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平生最骄傲、最威风的一夜。
 他们近千个行家,为受害的小朋友彻夜奔走。
 连警署的大SIR,都亲自为他们发放“好市民”勋章。
 每个人还有三千块钱奖金。
 他们虽然并不是为了这些,但这些是真正的荣耀。
 连公司,都特意开了会表彰他们。
 他更加不能忘记,那个清秀瘦弱的师奶。
 不能忘记,她牵着小朋友的手,向四方鞠躬致谢的情形。
 他做这一切的本心,是为了拯救一个无辜的小朋友。
 也是为了儿子彬仔积德。
 他只希望,有一天,他的彬仔,也有人可以帮手救援。
 马冰河一直以为,那个师奶两母子,度过了大劫,可以就此生活幸福。
 他曾专程找过那一期《食神遍香江》,重播。
 片中,秦霜树又专业又美丽,十分光彩照人。
 他再想不到,猪油渣师奶和那个小朋友,竟然落到这样凄惨的境地。
 新闻纸上,最上方一张大特写。
 铝制车仔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凹痕。
 他这种熟悉香江人香江事的老司机,一望可知,那是被大铁棍用力敲出来的。
 只怕,这两母子,曾经被烂仔找过麻烦……
 大特写照片上。
 炒菜锅烟熏火燎,秦霜树头发高挽成髻,却蓬松到好狼狈。
 一张脸上,还有一块脏污的黑迹。
 小朋友摇摇摆摆端着个盘。
 无精打采地正在走。
 这个角度看去,三张桌子全部空荡荡。
 谁看了都知,他们过得好不如意。
 写新闻的狗仔,一支笔更加极尽嘲讽能事。
 说她是绣花枕头,华而不实。
 雕工可能真的有,做菜又是真的难吃到爆。香江人的嘴就是试金石。
 根本没有人会去吃这样的垃圾!
 并且暗指汤氏影业故意找人炒新闻,抬高股价而已。
 股市赚到钱,立即过桥抽板,用完就扔。
 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星天地日报》还是骨子里瞧不起穷人那一套。
 说她穷,是因为她衰!
 而今,她会落到孤儿寡母,残车劏房,餐风茹雪,挣扎求生的地步。
 都怨她是衰星克夫!
 猪油渣师奶?
 落魄师奶啦!
 李狗仔的一支笔,贱到出汁。
 又登出巨照,今昔对比。
 市井烟火气,同电视节目中的光映照人相比,确实犹如天渊之别。
 香江,本来就是个“先敬罗衫后敬人”的社会。
 《星天地日报》,更加尖酸刻薄。
 林金龙是明星,李狗仔嘲起来尚且不留情面。
 何况,既没粉丝,也已经失去公司保护的“猪油渣师奶”。
 他还不疯狂落井下石?
 几百字的娱乐新闻,字字都像淬了毒。
 极力迎合大众最阴私,最势利的一面。
 “呸,狗眼看人低!”马冰河看得大骂出声。
 当然,这里,并没有人回应他。
 唐楼狭窄的楼道中,只有他一个人,在缓步攀爬。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到家门口。
 马冰河想起,屋中的彬仔,赶紧将那张报纸随手折了几折。
 揣到牛仔裤的裤兜中。
 掏了钥匙进门。
 他一进门就扯出笑脸,欢快道:“彬仔,快看阿爸给你买返了咩呀!”
 “兴记的烧鹅腿!你记得不记得?小时候每次走过兴记,你都走不动路!非要赖着我给你买。”
 马冰河说着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
 那时候他们家又好穷,他真的一次都没有给儿子买过。
 马冰河努力拿出开心的状态,喊:“彬仔,快出来试下。”
 只可惜,他一叠连声的欢畅话语,都好似落入了巨大的黑洞。
 成间屋子,安静如坟墓。
 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笑容渐渐僵在马冰河的唇边。
 他低头看一眼,手中金红诱人的烧鹅腿。
 还是不甘心。
 马冰河又走到那扇紧闭的门,用钥匙打开。
 房中的一切,同他走的时候没有不同。
 就连那床厚被子,都依旧将人,从头盖到脚。
 床上的人,背对着他。
 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马冰河将手中的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
 一层层,仔仔细细揭开。
 打开打包盒。
 烧鹅特有的浓香,立即氤氲在房间中。
 他这才强笑道:“彬仔,你快闻闻,烧鹅腿好香!兴记特意为我们挑了只油光水滑,又肥又大的烧鹅斩。真正闻到都肚饿。”
 还是没有任何人搭理他。
 “彬仔,彬仔!”马冰河不死心,又唤。
 被子里,忽然伸出一只手。
 马冰河喜出望外。
 儿子动心了?
 但另一方面,他又好心痛,好心酸……
 彬仔伸出被子的那只手,瘦到见骨。
 让他联想起埃塞俄比亚的难民。
 彬仔好可怜……
 如果可以,他要挣更多的钱。
 将儿子养得白白胖胖的。
 马冰河在心中,暗暗发誓。
 “砰。”他还没想完,一只玻璃樽砸在他面前。
 落地开花。
 玻璃渣粉碎,四溅。
 有玻璃片飞溅到,马冰河的脚背。
 划出斑斑点点的血痕,他也好似感觉不到痛。
 他的目光定定,看住那只砸到残破的玻璃樽。
 心,竟然松快了一些。
 玻璃樽中,一滴可乐都没有。
 其他人的老豆,也许会大声呵斥。
 不让孩子喝可乐。
 可是,马冰河的心中,只有庆幸。
 至少,彬仔还肯喝可乐。
 至少……
 他都不忍想下去。
 只好将两只烧鹅腿,都留在床头柜上。
 自己慌忙退出去:“彬仔,烧鹅腿放你柜上,阿爸食过再睡会就上工。你自己食啦。”
 没有任何回声。
 连那只伸出被子的手,都又收了回去。
 马冰河退出屋,又担心起来。
 一屋都是玻璃渣。
 他的脚背划到不紧要。
 可是,彬仔如果起身,如果不小心踩到……
 马冰河几乎没跳起来。
 想到那个鲜血淋漓的场面,他就坐不住了。
 他又去卫生间,拿了扫帚和簸箕。
 这才去推开门。
 还没进门,一个枕头飞了过来,砸在身上。
 “走啦!不好管我啦!”刚刚变声的嗓音,无限烦躁。
 “老豆这就走,扫了地就走。”马冰河下意识地,赶紧赔小心。
 床上的人听见,背过身去,将头蒙得更紧。
 马冰河忽然反应过来,欢喜道:“彬仔,你肯同老豆讲话呀?”
 床上蒙头的人,理都不理他。
 他站了一会,忽然展颜一笑。
 这个笑容,又欣慰又灿烂。
 马冰河持了扫帚,轻快地将所有玻璃渣,全部扫拢。
 用簸箕装了。
 又顺手将屋子中的垃圾桶,一并全部清理干净,带走。
 他这才重新走出那个房间。
 关上门。
 出了房门,马冰河无声轻笑。
 他都多久,没听见过彬仔讲话啦?
 即便是赶他走。
 他都好开心。
 马冰河洗完手,重新坐回餐桌。
 将早上带返的那些早餐,全部当做午餐,吃光光。
 他总是这样。
 巴心巴肝地带回,各种各样的好吃的。
 直到放凉了,彬仔都不肯吃。
 他又舍不得扔掉。
 他们的每一分钱,都是他跑通宵的夜车,才可以挣返。
 他舍不得。
 总是在自己下一餐,甚至下一餐吃光。
 不过,彬仔总算肯同他讲话啦!
 他开开心心吃完这一餐。
 又去睡觉。
 开通宵的车,实在太耗费精力。
 不知不觉中,他又睡着了。
 迷迷蒙蒙中,他仿佛又见到了阿曼。
 他同她,就好似初相识时。
 两个人牵着手,压马路,笑容灿烂。
 那时候,他们都没有钱。
 但是,好开心。
 是想到都甜蜜的时光。
 马冰河再次睡醒,已经是下午五点。
 伸出手摸了一摸。
 发现枕头时湿的。
 他匆匆起了床,将枕套拆出,晒到窗边。
 拿了钥匙和钱包,准备出门开工。
 当走到阿曼,那张黑白照片的大镜框下,他的脚步忽然停下。
 他轻轻走过去,用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掉相框上的一点灰尘。
 马冰河这才扬声,向屋内道别:“彬仔,老豆开工去啦。如果你还想食咩,就CALL我。IC卡,在你房间第二格抽屉。”
 当然,还是根本没有人回应他。
 马冰河走下唐楼,心中有些惆怅。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可以收到彬仔的CALL。
 他一定好开心!
 …………
 下午六点。
 马冰河与做白班的司机交完班。
 红色计程车,重新归他驾驶。
 这些年,他一直都选择开夜班。
 就是因为可以多挣些钱。
 给这个家,多些保障。
 而且,他成个白天都可以在家,照顾彬仔。
 “马冰河,加油呀!”他每天接班,都会对自己鼓励一句。
 刚刚坐进驾驶位。
 他立即觉得座位硌得慌。
 伸手一摸。
 从背后的裤兜里,扯出张叠成方块的报纸。
 他顺手展开,飞速扫了一眼。
 认出,是之前在“兴记烧鹅”,拿那张《星天地日报》。
 他又看一眼,那个万分刺眼的标题。
 忽然重新将报纸展开,仔仔细细去看,拍秦霜树现在境况的那两张照片。
 他是的士佬。
 几乎每天都在街上走。
 最熟香江各处街道和建筑。
 那五光十色,又土又洋的广告牌。
 都不用问,他就看出。
 一定是戏院!
 他再仔细逐一分辨。
 那张大特写照片,秦霜树的头上,高挂着的招牌上,有个“珠”字。
 宝珠戏院!
 马冰河很兴奋。
 他一下子就确定了目标。
 现在才刚接班,正好是他们的士佬的吃饭时间。
 他将方向盘一打,直接往宝珠戏院的方向开过去。
 新闻纸写得那母子两那样惨。
 他想去看看。
 能帮衬,就尽量帮衬下啦。
 彬仔会变成现在这样,就是怪他们家从前太穷……
 他实在不想看到,那个大眼睛萌萌的乖仔,都好似彬仔一样……
 如果秦霜树好似阿曼……
 那乖仔,连老豆都没有……
 他想到这,计程车开得更稳更快。
 马冰河用限速内的最快速度,即刻开到了宝珠戏院附近。
 才到临时泊车的地方。
 他就不由怔了一怔。
 这条街上,停了好多辆红色计程车。
 这边生意也好好么?
 所以行家们,都到这里载客?
 他也没再多想。
 熄火,停车,解开安全带,下车。
 走出计程车,他又怔了怔。
 迎面,又来了几辆计程车。
 全都泊在附近,熄火,下车。
 原来,大家都不是在等客。
 马冰河再看下车的人。
 互相一照面,几个的士佬都乐了。
 “4701!”
 “老马!”
 “马师傅!”
 各种各样的的声音,热络同他打着招呼。
 “嗨,是你们呀!”马冰河也兴奋地很。
 走过去,伸出手,同他们一个个拳头碰了碰。
 好多人,他们都不知道,彼此应该怎么称呼。
 但是,这些面孔,彼此都深深记得。
 离他最近的那位,是那天最热心、最勇敢,疯狂按喇叭,让小嘉峰免受皮肉之苦,大骂何坚劲,比他中指的那位年轻人。
 再旁边那个,是同他们一起,将何坚劲同水鱼仔制服的中年人。
 斜对过的那辆车,开的士的师奶,是那天喊:“香江师奶都撑秦霜树”那一位。
 一辆辆熟悉的车,一个个耳熟能详的车牌号。
 一张张面善的脸庞,这一切都让马冰河激动不已。
 自从上次,一起受警方的大SIR表彰之后,他们就再没碰面。
 在这里,竟然意外相聚。
 大家都激动的很。
 “你们怎么都来了?”马冰河问。
 比何坚劲中指那位年轻人,恨恨道:“还不是因为《星天地日报》!”
 “为了秦霜树啦!”
 “那个大眼睛靓仔啦!”
 各种各样的声音,用不同的方式,报着相同的答案。
 计程车师奶笑道:“我都话过,香江师奶,都撑猪油渣师奶啦!”
 马冰河激动道:“大家都想到一块啦!”
 他们谁都没在电台中提,但是竟然不约而同,全都到了这宝珠戏院附近。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推了车仔摊过来。
 铝皮车上,还坐着个小朋友。
 “猪油渣师奶!”年轻人眼尖,第一个发现。
 他遥遥指着秦霜树,大声说。
 “嘘!小声点,大家都去光顾就好。我看那女仔又坚韧又要强,如果讲明是帮手,她一定不肯接受啦。”
 计程车师奶很贴心地嘱咐。
 女人最了解女人。
 何况,她开计程车那样久,见过的人麻麻多。
 什么人,什么性格。
 打过交道就知啦。
 马冰河笑着说:“帮衬咩呀。我们就是来食餐饭的。我们的士佬,上哪不是食饭?”
 “对,对!以后,这宝珠戏院,就是我们的士饭堂啦!”
 “都出自愿,道德绑架就不好啦!”
 中年的士佬笑着指了指,早就泊在前头的另外几辆红色计程车:“用咩道德绑架?早都有行家走先啦!”
 “走走走!快点食啦,开工啦!”
 “晚上,你们还来食夜宵未?”
 “来!”
 “当然来!”
 “大家不见不散!”
 八个的士佬,应承声此起彼伏。
 他们至始至终都没有问一句,秦霜树的大排档,究竟好味不好味。
 这些小人物。
 这些市井中的传奇,永远那样热血。
 几个人大踏步,向宝珠戏院走去。
 他们走路都带风!
 …………
 香江影城第一摄影厂 《的士佬》片场
 正值放饭时间。
 坐在取景器后的王导,正和谢云隐相谈甚欢。
 一个是知名大导。
 一个是香江新贵。
 本身又都是智商、情商双高的人物,何况又是投资人同导演的关系。
 讲起话来,都让对方觉得如沐春风。
 谢云隐正在对王导,讲诉他亲身经历,亲眼见证的那些红色传奇。
 “仗义每多屠狗辈。如果不是我亲见,我都不知香江市井,有麻麻多个热心人。”
 “上千的士,就凭借一部车载电台大家联络。找人,全凭一双肉眼!真正创造奇迹。”
 “锁定位置后,甚至有行家,为了小朋友不遭辣手,冒险上前挑衅匪徒……”
 他的口才极好,讲得又简便,又活灵活现。
 让人如同置身现场。
 王导听得连连击节赞叹:“我从来都最钟意讲小人物身上故事,就是因为小人物身上,既有侠义豪情,又有好多的艰难。”
 ”将这些小人物的群像连接在一起,他们就是香江这座城市的魅力之源。”
 “小人物有他们自己的力量。就好似一只笋。不经不觉就穿破黑暗,生到参天。”
 谢云隐抚掌笑道:“王导就是王导,深具香江电影人……不,深具艺术工作者的情怀。真正行嬉笑怒骂,演市井百态。”
 王导同他相视一笑,道:“谢生太过奖。是小人物,本身自有情怀。我们电影人中的小人物,才有得写,观众中的小人物,才可以产生共鸣。”
 两人正相谈甚欢,惺惺相惜。
 远处,生活制片一声大吼:“放饭啦!领盒饭啦!”
 吼声中,穿着白色厨师服的大D,同几个饭堂阿姐,推着特制的小车,缓步进了片场。
 王导同谢云隐谈兴正浓,又谈了几句。
 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怎么成间片场,从演员到龙套。
 从摄影灯光,到编剧场务……
 人人都还没起身,去拿饭。
 还是谢云隐先反应过来,说:“汤氏影业好敬重王导,您冇拿饭,谁都不好上前拿。”
 王导微微一笑。
 心中十分受用。
 他是知名导演,本身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
 样样都要拔头筹。
 但是,又从未有哪间影视公司,同汤氏一样。
 连片场,都这样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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