又有什么错?”
柳晓刚被云曦说得浑身震动,轻声道:“千错万错,都是在下一人之错。姿柔也是为在下所利用……如今下官愿主动交代一切,还请陆大人从重发落、饶过姿柔一命。”
“宫中姿柔之事,自有贵妃娘娘定夺。”陆青帆并未给柳晓刚无谓的希望。
给宫中贵人下毒,哪有活路?便是贵妃愿意放姿柔一马,太子要求赐“重楼花”也是难上加难。
届时,姿柔还是免不了一死。
似是想到了贵妃难治,柳晓刚咧嘴一笑,“也好,若泉下有贵妃娘娘作伴,倒也不孤单了,哈哈哈哈……”
“你这个疯子!”柴杭气恼之余,恨声道。
柴杭和柳晓刚的孽缘从姿柔开始,也以姿柔的被杖毙的假消息互相告罪拆穿,终于将两桩下毒案脱出了真正的因果。
“我不明白,”云曦望着柳晓刚,沉声说道:“你二人皆说是两三年前得了毒物,可邰原体内分明已经中毒五载,时间对不上。”
依照二人口供所言,当是邰原被邬全下毒、姿柔给贵妃下毒,两个凶犯皆被柴杭和柳晓刚所用。
可邬全只得了毒两三年啊!
“邰原的毒一直是邬全下的,姿柔不曾沾手。他不知我将有毒的物件搁在邬全手里、眼睁睁地瞧着邰原数年如一日地服下、不曾断过。”
明面上,邬全确实以为自己是两三年前从柴杭手中买得的毒药。实际他下毒的时间更早。
“你们等不及了,故而双管齐下,想尽快毒死邰原。却不知这‘白骨香’特性非常,又生生拖延了两三年,可对?”
陆青帆猜得不错,柳晓刚和柴杭皆颓然地点了点头。
“是茶叶!”云曦蓦地想到了一处细节,便是邰原极爱喝茶:“你假意接近邰原、为得便是在邬全给他的茶叶里下毒!”
柳晓刚没料到云曦猜中了,随即笑了笑,算是默认。
樱唇微抿,云曦再度好奇追问:“你们是怎么做到的,让茶叶里看似无毒。”
这些明显的物证,云曦早就勘验看过了,确认是无毒的。
柳晓刚古怪一笑,低声说道:“这世上,总有仵作和医者不能及的古怪药方的,对吧云仵作?”
云曦被噎得无语,清眸惋惜地道:“何必。”
有才有谋,却终归落于下乘。
陆青帆扬手,命差役将二人看押下去。
柴母哪里跟依,一看差役要将柴杭带走,立刻冲上前去护住儿子扬声喊道:“别带走我儿子!这个混账不是说了吗?是他的错、都是他做的!”
差役哪儿吃这撒泼打滚的一套,立刻将柴母拉开,强行带走了柴杭。
临去前,柴杭甚至不曾回过头看一眼柴母。
“你这个杀千刀的啊,跟你那个没用的爹一样废物!为了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就搭进去一辈子!”
柴母坐在地上崩溃大哭,柳晓刚见状亦不忍地转过头去。
似是一下子找到了源头,柴母一把抓住柳晓刚的衣袖,“都是你这个混账东西!你喜欢狐狸精罢了,为何还要拖我儿子下水?你们这些个没出息的玩意儿……”
云曦实在忍不住了,刚想开口,就听旁边的青果双手叉腰道:“柴护卫变成今日这样,你也是有颇大责任的!但凡身为主母莫要那般苛责庶出兄妹,苦命之人皆能相依相伴,你的儿子、旁人的女儿,岂不都能得个亲情圆满?”
那些不能掌握自个儿命运的妾侍被买来卖去,连带着自己的子女都护不住,亦是可怜人。
柴母该恨的不是那些夺走了她夫君的“狐狸精”,而是毫无担当、花心多情的夫君哪!
“难道、难道一直是我恨错了人……”柴母喃喃之下松了手,旁边任丹青立刻让差役把柳晓刚拖走。
柳晓刚回过头看了一眼痛哭的柴母,随即沉敛目光,又去瞧了一眼前方的柴杭。
二人在空中交换了一个无人能懂的眼神,便各自散去。
陆青帆、云曦一行目送二人往大牢去的身影,云曦轻声喃喃道:“剩下的便是宫里的情况了。”
陆青帆点头:“有了柳晓刚和柴杭的证词,想必姿柔会更快俯首认罪。”
“启禀侍郎大人,承乾宫中天星姑娘来了,请云仵作入宫探诊。”
伴着樊志恭敬地启禀声,云曦颔首道:“说曹操、曹操到。大人,我入宫一趟。”
陆青帆点头:“一切小心。”
“是。”
第215章 逼仄迫势
云曦跟随逐月姑娘往承乾宫去,路上便听逐月说起,从昨日至今、她们按照云曦姑娘所言,果然在宫中察觉到几人异样,其中以二等宫女姿柔为最。
“姿柔那丫头是个性子软绵的,一向没甚主心骨,常是相伴在侧的几个宫女看顾着,生怕她天真再被人诓骗了去。”
逐月说M.L.Z.L.着,神色略显迟疑。
“可是你们却发现姿柔姑娘身子骨不妥,可对?”云曦温声反问。
“是。她身上有大大小小不少伤口,深浅不一、我等……此前从未见过。”
逐月脸色一黯:“问是怎么伤的,她死活不说。还是贵妃娘娘发话她才说是被人打的。”
至于被何人打了,不消说也已然明了。
“夜里我们暗中跟踪姿柔到了御花园,看到她私下跟翰林院的一位大人在偷偷会面,二人互诉衷肠、言其夫君暴行……”逐月终究说不下去了,不住地摇头。
姿柔也是个命苦的,这五年来,竟是被夫君邰原打得浑身没有一块好肉!
“如今姿柔下毒的因由有了,行事异样的原因也找到了,娘娘让奴婢请姑娘来瞧个结果。”
云曦颔首,表示明白。
果然,二人一走进承乾宫内殿,便感受到一股强势的风雨欲来之态。
殿中安静得仿佛一根针掉落都能清晰可闻,唯余姿柔姑娘无声地啜泣在殿内悄然回响。
正座上,贵妃娘娘仍是艳冠后宫的高贵模样,与颤抖着肩膀无声落泪的姿柔形成鲜明对比。
旁边天星等几个一等宫女眼观鼻鼻观心、亦是一言不发。
云曦向贵妃娘娘的行过礼便恭敬地站在一边旁听。
贵妃娘娘略一躬身,望着地上不住啜泣的姿柔,沉声说道:“你是本宫宫里的人,被邰原那厮这般对待,为何五年来只字不提?”
好歹是承乾宫的二等丫鬟,赐予邰原也是看在太子面子上给的荣耀和脸面,邰原这般下贵妃颜面,贵妃岂会坐视不管?
姿柔似是也没料到贵妃娘娘的第一反应不是问罪,而是要为她讨回公道。她呐呐地抬起头来,梨花带雨的小脸我见犹怜。
云曦见状心下暗暗感慨,这般姿容,名唤“姿柔”当真人如其名,不怪邰原宁肯日日虐打也不愿休弃。
这样的美人当妻子,便是说出去也面上有光啊!
“奴婢,奴婢……”姿柔说不出话来、满心满口都是后悔之心。
她跪在地上叩首流泪,口中道:“奴婢被邰原胁迫,只当娘娘会顾及颜面不为奴婢出头,便默默隐忍数年、积怨深重,在柳公子的撺掇下,才选择日夜给娘娘的膳食中下毒。”
云曦听到这里,忍不住出言反问:“姿柔姑娘可曾想过,自己万一是为人利用呢?”
真爱之人,哪里肯见着心上人独自涉险?
柳晓刚一无担当、二谋阴狠,包裹着爱情幻想的未来却让姿柔蹚出步步死棋来。
姿柔一怔,不禁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云曦,似乎没明白她所言之意。
“柳大人与奴婢真心相待,并无其他。”
真的么?
云曦看贵妃娘娘并未制止,上前一步继续认真地道:
“姿柔姑娘可曾想过,柳大人为何选择了你?他不曾在娘娘为你做主指婚时担当言明情谊、又不曾在你嫁人数载后保有君子之风行事,反而处处撺掇、时时搅和,令你跟贵妃娘娘主仆背叛、同邰先生夫妻离心。”
就算邰原禽兽不如,那也是夫妻二人的家务事。柳晓刚插手不妥。
姿柔从贵妃娘娘身边的倚重宫女,变成孤立无援、只能依靠心上人谋划的孤寂处境……两相对比之下,很难让人不猜忌柳晓刚的真正意图。
云曦并非地无的放矢。
在入宫的路上,她一直思考着柳晓刚和柴杭堂上的行事,笃定柴杭和柳晓刚最想隐瞒的动机尚未被挖掘……
骈除所谓的“真爱”和兄妹之情,若姿柔从一开始就是被利用的,那柳晓刚和柴杭很有可能是互通首尾、合力算计,那岂不是演了一出大戏给刑部瞧?
依照姿柔姑娘的供述再推论,云曦越发觉得此案看似简单、实则疑点重重。
“姿柔,云仵作在问你话,你还不好好想想其中关键?”
贵妃何等精明之人,立刻便将宫内外的局势联系在一处:“柳晓刚和柴杭可是在为逸王办事、企图毒死本宫,霍乱太子外戚的势力?”
“不、奴婢只是心中怨怼,想按照柳郎的行事离开邰原那畜生,离开皇宫,并无颠覆太子殿下之心哪!”姿柔忙不迭为自己辩解。
“你无此心,不代表旁人不想利用你达到这个目的。”云曦意味不明地提醒道。
屋内其他几个一等宫女终于是等不住了。
天星冷声呵道:“你没想那般深远、却与娘娘下毒,变相让狼子野心之人得逞!”
“枉费娘娘平素那般照料我们,你当真是个狼心狗肺的!”逐月怒斥道:“只顾着情爱上头,忘了为奴婢者的忠纯之心。”
最后,丽日和雨晨无言叹息。
没了那所谓的“爱意深重”,但凡柳晓刚曾询问过有关贵妃娘娘的饮食起居、惯常喜好,哪怕是只有身边近人知晓的一两点讯息,也足够让贵妃娘娘防不胜防了。
依着云曦的思虑线索,姿柔姑娘再反过头来回想,那些曾经被她忽略的细节重新涌上心头……
“是,奴婢的兄长和柳郎都旁敲侧击过娘娘的情况。”
“你可说了?”逐月厉声问道。
“自是不曾的。”姿柔忙不迭摆手。
承乾宫中规矩大,姿柔维护主子的本能犹在,纵然是心上人时不时地探问,也不曾透露只言片语。
云曦神色复杂地望着姿柔姑娘。
人的情感多矛盾啊!虽然下定决定要毒杀自个儿的主子,犹在外间倾心维护。
贵妃娘娘的神色亦有些复杂,她正欲开口,便听到宫门外传来太子的低吼声:“还请父皇成全!”
云曦神色一紧,便看到了在院子里对峙的天家父子!
“将姿柔带下去,莫要惊了圣驾。”贵妃娘娘淡然起身,瞟了云曦一眼,示意她也跟上接驾。
云曦垂眸敛目,恭敬跟上。
“逆子!”皇帝铁青着脸怒斥道:“你可知你要得是什么?!”
“便是天上的月亮,只要能保得母妃平安,儿臣也要忤逆一试!”太子殿下俨然是豁出去了,不住地跪在地上叩首。
看来皇上还并未松口答应,云曦心下暗暗道。
“皇上怎得那样大的火气?臣妾准备了清热解暑的凉汤,请皇上品鉴一二。”
贵妃娘娘艳容夺目、言行间顾盼生姿,便是身为女儿家的云曦都被这软语讲得浑身酥麻、半点儿使不上力气,何况是当今圣上?
方才还怒容满面的皇帝脸色稍霁,挽住贵妃的手淡淡地道:“爱妃身子不适、还弄这些做甚?走,陪朕尝尝。”
一行人重新进了内殿,云曦一点点落在众人最后,征询的小眼神默默地看向站在身畔的邬全。
邬全压低声音道:“殿下在御花园撞上了皇上。”
皇上听闻贵妃娘娘身子不适欲来探望,前去索要“重楼花”的太子在御花园当众请命,彻底将皇上惹恼了。
一路行来,太子不住哀求都未得皇上丝毫暖色。
云曦小声喟叹道:“讨要‘重楼花’果然不容易啊!”
邬全脸色灰败,无奈地点了点头:“都怪我们。”为人利用而不自知,反将太子殿下推到这般不仁不义之地。
云曦难以宽慰其心,只好沉默。
贵妃娘娘和皇上居于高位互品甜汤,恩爱之态自不可言。
偏生下方的太子殿下越看心中越不是个滋味,再度出言扬声道:
“父皇!您同母妃少年夫妻、数载相伴,难道这些恩情也枉顾了吗?”
第216章 猜忌无穷
“放肆!”皇帝骤然暴怒,指着太子的脑门怒声道:“贵妃,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贵妃神色一讪,忙不迭出言安抚道:“皇上莫要动怒,是太子没眼色,搅了皇上的雅兴。”
她瞟了一眼太子,随即说道:“臣妾的身子没有大碍,就算是死、能够陪伴皇上数载,已然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皇帝眼神一暗,正欲宽慰贵妃,就看到站在角落里刻意隐匿存在的云曦撇撇嘴。
“你撇嘴作甚?”皇帝突然冲云曦开口质问。
第一次直面当今圣上怒火,云曦怔了一下,这才眨眨眼明知故问:“皇上是说民女吗?”
云曦不是怕事之人,若皇上执意追问,她便要忍不住说上一说了。
“这屋中还有谁方才撇嘴了?”皇帝没好气地道。
他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此刻是看谁都不顺眼。
云曦无辜地眨眨眼,随即说道:“民女撇嘴,是觉得皇上不负责任。”
此言一出,殿内皆是一惊。
就连守在一旁的邬全都不禁瞪大眼睛。合着刑部之人并非只有陆侍郎刚直敢言啊……大家都是这个德行嘛!!!
皇帝怒极反笑,“朕不负责任?”
“是。”既然被点名了,云曦脆声应道。
“狂悖之论!还不退下?”太子殿下气得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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