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虞滢听明白了。
 确实,内战不伤敌却自损一千。
 伏危忽然换了旁的话:“再过三日,我便要离开豫章了。”
 静默了片刻,他似才下定决心般,开了口问:“你可要与我一起去?”
 周毅便让自己的妻子旁敲侧击询问虞滢,试探地问她是否要与他们一同上战场。
 虞滢没给周二娘子答案,是在等伏危来问自己。
 他问了,她便应:“自然是要去的,军医年轻,我尚要坐镇指点他们。”
 她知道战争的到来,也曾畏惧过,却也无法改变,曾经只想躲得远远的,明哲保身。
 可如今去前边拼命的,有她的爱人,有她的亲朋,有她的学生,她也想在他们在需要自己的时候,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豫章的势力逐日增长, 各地小势力被四地吞并。
 豫章,陇西,蜀郡, 以及刚强盛起来的武陵,四地并足。
 武陵与旧梁朝结盟后,以野蛮的方式征战四地,若有不降者,攻之必屠城,武陵的名声让人闻风丧胆。
 武陵大军一路向北,目的无疑是那皇城。大军所过之处必然血流成河, 满目疮痍。
 不过是七个余月, 武陵大军便攻进了皇城, 让如今的帝王写下禅位诏书, 他霍善荣迅速登基做皇帝,把旧梁朝旧臣扶持上的傀儡皇帝废 黜, 封为梁王, 暂居皇城。
 说是封了梁王,可未有封地且暂居皇城, 俨然是变相的囚禁。
 新梁帝禅位后, 霍善荣没有第一时间斩草除根, 而是把人也囚在了高塔之上。
 霍善荣自豫章离开后,便撕破了那伪善的面具,手段可谓残暴。若说是为了安抚旧梁党部而留下新梁帝这个隐患。 此说法并不可信。
 伏危自升为豫章郡议曹使后, 便掌握了周宗主安插在各地的大半情报, 自然也清楚霍善荣为何不杀,只是囚禁的原因。
 新梁帝自登基后, 便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他悄无声息中几乎把国库搬空,用一些不值钱的玩意来移花接木,充当障眼法。
 旧梁朝先帝搜刮民脂民膏不计其数,无数奇珍异宝堆砌满了整个国库。
 新梁帝坐上去后,原本打算用这笔财富扩充军需,以此抵抗叛军,只是各地都叛起,百姓也揭竿起义,征募效果极差,这笔财富却显无用了。
 但暂时无用,却能保命。
 这笔财富,能助后来坐上位者能稳坐皇位一二。
 后来者若入主皇城,也会为了知道这笔财富的下落,不会杀他。
 霍善荣只是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这笔可固皇位的财富却消失了,只有新梁帝最清楚这笔财富的去处。
 便是周宗主暗中调查过这笔财富的下落,却也无果,可时下首要的是拿下皇城,再另费心思寻找。
 就着何时攻打皇城,周宗主把众人唤到了议事帐。
 伏危:“霍善荣便是因为这笔富可敌国的财富,才会在势力刚形成,多有弊端,如同一盘不牢固的散沙的时候急切入主皇宫,如今没有找到这笔财富,我等攻之必陷。”
 帐中不过是八九人,周宗主和周毅,还有牧云寨的莫叔与五当家,以及几位官员。
 周毅:“不牢固,也总好再拖下去,彻底与那皇位无缘的好。”
 豫章,陇西,蜀郡三者都比武陵强,若如三者强,武陵抢不过,所以就先下手为强。
 伏危:“霍善荣倒不是棘手的,棘手其他两处。”
 众人明白伏危说的是陇西与蜀郡。
 伏危取出折子,起身送到了周宗主的面前。
 周宗主拿起折子展开,览阅了一遍下来,眉头一挑,抬眼看向伏危:“陇西可信?”
 伏危道:“未必可信,但绝不能给蜀郡这个机会。”
 众人看着二人打哑谜一样的对话,露出了狐疑之色,都想知道那折子上到底都写了什么,何至于提起陇西和蜀郡。
 周宗主点着桌面沉思片刻后,把折子合起,往桌上一放,按着略一用力朝着二儿子推了过去。
 折子正好停在了周毅的面前。
 周毅拿起看了片刻,然后又给一旁的官员递去。
 都看了一遍折子,无一不神色凝重,思索着该如何选。
 周宗主问:“诸位意见如何?”
 半晌后,周毅应:“还需些许时间商议一下。”
 周宗主点了点头,随后道:“那便给你们半个时辰,半个个时辰后再把你们想好的结果都说出来。”
 都沉思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有人问:“若是陇西背信弃义,又当如何?”
 折子是陇西送来的。
 并非要结盟,而是商议先联合起来铲除蜀郡,再在十月初七之前,谁先入主皇城,那便为王,另一方俯首称臣,以此减少伤亡。
 但问题在于陇西可靠吗?
 这个提议会不会是在给他们豫章挖坑,在他们豫章与蜀郡交战之时,乘人之危,先行入城?
 又有人道:“且说万一那陇西真的比咱们豫章先一步入主皇城,难不成真的要俯首称臣,让豫章多年的准备都付诸东流了?”
 眼看就离那个皇城只有一步之遥了,若是易了主,他们自然是不甘心的。
 伏危:“他若背信弃义,我们又何须遵守规则?我们的儿郎自然也不会退却。”
 “况且……”伏危看向周宗主,说:“只是加了规则,但实则豫章和陇西的搏斗却没有停止。也没有妥协,只是换了一种兵不刃血的方式来相博罢了,本质上也是各凭本事。”
 伏危的话已经够明显了。
 原本便是谁先到皇城,谁就是王。
 只是现在三足鼎立,谁都不愿意给对方机会,所以现在就长久僵持不下。
 再僵持下去,便是霍善荣得利。
 而这一点又是几方不想看到的,所以皆会在短期内采取行动。
 最好的办法就是,两方联合先铲除一方,然后再争。
 天下一定,尚需大部分的兵力镇压不服,而能不与陇西交手就取下天下,保存了实力,哪怕陇西也是一隐患,但势力相当,陇西只是不敢轻易冒进。
 起码,最少能让他们有一段时间休养生息。
 自开战三年来,豫章实力在增强,可百姓却耗不起了,粮食也耗不起了。
 休养生息势在必行。
 众人沉默地望向了周宗主,有人道:“伏先生说的并没错,但便是要与那陇西暂时联合,也不能全信了,须得留一条后路。”
 周宗主忽挑眉,不疾不徐开了口:“后路,不是已经有了?”
 周宗主的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见周毅和伏危似乎没有什么意外的,随即恍然,想到了彭城那支悍猛的军队。
 他们能拖住陇西大军。
 只是,他们对那彭城王却没有十足的把握,便是彭城与豫章已经联姻,可便怕万一他们中途倒戈了……
 可瞧着自家主公和领兵出众的二爷,还有那算无遗策的伏先生皆一派的从容,或许这便是他们必须相信底牌。
 伏危与周毅从议事帐中出来,暮色浓重,篝火已然点燃了。
 见到将军与议曹大人,将士神色不约而同的扬起悦色与敬畏,纷纷行以简单的军礼。
 近日周毅领兵出战,与蜀郡,武陵的军队数次交锋皆胜出,不仅如此,但凡周毅领兵出战,无一败绩,在军中备受将士们追捧,也因此,士气日渐高涨,这自然是周宗主想要见到的。
 但有利也有弊,他日大业成,这名声会让周宗主重视这个儿子,也会因为在那个位置而生出忌惮。
 这个时候还未到时候,尚不需要步步盘算。
 周毅让将士敬仰,同军中还有一人也甚让将士敬仰,这人并不是伏危。
 是女军医余娘子。
 他们看见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将士,都会怕,但这位余娘子却是面不改色。
 不知有多少半只脚踏进黄泉路的将士被她拉了回来,更不知有多少将士是被她所教出来的学生所救。
 那纤瘦身影在无数将士眼里却是越显得高大。
 伏危与周毅告退,随之去寻妻子。
 前两日交战,虽大胜,但这伤亡自然是不少的。
 每次交战后,虞滢都会与军医一样,都忙于去医治受伤的将士。
 伏危寻了几顶受伤将士的营帐,在军医指路后,才找到妻子所在的营帐。
 撩开帐帘环视半圈,便在灯火之下找到了妻子的身影。
 ——认真凝重地在给昏迷将士查看。
 受伤轻些的看见伏危,唤了声“伏先生”后,正要起身,伏危抬了抬手,道了声“不用,躺着。”
 虞滢闻声抬起头,便见伏危走了过来:“可有让我帮忙的?”
 伏危本就聪明,夫妻这数年,一有空闲便会看医书,或请教身为大夫的妻子,虽不精学,可在医术这技能上,不管是学识,还是经验,都不输医塾出来的任何一个人。
 虞滢点了点头,随即安排他帮忙。
 一个帐篷接着一个帐篷给伤重的将士检查体温和伤势。
 一个半时辰出来后,夜幕越发浓重。
 二人并肩走回帐篷。
 虞滢扭动着泛酸的肩膀,说:“要不是你来帮忙,还没那么快呢。”
 军医就这么些人,可受伤的人却比军医多得太多了,根本就忙不过来。
 一旦打仗的那几日,军医都是通宵达旦的,连喝口水上个茅房都得憋着。
 伏危看着这几年好不容易才养了些肉的妻子,现今不仅黑了,也瘦了许多,眼底的心疼却也不说破。
 在这战场上,谁人不苦?
 那些昨日还鲜活的将士,却今日被夺去性命,缺了胳膊少了腿。
 心疼,却也未拦着她,只是尽他所能,陪着她。
 回了帐中,伏危去提些许热水回来了,拧干了帕子给她擦脸,随后给她按捏肩颈手臂。
 虞滢:“你也累,便不用每日都给我舒缓了。”
 伏危淡淡笑了笑:“那不同,你得用这双手救人,不能累了。”
 虞滢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眼神也暗了下来。
 这一年来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见过太多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了,对自己的情绪也有很大的影响,等休战后,很容易患上战后抑郁。
 所以她每日从伤者帐篷出来后,都会自我缓解。
 伏危见她沉默了下来,关注着她在随军后所有,看着她越发沉默,也清楚她的情绪有所变化。
 可即便如此,她比很多人都坚定,一如初见时那般强韧。
 有慢慢悠悠的愁思埙声随风潜入帐中,虞滢依偎进了他的怀中。
 二人无言地,静静地在这沙场上,在这帐中相依相偎。
 豫章和陇西停战, 联合起来率先对付蜀郡,二对一,蜀郡兵力自不是对手。
 不过是数个月, 残军就夹着尾巴回了蜀郡。
 霍善荣本还想趁着他们三方相互残杀,从而坐收渔翁之利。
 可谁想豫章和陇西联合对战蜀郡。
 不仅如此,一旦同时遇上他的人,两方人马也极为默契联合一块攻打。
 霍善荣坐上皇位,唯有初初小半月是觉得天下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可看着只剩下个空壳子的国库,还有那势如破竹的豫章和陇西,越发忌惮不安。
 夜半时分, 总能梦到刚来之不易的皇位会取代, 他成为阶下囚, 养子满目憎恨, 就站在牢房外拖着套在他的脖子上的绳索,用力狠狠拉扯着, 让他窒息, 让他死在恐惧之中。
 在濒临死亡时,他似乎看到了死去二十多年的伏郡守, 还有因他诬陷伏郡守通敌, 被牵连的而死的弟兄, 更有他在豫章亲手杀死的亲生儿子。
 他们都围着他,眼神空洞,神色麻木静止不动地看着他, 好像都在等着。
 等着他下地狱。
 熏炉的最后的一缕袅袅香烟随着殿中的凉风而飘散。
 霍善荣喉咙被紧紧扼住, 脸色充血, 脖子与额头的青筋凸起,似窒息一般, 猛然从梦中惊坐而起,汗流浃背,猛地用力呼吸着。
 他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宫殿,宫殿内只有外边檐下宫灯从纱窗透入的微弱亮光,宽大的龙床外,一层又一层的轻纱。
 轻纱晃动,他的视线停在了黑暗的阴影中,好似隐约看到了影子。
 就好像在梦中看到的那些鬼影,好似在等着吞噬他。
 霍善荣一生作恶无数,双手不知沾了多少无辜的血,他从未愧疚,也从未怕过。
 他曾想过,哪怕遇见了来索命的鬼魂,他也要亲手再杀他们一次。
 他不怕,可为何心会那么慌?
 他蓦然掀开轻纱帐幔,拿起挂在床头的佩剑,拔出了狭着寒光的锋利长剑,赤脚疾步朝着那昏暗的而去,挥剑砍去。
 “朕不惧尔等鬼怪,有本事便来索命,没本事的回你们的地府去!”
 胡乱挥砍了几下,殿中的动静传出外头,便有内侍敲门:“圣上怎么了?!”
 霍善荣挥累了,坐到了床边的脚踏上,让他们进来。
 宫娥和内侍都进了殿中跪伏着。
 霍善荣目光扫过昏暗之处,冷声道:“给朕满殿都点满蜡烛,不得有昏暗之处。”
 宫人从殿中出去后,当当值的宫娥下值后,便往后宫而去。
 霍善荣有许多妾室,大多姿色老去的,娘家没钱没势的都被留在了武陵。
 被带来皇城的,要么姿容出众,要么娘家有背景。
 唯独一人,即不得圣上看重,且姿容已然老去,也没有强大的娘家,但却还是被接到了武陵。
 这位便有算是养育过伏危的如夫人。
 在霍善荣丧妻还未续弦正室的那几年,娶了正室后,不久又有孕,不适合养孩子,便一直是如夫人在养着。
 从四岁到九岁,小孩子最孺慕的那几年皆是这位如夫人教养。
 九岁后养在正室房中。
 因霍善荣的妻子正是感情最好的时候去了,便对前妻留下的孩子多了几分疼爱,再有这孩子自小聪慧,所以霍善荣便亲自来教导,就是正室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
 这位如夫人会被带来了皇城,霍善荣的目的不言而喻。
 不过是用来威胁伏危的棋子罢了。
 如夫人居住的宫殿被人严加看管了起来,唯有送饭的宫娥能够在规定的时辰内出入。
 大殿的宫娥从那送饭的宫娥旁经过,嘴唇微张,似说了什么。
 送饭的宫娥回了如夫人的殿中,放下了早饭后,忙推开了内室的小佛堂。
 佛龛下跪着一个面容憔悴,且瘦弱的妇人。妇人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着眼,轻声念叨:“求佛祖保佑谨之平安无事。”
 宫娥站在旁没有出声。
 如夫人也曾有过自己的孩子,可却在三岁的时候夭折了,所以那时对如夫人尚有几分宠爱的家主才会让谨之公子养在她身侧。
 那几年,如夫人对这个孩子倾尽了所有的心思,待如己出,后来谨之公子养在主母那处后,怕主母因他们太过亲近而亏待谨之少年,所以故意冷淡疏远了。
 便是如此,这么些年,如夫人都一直暗中关注着这个孩子,年年亲自做衣裳和鞋子,再让人装作是府外绣娘做的,送来府中。
 伏危被赶出去的时候,在家主面前磕得头破血流都无济于事,便暗中让人护他平安,却也是无济于事。
 如夫人被软禁了起来,自此后便再也听不到伏危的消息,后来听到腿断了,还被追杀,如夫人便一病不起。
 老妇跪了半晌后,睁开眼睛,站起给佛祖上了三炷香。
 上了香后,宫娥才上前搀扶着病弱的主子,低声说:“昨晚大殿中,圣上似乎见着了什么,拿着剑乱砍,然后疑神疑鬼让人满殿都点了蜡烛。”
 如夫人轻哼了一声:“夜半怕鬼敲门,那是他作贼心虚。”
 宫娥声音压得更低:“圣人多疑,只怕那香是不能用了。”
 如夫人小喘着,费劲地走到了外间的长榻边上坐下,缓过了一会,低声道:“别点香了,在蜡烛中掺一些疯药,也能神不知鬼不觉。”
 宫娥应:“主子散尽钱财收买殿中的人,也不知有多可靠。”
 如夫人笑了笑:“眼瞧着外边如此乱,这宫中的人谁不知霍善荣的皇位坐不了太久,他们巴不得在这些时日多攒银钱,他日好逃命。”
 霍善荣太急了,太急坐上这个位置了,注定是坐不稳的。
 “他们不见得有多忠心……”说着便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宫娥连忙给主子倒水,顺着主子的背。
 主子病得厉害,身体底子早毁了,现在不过是吊着性命罢了。
 自幼跟在主子身边的宫娥,眼眶泛红:“主子您可得坚持住见到谨之公子最后一面呀。”
 在如夫人眼里,无论是丈夫,还是荣华富贵,一点都不重要,唯有让她挂念的,是她视如己出,日夜陪伴了五年的孩子。
 如夫人无奈苦笑:“见了最是麻烦,不如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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