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望无垠的广袤草丛中,无数绿色的荧光穿过黑色的魔气黏在数百具枯骨上面。
白森森的骨头凭空长出肉来,断肢也和躯干连在了一起。
很快,一具具活生生的人体就出从脏污的土壤中爬了出来。
他们睁开了眼睛,全是眼白的眼睛若死鱼一般愣愣看向柳若烟——
第154章 丧尸
安静无息, 一片没有意识的活尸身体笔直地矗立在半人高的浓密草丛中,像是稻田中的稻草人。
黑夜的风一刮,挂在他们身上的衣服鼓鼓而动, 摩挲着草尖, 发出诡异的簌簌响声。
而他们一动不动, 只是如饥似渴地看向前方。
一双双惨白的眼睛中没有瞳孔, 没有情绪浮动, 却能明显察觉到他们的视线焦点就在她的身上。
柳若烟被看得心底发毛, 她扯了扯大师兄的肩膀, “师兄,背后有好多尸体活过来了。”
萧楚流扭头, 疑惑问:“这里还埋了尸体啊?”
待看清那些站在草丛中的人影, 他嘴角噙着的淡淡微笑瞬间凝滞。
那些人中有几个眼熟的, 萧家仆从的打扮……是他萧家十一年前被屠家时死亡的那些人。
定睛一看, 萧楚流看见了管家还有父母一应人等, 他先是愣怔了一下,父母说要找到他们的尸骨, 说实话,他们被葬的具体位置他记得不太清了,只知道是在萧家墓园。
本来打算等揭露齐家后, 就找熟悉的人去问一问父母的坟墓在何处,如今看来,当年死的人的尸骨全部被人偷挖了出来, 埋葬在这片月灵草之下。
再看清楚他们白花花的眼珠子, 他意识到了事情不太对劲儿。
他们的状态与前日晚上他见到的人完全不一样——他们像是没有意识的傀儡。
“我去, 这么这么多尸体?”有修士发现了,惊呆, 又急忙看了看月亮,“这天黑得也蹊跷,萧少侠,怎么搞,这些都是什么人啊,他们是不是要出去?”
萧楚流沉默片刻,道:“是萧家人的尸骨,不用管他们,他们应该也只会在这个院子中活动。”
按照常理来说,是这样的。
但现在站在油绿草丛中、脸部被映照得阴森森的尸体们给了他一些不太好的感受。
他忍住自己上前喊爹娘的冲动,慎重地缓缓往后退了一步,背着小师妹,准备离开这个诡谲之地。
只是,他一动,地下的那些尸体也开始动弹了。
他们关节咔咔作响,歪着脖子,紧紧盯着洞穴外面的人,脚从泥泞的土壤中拔出来,一步步往前。
柳若烟眼底尽是担忧之色,她想到了李青峰说的今日就是大师兄的死期,不由得害怕还会有什么变故,便催促大师兄快些走。
萧楚流也利落,很快带着一众修士退出萧府。
萧府的侧门被灵力关上,众人才长吁一口气。
“那些就是复活?真是笑话,人不人鬼不鬼的……”有修士低声道。
旁边的人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毕竟里面的人是萧少侠的亲人。
萧楚流没说话,回头看了一眼萧家故园。
与记忆中的颜色重叠在一起,不知道为何,他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挫败感。
众人正准备散去,忽见高大的墙壁上探出了几个惨白的头。
在他们看不见的墙壁后面,三百多具尸体无视庭院中的花草溪桥,如三军行军,速度飞快,冲向侧门旁边的高大柳树。
一重一重的尸体当做地基,架在柳树和墙壁之间。
后面的尸体前仆后继,将地基搭得更高。
很快,庞大的尸山搭得比墙壁还高了。
最上面露出了头的尸体紧紧看向萧楚流,忽而露出惨笑,一个翻身,从墙上跳了出来。
跳到了地上,头断了,也依然能颤颤巍巍站起来,薄薄的皮肤将碗大的脑袋挂住,画面怪诞且诡异。
柳若烟目瞪口呆,好家伙,这都不死,搁在这儿演古代版丧尸呢?!
萧楚流也懵住片刻,他们怎么出来了?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了。
周围住着许多百姓,他不可能一走了之,必须将他们重新弄回去。
他这边还在思考,那边就已经有心急的修士持剑而上,用法术逼迫那些尸体不要前行。
可是这些尸体数量众多,他们生前也是沐阳城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如今那些独属于萧家的术法在这些尸体手中重现,直接打得这些修士措手不及。
“萧少侠,怎么办?”旁人大声问。
萧楚流抽出玉剑,拢起眉心,冷静道:“开侧门,将他们逼回去,然后立封印结界,等到出太阳了再处理。”
来这儿的修士都是从封魔战场上下来的,个顶个都对敌丰富,符箓咒法信手拈来。
可是因为知道尸体是萧楚流的亲人,他们是水火都不敢用出来,也不能真的用剑砍伤他们,出手畏畏缩缩,不敢动用全力。
听到只是将这些尸体赶回去,大家纷纷松了口气。
“他们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大家动手的时候,不需要有心理负担。”萧楚流瞧见了大家的忧虑,扬声安慰,只是说这话时,他自己本人的脸色有些悲伤之色。
“那,我就抱歉了。”修士们得了此话,大展身手。
大家有条不紊进行合作,有人打开了侧门。
又是一大帮的尸体鱼贯而出,背后是他们飞奔时留下的白影。
柳若烟蹙眉,附在大师兄耳边道:“师兄,你将我放下来吧。”
萧楚流道:“无事,这样我放心些。”
他举起玉剑,将周围的尸体给挡住。
只是,他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那些尸体似乎全部都朝着他的方向跑来,几十个尸体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无论他往哪里走,这些尸体都紧追不舍。
难道是因为他是萧家的血脉,是他们想要见到的人,所以这些没有意识的尸体才会一直穷追不舍吗?
他沉沉看向侧门,那边的修士在与实力强大的尸体打得难舍难分,有些修士还受了伤,场面很血腥。
他收起了玉剑,一个起身,飞到了墙头,转身背着柳若烟进入萧府庭院中。
那些涌到外面的尸体也跟着转身,一步步往萧家故园中走。
进入侧门后,尸体们齐刷刷抬起了头,白色的眼睛定定看着萧楚流。
幽暗月色中,活生生恶鬼出世。
柳若烟苦中作乐道:“没想到他们这么想师兄啊,师兄你小时候一定很受宠爱吧。”
萧楚流笑,跟着一起调节气氛,“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不过,现在他还是要将这些没有意识的尸体给赶到地下去。
他背着柳若烟站在洞穴的上面,往下打量里面的尸体,还有一些尸体没有出来,他看到了他的父母也在其中。
收回视线,不再管里面没有动的尸体,他安静等着外面的尸体朝他走来。
当那些尸体朝着他伸手而来时,他一掌将其拍入洞穴之中。
动作飞快,柳若烟被颠得有些晕了。
外面的修士跟进来,有部分人去了萧府周围布下结界,另外的人则靠近坍塌的洞穴附近,拿出符箓,随时准备布下结界封住洞穴。
都是王家出来的,主修符箓阵法这块,虽然比不上凌天宗子弟的本名阵法那般绝妙,但在这种场景下也是够用的。
乱糟糟的尸体像是沙丁鱼一般涌过来,在混乱之中,柳若烟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一股力量抓住。
她瞪大眼睛去看手臂,却没看到任何尸体靠近自己。
凭空而来的力量——
“师兄!”她急促大喊,猛地腾身,身体被那股力量抓起来,一齐丢进了洞穴。
萧楚流才刚将最后一个尸体赶入洞穴,松了口气,却感觉身上一轻,定睛一看,小师妹也掉了下去。
他瞪大眼睛,瞳孔地震,立刻扑入洞穴之中。
周围的修士大眼瞪小眼。
呃,怎么这俩还自己飞进去呢……这还封不封了?
柳若烟瞧这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和他们死鱼一般的白眼珠子,恐惧情绪到达了顶端。
她心中怒骂李青峰,刚刚那种情况除了李青峰会做,她想不到别人了。
云层散去,皎洁的月亮倾洒在柳若烟绮丽的脸庞上。
尸体们像是信徒迎接圣女一般,朝着她伸出了手,眼中全是炙热的渴望。
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香甜的血液就能浇灌到他们的身上。
来自灵魂的渴望让他们朝着柳若烟的方向蜂拥而去。
微凉的荧光附着在柳若烟的长发上,她不知道自己落入那群尸体手中会遇到什么。
无力感席卷全身,调动不出灵气让她无比挫败,她痛苦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落地疼痛并没有到来。
她的腰被一只手抓住,风声一转,她稳稳当当落入了一个怀中。
骤然睁眼,她瞧见了大师兄的侧脸。
他单手握剑,单手抱她,单腿跪地,丝毫不惧地扬起了下巴。
浩然的剑气由上直下,震荡了几十米的距离。
地底世界泛起了一片绿油油的草浪,连带着靠近土壤的黑气都被吹散了几分。
“不怕,我带你上去。”他低声安抚了一下。
柳若烟沉默着去看那些尸体,脸色发白,“师兄,他们好像要抓的人是我。”
刚刚看到那么多的手伸向了她,她才意识到,他们一直追的人是她。
几乎是瞬间,她的目光落到了手腕上的伤口,联想到了李青峰说的那些话。
她是诱饵。
萧楚流蹙眉,想抱着她往上飞去。
谁知那些尸体的手直接抓住了小师妹的衣裙。
他直接上手砍掉了那些尸体的手臂。
在他没注意的时候,一柄飞剑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长剑如虹,势如破竹,穿进了他的胸膛。
如雪衣衫血色蔓延,暗色的光线照亮了他猛地缩小的清瞳。
清瘦的身形往前顿了顿,他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脚步踉跄着向前了两步。
剑又往前刺了几寸,痛得他眉毛扭成树根。
即使如此,抱住师妹的手依然没有松开。
柳若烟瞧见带血的剑尖从大师兄胸前透出来,彻底震惊住,“师兄!”
而他没有去看她,也没有回她的话。
视线平行望向前方,在一望无际的草丛中,两个黑乎乎的身影立在那里。
其中一个伸手御剑。
萧楚流嘴角扯了扯,露出一抹笑来。
笑不似笑,比哭还悲伤。
他轻声呢喃,“父亲……”
哦,是大师兄会被他父亲轻而易举杀死的那种而已吗?
她彻底迷茫,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背地里有李青峰在暗搓搓等大师兄死, 表面上有已经没有意识的萧家众人想要杀了她, 大师兄又被萧兰城的剑给刺伤了, 现在完全是死局。
没有解法, 除非——
她犹豫拿出师父在玉泉山给她的竹筒, 那是师父留给她救命的东西, 说是打开来可以召唤他。
于私心来说, 她不想现在就打开。
这是潘多拉的魔盒,打开后, 师父、李青峰和大师兄势必要在这里对簿公堂。
她还想让大师兄再多了解一些当年的细节, 从旁人口中去了解曾经发生的事情, 一点一点增加他的心理建设。
她是要走, 可是她想在仅剩的时间里给大师兄一个最好的结局。
她不希望关于真相是在一种被迫的、极端的情况下让他知晓, 那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可是,如果现在不打开, 他们还有机会活着走出这里吗?
那犹豫在见到大师兄胸口剑尖滴下来的血时,化作了一种坚定与决绝。
她哗啦打开了竹筒,期待师父的降临。
一秒……两秒……
师父你给徒弟假的救命竹筒?!
柳若烟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下一秒, 她的身旁浮现出一个淡淡的身影。
是玉泉剑尊留下来的分神,拥有他的部分力量。
萧楚流逼出了胸口的长剑,扭头看见师父, 还以为师父来了, 仔细一看, 发现那是小师妹召唤出来的师父分.身。
“这东西师父都给你了?!”萧楚流口吻有些羡慕。
柳若烟嘿嘿一笑,立刻和师父告状, 让师父帮忙收拾那些尸体。
玉泉剑尊皱眉,“这里是什么鬼地方,好多魔气。”他携剑而上,衣衫飘飘。
在师父吸引了大部分的火力后,萧楚流终于有机会将柳若烟送到地面上,让其他修士照顾一下小师妹。
柳若烟有些着急喊:“你才是应该被照顾的那个!”
他胸前的伤口完全没有处理,只是随便点了几个穴位让其停止流血而已。
萧楚流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抬头问周围人有没有人随身带了火油的。
问了一圈,凑出了几百桶火油,他将火油收入芥子中,利落跳回地下世界。
在他跳下去的那一瞬间,周围的修士按照他事先的吩咐,将洞穴用简易的阵法封住。
柳若烟趴在地上,担忧朝下望去,还没多看两眼,那些如饥似渴的尸体就挤满了她的视线。
完全看不清里面的场景,她只能在外面干着急听着系统的战情播报。
【玉泉剑尊实力真的很可以哎,他给你的这个竹筒里面分.身简直就是第二个他,三百多具尸体在他的玉泉灵剑下溃不成军,萧兰城倒是能和他打个平分秋色。】系统激动道。
“那是,师父修为很扎实的,和大师兄一般,好嘛?”柳若烟语气骄傲。
作为九州中唯一一位剑尊,李悦山虽然只有合体期修为,确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合体期修士。
他只缺一个契机就能彻底突破合体进入大乘,平日和大乘期修士打斗也轻轻松松。
别看李青峰是大乘期修士,比李悦山高出一层修为,实际上魔气轻易就突破的修为水分很大,李青峰也不日夜修炼巩固自己的修为,导致他实力还比不上李悦山。
例如,上次在凉州城外,李悦山与李青峰打斗,能将李青峰打至受伤逃走;再例如,封魔之时,李悦山再次打伤了李青峰,现在在满世界寻找重伤的孽子。
李悦山的分.身实力只有李悦山本身的一部分,也能和死亡后尸体实力大打折扣的萧兰城一较高下。
少了月光,只有地砖上的荧光石照亮,地底世界昏暗异常。
趁着他们打得难舍难分,萧楚流则身如飞鸟,将地底世界肉眼可见的月灵草全部洒上了火油。
终于,他做完了一切准备工作,手中举着一把火把。
明亮的火光照亮了他清亮的眼睛,他定定看着那些聚拢在洞穴口的尸体,一个个堆叠成山,想要出去,却被困在阵法之下。
视线一转,他的父亲和师父还在打斗,而他的母亲也拿着剑加入了战局。
荒诞诡异的事情,光怪陆离的世界,他笑了笑,星眸中漆光点点,似乎是在嘲讽什么。
手中的火把利落丢到周围的火油上,他喊了一声:“师父,我们走。”
四处冒起了如人高的火苗,昏暗的地界彻彻底底亮堂了起来,火焰明艳又张扬地肆虐着。
黑烟四起,他奔跑在没有着火的溪水边,听到无数尸体在惨叫,他眼底划过一抹歉意。
忽然,他听到有人在求救,定睛一看,是他的母亲在火海中挣扎,声声气竭,“不要,不要杀了我,我还不想死……”
他的父亲衣角沾了火星,师父见状立刻挑了一剑火油甩在他的父亲身上,瞬间火舌就舔满了他的全身。
王管家在火油中打滚,头发着火,他痛得生生撕下了自己的头皮。
如果这些都是真人,那么就是人间惨状。
在十一年前,他们就是如此痛苦地死在雨夜。
萧楚流痛苦地闭上了眼,心中默念萧家家法——
不沉迷于虚妄,不追逐于过往。
这句话一直以来都记在他的脑子中,此时此刻他才完完全全渗透了里面的深意,或者说此刻他的行为才真正做到了萧家家法中所要求的内容。
父亲和他说过,作为萧家人,要有这样的觉悟与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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