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熙:啥意思?
 玉容细细解释:“听说皇上在竹林偶遇贤妃,惊为天人,为贤妃特特做了腊梅竹叶香膏。皇上不给大姐姐做,单单给贤妃做,大姐姐还不知道多伤心呢?我和哥哥想自己做出来,给大姐姐送进宫,让大姐姐高兴。”
 大青石上,几个瓷碗里头放着嫣红的腊梅和翠青的竹叶。
 朱成熙恍然大悟,连连道:“儿子和四妹妹就是这么想的。”
 朱夫人终于脸色转晴笑了。
 “到底是孩子,尽说孩子话。皇上赏赐给贤妃的香膏,你们做了送给你大姐姐,这成何体统?不过,这心意确实难得,不枉你大姐姐疼你们一场。”
 朱探月的笑容有些僵硬。
 趁无人留意,朱成熙冲玉容做了个鬼脸,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玉容抿嘴一笑。
 “午膳老爷要回府,你们都来陪着,全家人吃顿团圆饭。” 朱夫人叮嘱朱成熙,“当心你爹查你的课业。”
 朱成熙吓得耷拉着头不说话。
 玉容心里有些别扭,本尊的父亲是逆贼朱以时,自己今晚免不了要认贼作父。
 不过想想,连朱夫人的大腿都抱上了,认贼作父也没这么难接受。
 倒是朱探月听说朱以时要回来,眼中一亮。
 回到暖月斋,馨儿连连念佛:“还好夫人不怪罪,不然奴婢们都有罪过。”
 玉容换上月白色袄裙,别了一支绿玉簪。
 “谁知道三姐姐会带着夫人去后园,我也唬了一跳,好在没连累姐姐们。”
 共情的力量很大。
 馨儿愤愤道:“三姑娘满心和姑娘过不去,姑娘也太软了些。”
 玉容:我软?
 我抄家灭族过朱府……
 午膳时分倏忽而至,玉容先到朱夫人的正堂。
 朱探月早到了,陪着朱夫人说话。
 兰寿禀告:“二姑娘告假,说是栗哥儿发烧,她守着安心些。”
 朱夫人叹气道:“迎月这丫头,日日郁郁寡欢也不是个事儿。都怪老爷,好好的高门不联姻,偏生喜欢什么清流……”
 玉容心中明了,这说的是二姑娘迎月。
 迎月带着孩子寡居在朱府,浑然不知亲生儿子已经被换了,如今身边的是真正的二皇子。
 朱夫人让兰寿送菜给迎月,自己带着玉容和朱探月到正厅。
 朱以时已经坐下了,朱成熙老鼠一般侍立在他身后。
 朱夫人给朱以时请安后坐下,笑道:“老爷回来了,府上总算可以吃个团圆饭了。”
 朱以时嗯了一声,点点头。
 玉容瞧着本尊的爹,身长七尺,面如冠玉,气度如华,实在比朱夫人的矮短身材、厚唇强太多。
 两人在一起,连勉强的举案齐眉一词都那么不和谐。
 朱以时忌惮朱夫人的地位,朱夫人忌惮朱以时的权势。
 两人能和谐至今,靠的就是这难得的平衡。
 就如今气势看,便宜爹似乎还略略占了上风。
 朱以时目光落在玉容身上:“听说你落水了?”
 朱探月笑道:“四妹妹好福气,父亲当真对四妹妹上心,一回来便问四妹妹。”
 朱夫人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
 老爷偏心,不问自己,不问迎月,甚至不问成熙,先上来便关心四丫头。
 玉容笑着化解危机:“女儿不当心落水,若真论起来今日应当还在床上躺着,多亏母亲对女儿百般照顾,府上琐事缠身还挂念女儿,又是派大夫诊治又是赐补品,还亲自探望,女儿不过半日便起来了。”
 朱以时非常满意,拍了拍朱夫人的手:“贤妻辛苦了。”
 “夫君过奖,这都是妾身应该做的。”朱夫人微笑看向玉容,继续贤惠道,“兰寿再送些补品给惜月,孩子这几日单薄了不少。”
 玉容忙笑道:“母亲上回赐的还没吃完,待女儿用完再向母亲讨要也是一样的。
 母亲也得自己用些补品,这么大的府,上上下下都靠母亲日夜操劳呢。
 可惜女儿们没能耐,不仅不能为母亲分忧,还要母亲为我们操心。”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朱以时看向朱夫人的眼光更加柔和。
 朱夫人看向玉容的眼光也更加和蔼可亲。
 朱探月恨得牙痒痒,自己非但没有中伤到朱惜月,反倒让她得了夫人的信任。
第二百四十章 我是特意来气你的
 朱以时的目光转向朱成熙,失望中带了几分期盼,望子成龙无论权势高低,无论忠奸都一样。
 “我去了这小半月,你可有读书写字?不许哄骗我,否则要你好看。”
 朱成熙低头喏喏:“儿子……”
 “又没读书?”朱以时声音威严,“字也没有写?”
 朱夫人忙道:“成熙年纪还小,天气又这么严寒,等到春暖花开再学也不迟。”
 “溺子如同杀子。”朱以时道,“我从小寒窗苦读,如囊萤如映雪,可曾等过春暖花开?”
 朱夫人见夫君管教儿子,不敢多言。
 看着朱成熙衣裳鲜艳,唇红齿白的公子哥样,朱以时更加生气。
 “不教不成器。”朱以时吩咐。“拿竹板子来。”
 朱成熙吓得浑身一哆嗦,恳求看向朱夫人。
 朱夫人求情道:“老爷好容易回来……”
 “再不管如何了得。”朱以时威严道,“谁都不许求情。”
 朱夫人冲着朱成熙摇摇头,一副自求多福的模样。
 玉容娇憨笑道:“父亲,女儿要告哥哥的状。”
 朱探月看向朱夫人,高声阻止道:“四妹妹,父亲正在气头上,你何必火上浇油呢?”
 朱夫人目光噬人看着玉容,握着茶盏的手捏紧了杯身。
 这丫头居然敢告成熙,真是恃宠而骄。
 朱以时道:“你且说。”
 玉容嘟嘴告状:“女儿落水前,哥哥每日都逼着女儿和他一起写字读书,若是女儿少写了,哥哥还要责罚女儿呢。”
 朱成熙瞪大眼睛:有吗?
 玉容:有!
 朱夫人松弛下来,含笑道:“这就是你的告状?”
 玉容笑道:“是呢,父亲母亲可得为女儿做主。”
 朱以时不信:“你不要为他遮掩,我走了他必定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不惹祸就算好了。”
 玉容挥手,馨儿递上一叠厚厚的字纸。
 “这都是哥哥和女儿写的,请父亲过目。”
 朱以时接过字纸,细细翻看,只见里头有蝇头小楷有碑书有隶书,那字力透纸背,也有惜月柔弱的梅花篆字。
 朱以时脸色平静:“写得倒是有几分火候,这回便饶了你。”
 以朱以时的态度,这便是充分认可了。
 玉容笑道:“若不是女儿落水,哥哥的字纸还要多几张呢。”
 朱成熙一脸懵逼:有吗?
 玉容:有。
 朱夫人欣喜翻看字纸,激动道:“我儿果然进益了,你方才为何不说?差点让你爹误会你。”
 朱成熙含糊道:“方才儿子心里紧张……”
 朱夫人嗔向朱以时道:“你瞧瞧你,好好的孩子被你吓得说不出话,若不是惜月,成熙便白白受了你的气。”
 朱以时笑笑算是认错。
 乘人不备,朱成熙低声道:“四妹妹什么时候帮我抄的?”
 玉容低笑道:“知道哥哥不喜欢读书,我有空便抄录一张半张的。”
 朱成熙欢喜道:“好妹妹。”
 自从成了朱惜月后,自己每日抄写十张大字,就是为了日后替朱成熙打掩护,没想到这么快用上了。
 一家人鸦雀无声围坐用午膳,直到上茶漱了口,朱以时才开口说话。
 “西山风景如画,太后心情不错,还要小住些日子。”
 朱夫人问道:“这段日子,朝中大小事情可还是太后决断?”
 朱以时哼了一声:“凌云稚子,办理朝政全无章法,大事小事都不能决断,三天两头快马送奏折去西山,我瞧他不能一日无太后。”
 玉容:爸爸,你太自信了。
 小允子分明是迷惑之计,偏偏朱以时和太后都信了。
 朱夫人笑道:“这样对咱们朱府岂不是更有利。”
 朱以时嗯了声,问道:“贵妃娘娘可送出什么讯息?”
 朱夫人道:“邀月倒没说别的,只说她要送给太后的佛像被安嫔打碎了,如今安嫔在冷宫呢。”
 乍然听到安嫔的消息,玉容插嘴道:“这安嫔怕不是故意的,女儿觉得只让她在冷宫太便宜她了,应当重重惩罚才是。”
 朱探月暗讽玉容道:“原以为四妹妹心肠软,没想到也是说打说杀的。”
 朱夫人侧目,话里有话道:“看来惜月是个果断的孩子。”
 朱成熙维护玉容道:“四妹妹心疼大姐姐,何错之有?难道三妹妹不心疼大姐姐?”
 朱探月脸一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玉容含泪道:“大姐姐独自在宫里,又要帮着皇后协理六宫,又要对付安嫔,还要对付贤妃,分身乏术,女儿替大姐姐着急。”
 听到玉容说贤妃,想到今日那腊梅竹叶香膏,朱夫人疑心尽去。
 “邀月没白疼你,改日你进宫瞧瞧你大姐姐。”
 玉容恭顺应了,再不多言半个字。
 保命要紧。
 午膳过后小憩了一会儿,玉容让凝霜去请朱探月过来说话。
 两个姑娘家院子紧挨着,格局样式都一样。
 玉容的是暖月斋,朱探月的是寒月斋。
 不到一盏茶功夫,朱探月带了两个丫鬟过来,笑问道:“四妹妹叫我过来,有何事?”
 窗外日迟迟,帘内美人如画。
 玉容斜斜靠在软垫上,吩咐落雪倒茶,又指着案几上的大小赏赐笑道:“三姐姐见多识广,这几件东西想请三姐姐掌掌眼。”
 朱探月好奇问道:“这是……?”
 “这是今日午膳后,父亲母亲和哥哥送来的,想必三姐姐也有一份。”
 条案上满满当当,玉容笑意盈盈。
 朱探月的帕子在衣袖里头攥得紧紧的。
 朱惜月,居然有这么多赏赐!
 自己并没有得到半分。
 玉容特特拿起一块芙蓉色暖玉,对着阳光比对。
 “这是父亲送来的,说此玉冬暖夏凉,样式也是最时新的。”
 朱探月的笑容有些勉强:“确实不错,很衬你的皮肤。”
 玉容拿起一根红宝石金簪别在头上,对镜顾盼生辉。
 “这是母亲赐的,整整一套,难得的是手镯、耳坠水头都极好。”
 朱探月抿茶,遮住自己即将爆发的表情。
 玉容再次拿了一罐子玛瑙,笑靥如花。
 “这是哥哥送来的散玛瑙,让我串珠子玩。哥哥向来喜欢这些,不过我也十分喜欢。三姐姐觉得呢?”
 玛瑙在日光下烁烁生华。
 朱探月眼睛红了,妒忌几乎要藏不住,她告辞道:“院子里头还有些琐事,明儿再陪四妹妹说话。”
 玉容笑道:“凝霜,送送三姐姐。”
 馨儿打帘子进来问道:“姑娘请三姑娘来,所为何事?”
 好像没说啥正事。
 玉容笑而不答:请她来,当然是为了气她。
第二百四十一章 此世的安嫔
 接下来两日,玉容和朱成熙或是做香膏,或是写字,再不就是去朱夫人院子请安。
 兄妹两人其乐融融。
 朱探月安分侍奉朱夫人,朱府难得的平静下来。
 这一日,朱夫人吩咐玉容和探月换了宫装,进宫探望朱贵妃。
 望着金色琉璃瓦和大红漆钉宫门,玉容心中感慨,没想到这世居然以这种方式进宫了。
 昭阳宫一如既往金光灿灿,朱贵妃听说母亲妹妹到访,欢喜得亲自出宫门迎接。
 朱夫人正要行礼,被朱贵妃一把拉住。
 丹鹊和画眉也扶住玉容和朱探月。
 再见故人,玉容轻声谢道:“丹鹊姐姐别来无恙。”
 丹鹊忙惶恐道:“姑娘万安,奴婢受不起。”
 朱贵妃神采飞扬笑道:“母亲和妹妹们坐下说话,许久不见,本宫心里想念得紧。”
 玉容看向朱邀月,她和自己有三四分相似,身段还是记忆中的丰腴,如凝脂的皮肤坠着一串南红珠子,色泽艳丽,和眉间的金绽梅相映成趣。
 朱夫人笑问道:“皇上呢?”
 朱贵妃十指芊芊摸手炉,笑道:“自太后去西山后,皇上被政务烦扰,这个时辰应当在批阅奏折呢,母亲只管安心坐着。”
 朱夫人笑道:“见娘娘安好,我就放心了。怎不见二皇子?”
 朱贵妃叹息道:“澄儿身子虚弱,前些日子受了风寒咳嗽,本宫让他好好养着。”
 “小孩子哪有不得病的。”朱夫人宽慰女儿,“长大几岁就好了。”
 朱贵妃点点头,转向玉容:“听说四妹妹前几日落水?可大好了?”
 玉容连忙站起来回禀:“臣妹已大好了,劳娘娘挂念。”
 朱贵妃上下打量玉容和探月,笑道:“两位妹妹今年十五六了,出落得真水灵,母亲可为她们相看了亲事?”
 玉容和朱探月同时低头装羞涩。
 朱夫人叹息道:“你爹这个死脑筋,满城高门不选,偏生喜欢什么清流。你看看你二妹妹,唉……”
 见母亲神色寥落,朱贵妃安慰道:“二妹妹能承欢母亲膝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时,朱贵妃突然发现手边没有茶盏,不由得怒道:“丹鹊,茶呢?”
 丹鹊带太监奉茶,带着些焦急道:“梁公公一根根选茶叶,慢了些。”
 闻言,玉容不由得抬头。
 正巧见梁松一脸正气,带着徒弟们上茶。
 玉容的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梁松,前世那个永远正气凌然的太监,最后为自己挡刀而死。
 这一世又见了,真好。
 朱贵妃怒道:“一杯茶水都磨磨蹭蹭的,是要渴死本宫吗?”
 见梁松满脸正气仰头要说话,玉容心道不好,连忙插话。
 “大姐姐主持后宫,连带着奴才们都讲规矩,臣妹瞧这茶一根根粗细长短均匀,还未入嘴便觉得清香扑鼻。”
 不给这人解围,还不知他说出什么来。
 梁松扬起头高声道:“虽然贵妃娘娘是四姑娘的亲姐姐,但宫中自有尊卑,四姑娘不宜称呼贵妃为大姐姐。”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玉容的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故人在,山河安,真好。
 朱贵妃挥手让梁松下去,直揉太阳穴:“这人是个糊涂东西,不必和他计较。”
 朱探月奚落道:“四妹妹怎么还哭了?”
 玉容哽咽道:“许久不见大姐姐,臣妹心中想念,见大姐姐宫里宫外操劳,臣妹心疼。”
 泪水很自然划落。
 不是为朱贵妃,是故人重逢的欣喜。
 朱贵妃感动拉过玉容的手,宠溺道:“还和小时候一样娇弱爱哭。”
 朱夫人笑道:“这孩子对你倒是真心,前几日在府上做了腊梅竹叶香膏,嚷着要带过来。”
 玉容不好意思掏出一个瓷瓶,伏在朱贵妃耳朵上小声说话:“凭什么皇上给贤妃不给姐姐,我和哥哥不忿,做了相同的替姐姐出气。”
 朱贵妃抱着玉容大笑:“真是孩子话。”
 朱夫人笑道:“我也这么说呢。”
 “这香膏本宫拿了,你的心意可嘉,本宫该赏赐你什么呢?”朱贵妃脸上含笑。
 玉容随意指了指茶盏,笑道:“方才这太监办事认真,大姐姐赐给臣妹回府泡茶吧。”
 朱贵妃笑道:“你喜欢只管带回去,只不过一点,将来后悔可不许还回来。”
 丹鹊、画眉都吃吃笑。
 丹鹊笑道:“四姑娘有所不知,这太监有些左性,贵妃娘娘打发他去了茶房。”
 “我也有些左性,就喜欢左性的。”玉容笑道:“多谢大姐姐赏赐。”
 小小的插曲之后,朱贵妃和朱夫人闲话二皇子和安嫔。
 “当着本宫的面,安嫔居然和荣妃吵闹,打碎了观音菩萨,那可是本宫供奉了三个月的送子观音,气死本宫了。”
 朱夫人道:“何不打死这贱婢。”
 朱贵妃气道:“皇后出言劝阻,阴阳怪气说她是二皇子生母,似乎本宫要杀人灭口……”
 朱夫人道:“杀人灭口又如何?”
 朱探月听得津津有味。
 玉容心道:你们倒是杀呀。
 见两个妹妹还在,朱贵妃忙笑道:“别脏了两位妹妹的耳朵,妹妹们先歇歇或四处逛逛,本宫和母亲说些私房话。”
 丹鹊和画眉请她们到偏殿歇息。
 好容易进宫,玉容带了馨儿径直向冷宫走去。
 馨儿连连劝道:“姑娘,这是宫里。”
 “我知道呀。”玉容笑道,“方才大姐姐说我们可以四处逛逛,咱们这是奉旨行事。”
 馨儿好奇问道:“咱们这是去哪里?”
 玉容眼睛眯起来:“冷宫。”
 馨儿瑟缩问道:“姑娘的四处逛逛,是去逛冷宫?”
 冷宫有什么可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