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看着他脸上的血流在衣服上,浸湿了一大片,心头微痛,他将无忧手中的匕首移开,从旁边扯出一块布巾子按在他脸上,“你说得对,兄长也有责任,不让你读书明智兄长有自己的私心,不放你出宫,确实是你长相与大胤天子长相一模一样很容易被人拿着做筏子,甚至你出宫了顶着这样一张脸也很难平安。
兄长不只是你的兄长,还是这大胤的天子,兄长原本以为这天下没什么比朕的冷宫更安全,到底是失算了让姚淑英钻了空子。
你如今还不明白吗?你尚在宫中都能被一个姚淑英盯上让你冒充我,若你出了宫,被其他人甚至敌国利用,对大胤来说将是更大的灾难,你该庆幸是不够聪明的姚淑英,若是更厉害些的,只怕此时你我都已命丧黄泉,这楚家江山也早已落入他人之手。
兄长不让你在宫里肆意行走是因为宫里人的心没几个简单的,但凡一个人发现你的存在,太后做过的那些事情就会被翻出来,这样说对你虽不公平,可她是我的母亲,是大胤的太后,她不能有污名,你明白吗?”
无忧虽心里苦涩,但仍点头表示明白,不论兄长此时说的是真是假,他都只能信,他是天子,而自己曾害他沉睡十几年,江山落入姚淑英之手,虽不是有心,但总归是犯了谋害君王的罪,按律当诛,眼下看着兄长是要留他一命。
果然,听得皇上又道,“瑞皇叔一生只得蔷儿一个女儿,他过世后身后便没了香火,你便以瑞皇叔私生子的身份上皇家玉牒,往后你便是瑞王,是蔷儿真正的兄长,你可愿意?”
无忧怔住,兄长这是让他活在明面上,还是皇家子的身份活着?
“你不愿意?还是你对蔷儿依旧有那心思?”皇上见他发愣不语,只当是他不愿做镇南王妃的兄长,依旧惦记着要与她成亲,口气严厉了许多。
无忧被皇上的话拉回神,忙摇头,想起什么忙俯身磕头,“无忧谢兄长。”
“无忧?你自己取得吗?”皇上此时也羞愧自己确实不是个称职的兄长,他们相认后那么多年,他都不曾给他取过一个名字,也不曾想过要给他取个名字。
无忧闻言,想到去世的鬼老,神情落寞,“鬼老说愿我来生无忧,我便给自己取了无忧两字,用来替他立碑……”无忧又将两个老人这些年做的事情一一告知了皇上。
皇上听完点了点头,“往后你便叫楚无忧,等你分府出宫你可将鬼老二移到宫外与鬼老头一同好好安葬,再将他们的神位供奉在太庙,配享香火供奉。”
两个百岁老人从祖帝开始就为大胤江山付出了一辈子,没想到临到了原本该安享晚年的时候,却在宫里苦苦撑了这么多年,这些年,若是没有他们,只怕这江山早就不知道姓什么了。
对此,便是帝王感情再不外露,皇上也难免有些动容,配享太庙是他对两位老人功绩的认可。
无忧听完,心下高兴,没能将鬼老二迁出宫外正经起坟立碑是他的心结,他真诚地再次磕头,“好。”
“行了,你把伤口处理一下,朕回勤政殿,稍后朕会让子卿带你出宫,等瑞王府修整一番你便住进瑞王府。”顿了顿,皇上又道,“朕会命宫中巧匠给你打造一枚面具,往后就带着吧。”
皇上说罢就要往门外走,想起什么又停住脚步,回头问道,“若是朕醒不过来了,你要将这江山交给谁?”
无忧抬头看他,回道,“弟弟想过兄长若是醒不过来,就将这江山交到子卿手中,那时想着他好歹有一半楚家的血脉,落在他手里比落在姚淑英那个野种手里强,后来知道他是兄长的儿子,弟弟更是如此想。”
“你说什么?”皇上快步走到无忧面前,难掩激动道,“你如何得知子卿是我的孩子?”
无忧不知他为何如此激动,老实道,“子卿告诉我的啊。”
皇上突然就笑了,子卿知道了,那一定是和他娘相认了,皇上想到那个十几年没见的倔强女人,心尖酥软得一塌糊涂,不知这些年她可还好。
无忧还没出宫,老镇南王就带着镇南王妃进宫了。
彼时,皇上正和萧墨晔面对面而站,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望着彼此,萧墨晔心里很复杂,尤其是看到无忧那满脸的鲜血,他想起锦儿和祖父曾说过的他是帝王,待他醒来未必会放过无忧,他那时斩钉截铁说他不会为难无忧。
可无忧脸上的伤证明锦儿和祖父的担忧是对的,抿了抿唇,萧墨晔道,“皇上,叔父他当年也是受姚淑英蒙骗,这些年他护着您,尽力护着您的江山不被姚淑英夺走,很是艰难,您能放他出宫吗?”
萧墨晔不知道皇上已经答应无忧出宫,并让他继承瑞王府,而皇上激动于萧墨晔已经知道自己是他亲生父亲,见到他进来就想听他唤自己一声父亲,自然就把交代萧墨晔暂时带无忧出宫的事情放在了后边。
皇上见他开口没叫一句父亲,反而先喊了无忧叔父,甚至为无忧求情,心里有些吃味,但孝景帝毕竟是大家从前认定的明君,也不是小气到完全无脑的人,他转念一想,萧墨晔都认了他弟弟做叔父,还能不认自己这个父亲吗?
他清咳一声平定自己的情绪,自己先给自己定了身份,“你叔父那脸不伤还会被人做文章,父皇决定将他记住你外祖名下,继承瑞王府的香火,稍后你先带他回镇南王府,避着些人,等瑞王府修缮好,父皇便给他上皇家玉碟,向天下公布他是瑞皇叔当年游历在外时生的孩子。”
听到他这样安排无忧,萧墨晔很替无忧高兴,想替无忧向孝景帝道谢,又被他自称父皇弄得有些不自在,从前他们关系很亲密,时隔十几年他突然自己就先承认了自己是父亲这个角色,这让萧墨晔有些不知道要如何称呼他。
心里是早就认定了他是父亲的,但他还是皇上,皇上能在他面前自称父皇,但他不能轻易这样叫,他得尊重娘的选择,这般想着,他便道,“谢谢您,知道您是我父亲,我很高兴,只是有些事情我想尊重娘的选择。”
皇上听得他这样说,既喜又忧,喜的是萧墨晔不排斥他,忧的是他认不认父亲还得韵儿同意,依着韵儿那牛脾气……等等,韵儿脾气是倔,但她护短,孩子是她的软肋,若是认了他这个父皇对子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韵儿为了子卿好也会支持他认祖归宗的。
说不定到时韵儿为了子卿还愿意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想清楚的孝景帝心里顿时开怀了,他面上不显,温声道,“父皇不逼你,你可问问你娘,或者你把你娘叫进宫来,我们一家三口当面商议此事?”
他有些想见那个女人了。
萧墨晔摇摇头,“娘不在京城。”
“不在京城,去哪里了?可是出什么事了?”皇上一惊,以韵儿对子卿的疼爱,没事她绝不会轻易离开孩子的,现在想来,确实不对劲,刚刚越国公和姚淑英他们谋反那样危急的时候,一向护犊子的韵儿竟然不在场,难不成是韵儿出什么事了,思及此,他又问道,“是不是你娘出事了?”
萧墨晔听着孝景帝微微颤抖的声音,和语气里的焦灼,他突然就信了皇上对娘的感情是真的不浅,不忍他担心,萧墨晔解释道,“娘很好,是我家老三出生体弱,又和娘长得一模一样,把他养在京城人家一看他的脸,我的身世就瞒不住,娘便将他带去逍遥阁养着了……”说着便把老三出生后,因着他的长相而揭穿了自己的身世的事情跟孝景帝说了。
孝景帝听说不是赵韵出事,心里便安稳了,再听他说的那些,直接拊掌大笑,“好,好啊。”
他做梦都想认回萧墨晔,可赵韵不同意他便不敢,没想到倒是他的小孙子一张脸就帮了他大忙,不愧是他孙子,就是会长,因着这一点,孝景帝对探探多了无限宠爱,这是后话。
且说孝景帝笑着笑着,突然顿住,“你刚说老三?还有老大老二?你成亲多久了?妻子可是叫叶筱锦,她连着给你生了三个?”
他记得刚刚醒来时,人还处于混沌时,那女子跟他说她是萧墨晔的妻子,是萧墨晔让她来救他的,不等他问什么,叶筱锦就跟他说起议政殿里发生的事情,他当时都来不及多想,便去殿中阻止打斗了。
现在才想起来这事,他知道镇南王府的男子是不纳妾的,那所有的孩子就是那个叫叶筱锦一人生的,子卿如今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那叶筱锦看着也就十七八的年纪,就是按一年一个来算,也是至少四年前成婚了,他的子卿十几岁就成婚了。
他知道男子过早经历男女之事对身子损伤大不说,还容易沉溺女色丧失斗志,他原定的是等萧墨晔过了二十才考虑为他娶妻的事。
孝景帝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心里暗骂萧焰你个王八羔子,老子信任你,把儿子交给你养,你竟让我儿小小年纪就成婚当爹了。
萧墨晔不知孝景帝脑补了那么多戏,他想起妻儿,眉眼都柔和了,笑道,“是,叶筱锦是我的妻,三个孩子是锦儿一胎所生,老大叫团团是个儿子,老二叫圆圆是闺女,老三探探亦是儿子。”
“一胎?三个?”孝景帝讶然。
萧墨晔点头。
孝景帝猛地拍了一下额头,大笑,“父皇这些年睡傻了,怎的没想到是一次性生的,一胎好,一胎好,回头把孩子带来给父皇看看。”
见他这样子,萧墨晔有些动容,现在的皇上和记忆中那个严厉威严的皇上相差有些大,他做出的这一系列与以往反差的行为都是与他和娘有关,不评价他与娘之间的感情纠葛,他对他们娘俩的关心是真真实实的。
他笑了笑,“等您处理好宫里的事,不忙的时候我再让锦儿带他们来看您。”
“好。”想到叶筱锦,皇上问道,“你媳妇和姚淑英有什么仇怨?”他瞧着叶筱锦让他先留在姚淑英的命时,眼里可都是杀意。
“我的妻子叶筱锦是叶鸿将军的孙女,叶凯旋的女儿,当年您出事后……”萧墨晔借此机会,又把叶家惨案告知了孝景帝,末了,他道,“锦儿的母亲虽是西夏人,但是并没有做出对不起大胤的事情,请您别因为这个迁怒于叶家,或者因为这个对锦儿有偏见。”
他原本想瞒下锦儿她母亲的身份,但是姚淑英就是用这个要挟的叶鸿交出兵权,若是隐瞒叶鸿无故丢了兵权反而可能会被治罪,加上眼前的帝王不是无忧,他迟早会知道事情真相。
孝景帝听完震怒,“好她个姚淑英,为了一己私利竟敢残害忠良,朕轻易饶她不得,至于叶凯旋妻子的身份,朕早已知晓,也派人前往西夏查探过,确实有这样一位公主从西夏皇宫逃出,那几年朕也派了人秘密盯着叶家,见她不曾与西夏那边联系,没有做出有损大胤的事情,后来朕便撤了盯梢的人,朕虽是帝王,也不可随意在大臣府中安插眼线,这会寒了他们忠君的心。”
萧墨晔很震惊孝景帝居然知道岳母的身份,还容忍了,又庆幸自己刚刚幸好没隐瞒。
第375章 弄哑皇后
孝景帝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朕看起来有那么不近人情?叶鸿收留他时不知她的身份,在养了几年后,叶家人视她为家人,朕若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将她驱除大胤,会伤了良将的心。
可作为一个在前线上阵杀敌的战将,叶鸿在知道自己收留的女子是敌国公主,还任由她与儿子成婚,这是犯了大忌,叶鸿在此事上感情用事了,是以,叶家今日的结局亦有他们自己的责任在。
子卿,你切记,有些事情上,感情和大局是必须要分开的,因为一时情感上的不舍,兴许将来会酿成更大的苦果。”
“您是说叶家的事情跟那位西夏公主有关?”萧墨晔想起秦无殇给他的警告。
孝景帝眸光陡然变得犀利,“有多少关系朕暂且不知,但完全没关系是不可能的,若来日查出此事由她主导,朕必定要他西夏为此付出代价,子卿,届时,你那个媳妇当如何?你又当如何,自今时起,你该想想这个问题了。”
这边父子俩谈着话,旁边的偏殿里,镇南王妃见到了正在由叶二帮着处理伤口的无忧。
“小夜子?”镇南王妃试探叫着。
无忧猛地抬头,见是记忆中的人,他激动地站起来往镇南王妃走去,声调扬起,透着喜悦,“朋友。”
镇南王妃在听完叶筱锦说了无忧的遭遇后,就很后悔当初自己没有细心一点,当时自己去找过他几次的,没找到他只当他是被调到别的地方,亦或者出事了,为他难受了几日,没想到他竟是被关起来了。
更在他需要帮助时,自己误会他对自己有不轨的想法跑回了边境,任由他一人在京城苦撑,她当即便决定跟着叶筱锦回京城,“小夜子,对不起。”
无忧傻呵呵笑道,“是我以前吓到你了,该是我说对不起,不过蔷儿,以后我不仅是你的朋友,还是你大哥,兄长要将我记在你爹名下,以后我就是你大哥了,往后你可不能再叫我小夜子了,得叫大哥。”
这么大年纪还没叫小夜子,被人听到他很没面子的,往后他是要出宫混的。
镇南王妃微怔,“皇兄答应放你出宫,还让你继承瑞王府?”
无忧笑着点头。
“好。”镇南王妃笑了,提着的心也松下了,她担心皇兄会因此处罚小夜子,才跟着公爹一同进宫,想为小夜子求情,没想到皇兄……
再看小夜子脸上的伤,她倒有些明白了,小夜子脸上的伤口很深,很难不留疤痕,有了这疤痕就不会再因着有和皇兄一样的长相被人利用,但他终究是皇室中人,又在那个位置上做了十来年,为了避免他再被有心人利用,索性将他放在明面上,做个闲散的瑞王。
皇兄终究是念了亲情。
镇南王妃将无忧扶回椅子上,让叶二继续为他处理伤口,她坐在无忧对面,斟酌道,“男人脸上留点疤痕挺好的,大哥长得这般好,就是留了疤也只会更添男子气概。”
无忧懂了她的意思,不甚在意道,“皇兄会命人为我打造一枚面具,能出宫,还能有个不低的身份,别说两道疤痕了,就是满脸疤痕我都愿意。”
镇南王妃倏地有些鼻子发酸,本是天之骄子,落地即有泼天的富贵,却苦了半辈子,如今想出宫过回常人的生活,却要牺牲一张脸皮为代价,而他却很是满足觉得值得。
无忧拍了拍镇南王妃的肩头,说道,“你莫要为我难过,能有这样的结果我很满意,我也很感谢兄长。”
镇南王妃吸了吸鼻子,扯唇笑道,“是,我们都该感谢皇兄。”
“谢朕什么?”皇上踏步进来,刚好听到这句话。
他刚与萧墨晔说完话后就去见了老镇南王,听老镇南王说镇南王妃去见无忧了,担心无忧对镇南王妃再说些有违兄妹伦理的话,应了老镇南王的请求便往这边来了,见两人相处和谐,心里安了安。
“皇兄。”镇南王妃起身行礼,看着孝景帝眼底微红,她与皇兄十几年未见,姚淑英扣压军饷粮草时,她心里是怨过皇兄的,可没想到在她怨着皇兄时,她的皇兄被姚淑英害得人事不知。
“蔷儿快起来。”孝景帝冷峻的面容上多了一丝温和,这个堂妹自小有一半的时间是在皇宫里头伴着他长大,他是把她当成亲妹妹的。
听萧墨晔说了她这些年在边境吃的苦,再看她如今不再年轻的脸,孝景帝心头有些发酸,终究还是自己的大意,轻易中了他人的暗害,让姚淑英害死朝中那么多忠良不说,曾经金枝玉叶的蔷儿也被逼着下地干起农活来。
“皇兄,蔷儿没用,没察觉皇兄出事,未能及时救出皇兄。”镇南王妃并未起身,而是俯跪在地请罪。
“这不是你的错。”孝景帝将她扶起,“蔷儿,皇兄经历这一遭,明白了些事情,这些年难为你了。”
“臣妹不敢当。”镇南王妃弯腰低头。
“从前先帝要求我断情绝爱,甚至为此拆散我与韵儿,那时我怨恨父皇,可坐上那个位置久了,自己也不知不觉成为了那样的人,蔷儿,楚家还与朕亲近的家人只有你和无忧了,此时,没有君臣,只有兄妹,你跟兄长说说这些年萧焰和边境的情况,还有她的情况。”
无忧见此,就带着叶二先退下了,萧墨晔跟着他们两个去了另一个房间,把陈公公找来伺候着无忧,萧墨晔就将叶二叫到了一边,“能不能配制一种让人失声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