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他从来不思考这种问题。
苦难降临在他的身上,他只会思考如何面对。
昏暗的天光照不出谢无瑶挺括的轮廓,柳若烟顺着他望的方向看去,松了口气。
“天终于亮了!”
在她闭眼的前几秒中,忽然察觉到谢无瑶拢住了她的手,他用了力气,手腕紧紧的,带点难以言说的滚烫与痛意。
“嗯?”她心漏跳了一拍,困顿地抬头去望。
这时,柔和的初阳已经可以照亮他深邃的眉眼了。
他认真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柳若烟,对不起……”他喉咙微动,暗红色的眼眸里氤氲了许多复杂的情感。
柳若烟愣住,呼吸停滞,大脑一片浆糊。
谢无瑶,道歉?
“还有一件事情,等你今晚来的时候,再和你说。”他一把横抱起她。
天旋地转中,借着清浅的天光,她看到了他的笑容,脱去了阴沉与冰冷,相当轻松肆意。
谢无瑶今晚吃错药啦?
直到从床上爬起来,吃完早饭喝完安神汤,柳若烟还在思考谢无瑶的异常。
谢无瑶道歉,多稀奇的一件事情啊。
不是吃错药就是鬼上身!
她坚信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系统,你又拖欠我奖励!谢无瑶杀了巫圣,我应该完成了白发魔尊的主任务了,你应该给我发放奖励的,昨天一天我都忘了。”
系统急忙道:【我是一个很有诚信的系统,经过检测,主任务还没有完成,还未完全将当初害谢无瑶的人杀完。】
柳若烟抓头,“还有哪个漏网之鱼?”
这点系统没有告诉她。
想了半天想不到还有谁,她犹豫了一会儿,“莫非是魅魔?”
【要不杀掉,试试看?】系统建议。
柳若烟:……
“我什么修为,她什么修为啊!我敢去杀她?算了,等谢无瑶杀吧,他那脾气忍旁人忍不了多久的。我可不忍心对漂亮姐姐下手。”
一条灵讯飞了进来,是大师兄的信息,告诉她他大概今晚就可以将医圣请到祁月青山来。
门被敲响,一道清瘦的身影站在门外,克制地不再多敲。
她开门,看见越清桉站在门口,立刻扬起笑脸,“你们今天不是要开始吗?”
重启阵法,大部分受到邀请的修士都来到了这里。
越清桉低下眼帘,“选在午后开始,你要过去看看吗?”
“我也能过去?!”那她当然要去看看,有热闹不凑,那就不是柳若烟了。
当站到八个阵法节点之一的尧山衫林中,瞧清眼前一幕,柳若烟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十分震惊,“确实……是个大工程!”
高大的杉树郁郁葱葱,遮住了大部分的热浪。
只有几个凌天宗弟子在这里检查阵法所需的符咒,他们见到越清桉, 急忙恭敬作礼。
“都好了吗?”越清桉问。
柳若烟瞅着那直径将近五十米的巨型法阵, 吃惊的下巴收不回来了。
空中无数金光流转, 数道天书似的文字围成了一个圈, 脚下是复杂的符号, 古老又生奥。
明明阵法还没开始运转, 她就已经察觉到里面无穷无尽的力量。
“回宗主, 一切准备妥当。旁边的帐篷也已经搭建好了,接下来是一个月不眠不休的夜晚, 其他弟子已经将补给从山外运了进来。”凌天宗弟子回。
“排好为阵法输入灵力的修士的班, 务必做到阵法一旦运转不能停止。”他不放心, 又仔细叮嘱了一遍。
柳若烟在旁边听了几嘴。
其实越清桉带来的人着实不少, 在中原王家的鼎力支持下, 许多修士愿意给越清桉这个面子,愿意卖王家主一个情分, 自愿前来帮助封妖山。
也有部分有志之士是为了天下太平、再无妖孽作祟而来。
可是,祁月青山范围太大,结界范围要顾全四面八方。
八个阵法节点都需要人去输入力量, 越清桉的带来的人分成了八队。
登时,就显得人手不那么充裕了。
所以,越清桉只能精打细算。
没想到, 等到中午的时候, 来到尧山衫林的除了修仙界的修士外, 还有十几个妖族。
越清桉静静看着它们,它们笑呵呵的, 来自各个种族,脾性和平。
柳若烟挑眉,这些看起来不是木妖一族的人,它们来此处何意?
旁边的凌天宗弟子好奇问道:“你们妖族来这里做什么?”
“族长叫我们来滴,说是来帮助修仙的人,交善友,结善缘。”回答的妖族憨憨一笑。
“啊?”弟子懵逼。
妖族挠头,不知道该咋解释,只能道:“就是妖族小太子找到我们族长,说要重启祁月青山结界,这样才能结束妖族和人族之间的血海深仇。”
“你们族长是谁啊,就这么同意了?”柳若烟震惊。
“我们族长是这世间最伟大的白毛雪兔!”妖族骄傲扬起小脸,这时柳若烟才注意到它的耳朵还没有完全化作人形,现在还带点白色的毛发。
“当然了,它也不是直接就同意的,好多其他种族都同意了,我们也想要和平,不想要有修士进山捕杀我们的同类。”
柳若烟依旧震惊,原因有二,第一是竹玉怜居然没有当甩手掌柜,他在背地里也在游说团结更多力量,和她想象中差距有些大;第二是她以前只从人族的角度去思考,想到的是妖族会迫害人类,今日她第一次从妖族的角度得知原来也有坏心思的人修会专门进山杀妖族。
她有时也会一叶障目,难以从全局去看。
但是总归,开启结界是一个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
听兔妖讲完,越清桉掀眸,示意凌天宗弟子:“再重新多搭几顶帐篷。”
一半以上的修士入阵,算着时间点,凌天宗弟子朝着天空发射了红烟。
与此同时,其他七个阵法节点也有红烟从葱郁浓密的树冠中冒出来。
若是从天上往下看,可以看到在祁月青山的八个方位上,都有巨大的阵法。
上百人将体内的力量打入阵法中,一浪接过一浪的风在森林中回荡。
树叶好似波浪,无数落叶如雨,卷到了宫殿前。
宫殿内置身书海的竹玉怜抬头,看着外面的天空,眉眼一挑。
“开始了。”
第一天,大家还有些手忙脚乱,配合得不太好,偶尔会有人突然停住,导致阵法忽明忽灭。
到了晚上,大家才得心应手起来,输入的灵气又稳又强。
那十几个妖族一见到月亮出来,立马兴奋起来,一边修炼一边将妖气输入阵法中,劲头一点儿不比修士差。
八条明亮的线从各个阵法直通向祁月青山的最中央,那里林深树密,隐藏着的正是妖族的祭台。
而薄薄的结界此时尚未成型,还需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越清桉很忙,柳若烟在旁边算看出来了,她在这里就是一个拖后腿的。
为了不更拖后腿,月亮一出来,她就说自己要回去睡觉了。
越清桉叫凌天宗弟子送她回去。
还没到去魔界的时间,而大师兄说好晚上回来的,现在也没给个消息。
回到宫殿后,柳若烟思前想后,决定去看看竹玉怜在做什么。
昨天用金手指控制他后,他似乎有些生气,今天一整天都没露面。
她蹦蹦跳跳往竹玉怜的房间走,发现屋里没人,饶了一大圈,发现他在书房里。
这里的书乱糟糟的堆成了一座山,而他坐在地上,飞速翻看手中的医学典籍。
许是在这里翻看得太久了,他衣服都有些松散,胸前露出一片隐秘的春光。
柳若烟面不改色,他的身体,她见过太多次了。
“你在找什么啊?”柳若烟凑过头去,笑吟吟问。
竹玉怜漫不经心抬眼,轻飘飘哼了一声,没理她,继续自己看自己的。
“不理我吗?好吧,那我不打扰你了。”柳若烟慢悠悠环视一圈。
见她要走,竹玉怜才懒洋洋道:“我是个爱胡闹的人,不敢多说话,怕等下又有什么帽子扣我头上了。”
柳若烟被嘴了一道,她无奈笑,这家伙真的很记仇啊。
她走到桌子旁,厚脸皮地端起盘子里的糕点,塞了一个进嘴里,甜腻腻的。
“你又不喜欢吃这么甜的,往屋里放这个……难道不是在等我来找你吗?”她蹲下,支着脑袋,侧脸微笑,眸中盛满了烛火,星星点点,流光溢彩。
竹玉怜狐狸眼眯起,静静看着她,忽然笑了出来,直接承认自己的小心思,“想让主人来找我,这在主人眼中也算胡闹吗?”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真诚与可怜。
柳若烟听得心头一烫,干笑道:“总提胡闹做什么,昨天我也是事急从权嘛,你比我师兄厉害多了,这里又是你的地盘,你按着他打,确实不太好,所以我才让你停手呀。”
竹玉怜撇嘴,“那我去凌天宗,那是越清桉的地盘,他手持护宗大阵也比我厉害,你当时怎么不让他停手?你只会让我停手,只会让我受委屈……”越说,他声音就越低,最后眼里都蒙上一层水雾了。
看不得长得漂亮的人委委屈屈、哭哭啼啼,柳若烟也自觉自己好像是有一点点偏心。
她拍了拍他的手背,“下次不会了,但是以后你也别主动挑起和他俩的斗争嘛。”
“说来说去,还是我的错!”竹玉怜喉结颤抖滚动,主动拉起她的手,“你就不可以袒护我一次嘛?你知道我有多妒忌他们……”
“袒护?你想让我怎么袒护?”柳若烟疑惑。
“抱抱!”竹玉怜放下手中的书,朝着她伸出另一只手,情意切切、期待如灼热的火焰,脉脉看她。
“别闹啦,不抱,你快看你的书去。”柳若烟打了他的手一下,站起身来,想要再去拿一块糕点。
谁知他完全没有放开她的手,硬生生将她拉入他的怀中。
很浓郁的木香味儿从他的身上传来,闻得人昏昏欲沉,除此之外,书籍的墨香萦绕鼻尖。
“你干嘛呀?”柳若烟挣扎两下挣扎不开,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
她的脸和那胸膛紧密贴在一块儿,没有布料相隔,她只觉得脸上腾起了一股难以忽略的烫意。
心头猛地一跳,耳朵下的心跳声越来越快,砰砰作响。
“不是你说要袒护我吗?”竹玉怜的手指慢悠悠玩弄着她的发丝,声音低魅且蛊惑,他视线忽然转向外面。
宫殿的门打开着,一道白色的人影入了门,停在门口。
柳若烟语噎,脸色红红,“没说是抱你,立刻松开我,不然我就要定住你了。”
“你定吧……”竹玉怜手按住她的脑袋,嘴唇贴在她的耳畔,压低嗓音拉长调子,“主人想对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萧楚流瞪大眼睛看着竹玉怜的狐媚把戏,他头一次体会到肺被气炸是什么感觉。
他很少起杀心,就在此刻,他握紧了手中的玉剑,真想一剑砍死竹玉怜。
就他会扮委屈!就他会哭唧唧!就他不要脸也要贴在师妹身边!
可是,他不能在这里动手,他必须要忍。
于是,他上前一步,将柳若烟从竹玉怜怀中一把拉起来。
柳若烟懵逼站了起来,转眼看到大师兄沉若乌云的脸。
……完蛋。
每一天都在哄男主不生气中度过。
竹玉怜半躺着,挑衅地看着他。
他没给地上的妖艳贱货甩一个眼神,而是转过身恭敬道:“医圣,这位就是我的师妹,请您帮她看一看。”
竹玉怜咳咳收起了自己公鸡一般的战斗姿态,从地上利落站起来。
书也不看了,本来看那些典籍也只是为了给主人找如何重新修炼的法子。
如今医圣来了,他必须跟去看看有没有好的治疗办法。
医圣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个子比较矮,还没柳若烟高。
柳若烟一边说自己没病,一边半信半疑坐下来,让医圣帮她把脉。
柳长老那些长老们全部凑过来,瞻仰医圣的风采。
“我们无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医圣老人家有什么见解吗?”柳长老见医圣把完脉,疾声问。
“你是说哪方面的见解?”医圣笑眯眯喝了口茶。
“自然是修炼一途!”竹玉怜道,他想让主人能顺利修炼。
“还有,小师妹每晚为何总是醒不过来?”萧楚流补充。
“修炼一途,这个小姑娘走的不是你们平常修炼的路子,她飞升不需要这些复杂的修炼。”医圣凝望柳若烟,似乎在回忆什么,神色颇为感慨。
“什么意思?”别说竹玉怜萧楚流他们没听懂了,就连柳长老经历丰富的人也不明白。
菇长老大笑,“我说的没错吧!她就是有飞升的希望!”
从外面急忙赶回来的越清桉立在门前,急匆匆的步伐一下子凝滞住,他晃神地眨眼,神色居然有几分脆弱。
垂在袖子中的手攥成一个拳头,很快又无力地松开。
柳若烟强撑着困顿,看医圣像个算命的骗子一样胡说八道。
她,飞升?
她没死就谢天谢地了。
她倒要看看这个所谓的医圣要编出什么荒唐的谎言。
“字面意思。”医圣不想多解释,“至于每晚醒不过来,应该是离魂之症,找到魂魄,让魂魄不离体能解。”
柳若烟心中哎呦了一声,这个骗子还有一点刷子啊。
看来还是有点真本事在的。
“如何找到魂魄?”萧楚流又问。
“啧,这是你们的事儿,你问我,我问老天爷吗?好了,萧小友,你师妹我也帮你看过了,你把有情剑诀给我吧,做人要讲诚信哦。”医圣伸手。
萧楚流果断地将有情剑诀放在他手中,不死心还问:“那如何让魂魄不离体呢?”
他话还没说完,医圣就原地消失了身影。
柳若烟痛心疾首,有情剑诀就这么给出去了?
大师兄没心疼,反倒是心疼死她了。
那可是她殚精竭虑做任务才让大师兄得到的东西啊!
柳若烟被“求婚”了。
醒来的时候, 满屋鲜花环绕,宫殿中灯火通明,穹顶之上镶嵌的宝石绚丽夺目, 到处都是亮晶晶的色彩。
她有些迷茫坐起来, 试着喊了一声:“谢无瑶?”
这是整什么呢, 把屋子打扮成这样?
她上下左右看了一圈, 没发现人影。
大门半开, 她赤着脚小跑出去, 走过几层台阶, 她站到塔尖上,瞧清目之所及的景色, 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高大的山脉雪色融化, 被白色尘封许久的森林再次穿上了油绿色的外衫。
山下春景绵延千里, 举目皆是青绿, 指尖暖风缓缓。
她出神眺望远方, 碧空如洗,几只鸿雁自由地翱翔。
身后, 脚步袭来。
她立刻回头,看到身着一身玄色锦服的谢无瑶。
他个子委实高,她又没穿鞋, 此刻颇有一点仰头看他的架势。
“你……今天心情不错呀?”她问。
“为何这么说?”谢无瑶负手,往前了一步,站到了她的前方, 神色淡淡望向属于他的领地。
“很明显呀, 因为现在, 并不是白天,这些只是你想给我看的幻想。”柳若烟轻声一笑。
随着她话音落下, 周围的美好景色破碎,如浓墨一般的黑夜席卷而来。
夜里所视不远,但柳若烟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温度不冷了,雪也一直没有降落。
“刚刚给你看的,是这里春暖花开的样子。”谢无瑶转过身来,静静看着她。
她耸了耸肩,“还不错。”
手搭在围栏上,她侧目,沉思许久,才慢慢出声,“谢无瑶,你早上和我道歉,是真的吗?”
“道歉是真的。”他舒了口气,“但是,会不会杀了他们,我不知道,这事儿很难承诺。”
她点点头,表示理解,“白发魔尊嘛。”
她忽然伸出手指头,点着他的心脏处,“你现在心里想的是不是以后有机会,一定会杀了我大师兄?”
清风吹起谢无瑶的白色长发,他没有言语。
柳若烟释然而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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